第406章 第十九章
二十一年前，叶晚十五岁，随温阁外出游玩，在一个竹林里遇到一个重伤昏迷的女人。女人半张脸被严重烧伤，另外半张还算完好的脸上则化着浓重的妆容。
温阁十分警惕，带着妹妹不敢胡乱发善心，拉着叶晚就要走。谁知那个女人忽然睁开眼，看到叶晚手中新采摘的草药后，竟主动开口道：“那个小丹修，你过来，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叶晚是不太相信能砸在自己身上的，而且她前世在网上看过无数的恶劣社会新闻，有些被害者真的没做错任何事，他们只是善良，并轻信了他人。所以叶晚冷着一张脸，没动。
倒是温阁提起了些兴趣，和对方你来我往的攀谈起来。
从谈话中得知，女人名叫殷蔓，出身绮安族，被人追杀，虽然躲进竹林后甩掉了敌人，但自己苦苦压制的伤势却彻底爆发，眼下已是命不久矣。
殷蔓身上没有半点濒死之人的颓唐消沉，反而唇边带笑，语气悠然，用一把甜腻的嗓音道：“你们是兄妹吧？感情真不错。”
温阁端着一副温文尔雅的好哥哥样，说：“对，我们是兄妹，我妹妹确实很可爱，很招人喜欢。”
可爱的叶晚不冷不热地瞟了他一眼，继续保持沉默。
“啊，我也有个妹妹，”殷蔓脸上流露出一丝遗憾，“但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
一阵微风吹过，竹叶哗哗作响。温阁沉默片刻后，低声问：“需要我们帮你给家人送个信吗？”
殷蔓摇了摇头，道：“不必，他们如今在何处，我并不知晓，再说也没这个必要。”
绮安族虽不像查皓族一样生活在域外，但也颇有些神秘，即便是温阁对他们的了解也很有限。因为怕一不小心触犯了人家的忌讳，温阁说话很谨慎。
“那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呢？”他平静地道，“毕竟，你要送我妹妹礼物，总不会是因为她讨人喜欢。”
殷蔓微微一笑，道：“真是谨慎，不过这样也好，离开家，到了外面谨慎些才对。”
“我，”她顿了顿道，“我想请你们稍后帮我把我的尸体火化了。”
“就这样？”温阁眉峰微动，略有些惊讶。
殷蔓点头道：“是的，就这样。”说完她咳嗽了两声，接着吐出一大口鲜血。沾染到血的草瞬间疯长，然后眨眼间又衰败了下去。
“我们绮安族的人从生下来起就食用各种草药，体质异于常人，死后的尸体若不及时火化，很容易酿成灾祸。”殷蔓的气息渐渐微弱了下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捆羊皮卷。这捆羊皮卷体积不小，衣服里肯定是放不下的，应该是从她怀里的储物袋或储物灵器拿出来的。
“我，咳咳，我这辈子，咳，也没做成什么大事，不过，是研究了几张古方，几本丹方，实在不忍，让它们与我，一同化为灰烬。”殷蔓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只能说说停停。
她看向站在温阁身侧的叶晚，轻轻提了下嘴角，“能在临死前遇到一个丹修，将它们托付出去，实在是，够幸运。”
殷蔓将手中的羊皮卷举起，往叶晚的方向递来，“这也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缘分，收下吧。”
叶晚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又很快停了下来。她抬头看向温阁，不自觉向他寻求建议。
温阁对她鼓励一笑，主动拉起她的手向殷蔓走去。虽然对殷蔓绮安族的身份有所顾忌，但这人眼瞅着要快不行了，即便对方临死前做出些什么危险举动，他也有信心能护住自己和妹妹。
夏初的竹林还很凉爽，日光透过茂密的枝叶落在地上，就成了斑驳的光点。尹岚看着叶晚和温阁踏着一路碎金似的光点走到自己面前，脸上的笑容渐渐明媚了起来。
“得罪了。”温阁颔首行了一礼，然后戴上特制的手套接过了殷蔓手中的羊皮卷。他们两个今日来此完全是临时起意，别人应该还来不及安排这么一场戏，所以这个女人对他二人应该没有坏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殷蔓不在意地笑了笑，半阖着眼睛，轻声道：“没事，你们这样是对的，要好好保护自己，好好爱自己，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温阁将羊皮卷简单检查一遍后，收入自己的储物袋中，用口型无声地对叶晚道：“等回去检查过后确定没有问题，再给你。”
叶晚对此倒是接受良好，她已经差不多习惯了温阁对她的“保护过度”。
但是，叶晚踌躇片刻，还是对殷蔓道：“我不太可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丹修，所以可能没办法继承你的研究成果。要不，等日后碰上合适的的人，我把这东西送给他如何？”
一旁的温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早早接触家族事务的温少主只见过拼命地往自己怀里捞好处的人，还没见过把到手的好处推出去的“老实人”。他妹妹是不是太实在了点？这样会不会容易被人骗啊？
殷蔓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叶晚开口，同样被这话逗笑了。她似是精神了点，瞪大眼睛看向叶晚，说：“东西既然给了你，你想怎么处置都成。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丹修，我研究的这些东西，在很多人看来都不值一提，说不定等你看过后，也会这般认为。”
“这个，没看过我也不好说。”老实人叶晚想了想，告诉对方，“如果我看过后确实不能发现其中的优点和奥妙，我会把它送给能看出其价值的人，但前提是我能遇见这样的人。”
随着太阳的移动，一小块不规则的光斑落在了殷蔓被烧毁的半边脸上，为难看的伤疤镀上了一层金光。
殷蔓眯了眯眼，小声道：“行，都行，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接下来，她的目光开始慢慢涣散，口中也喃喃着一种叶晚听不懂的话。
后来，叶晚在大陆上到处寻宝时，曾救过一个人，一个绮安族人。她和对方学了几句绮安族语，其中有几个词的发音有些耳熟，想了一晚上才想起来，是曾从殷蔓口中听到过的。
“阿妈”“阿爸”“玫玫”——这几个都是殷蔓死前来回念叨的词，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一个叶晚不知道含义的人。
“她死了之后，我们将她就地火化，骨灰直接撒在了竹林里。”叶晚歪着头，遥望远处隐隐的火光，沉吟片刻后道，“之前有个叫任游的丹修和我打听过殷蔓。”
花言卿便问：“那你告诉他了吗？”
叶晚摇头道：“没有。”
即便是在叶晚前世，人们不那么笃信鬼神之说的时候，大多数人对待亡者都会保持着极大的尊重，更不要说天阙大陆这个玄幻世界了。而且自温阁陨落后，叶晚就有了心结，自不会随意透露已故之人的事情。
“所以你从城中退出来，就是因为顾忌到朱雨柔和冰芜可能是殷蔓的同族吗？”花言卿问道。
“不完全是，”叶晚眯了眯眼，起身迎向正向此处赶来的一群人，口中随意道，“我又不是世界警察，没那个管闲事的心思。”
花言卿跟在叶晚身后，轻笑两声，压低声音调侃道：“所以你找来了接手的冤大头。”
叶晚偷偷翻了个白眼，低声道：“什么冤大头，人家明明是心甘情愿，乐意之至。”
很快，这群让叶晚等了好几个时辰的人就赶到了近前，和叶晚等人会和。
“时夫人，”叶晚没想到宗明空这次派过来的居然是李凝霜，她看向对方身侧的女孩，“时小姐。”而且她居然把女儿时元元也带来了，没记错的话，这小姑娘今年才十二岁吧。
李凝霜微笑着道：“叶小姐，许久不见，不知您近来如何？”
叶晚摸了摸脸上的仿真面具，面不改色地道：“都好，时夫人呢？”
“病痛全消，有事可忙，也没什么不好的。”话虽如此，李凝霜眼中的痛楚和怀念却沉重而悠远。
看来李凝霜果然用了时崖寻到的圣草，治好了自己的病，而宗明空也果然将李凝霜培养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简单的寒暄过后，叶晚向李凝霜介绍武西城内现在的情况：“架倒是不打了，朱家那位六小姐应该已经亡故，城另一侧的山上刚刚有火光出现，我猜，应该是正在火化尸体。城中幸存下来的人我手下已经陆陆续续带出来不少，但里面应该还有。他们应该都吸入了朱六小姐的‘毒药’。”
“至于那药的效果，”叶晚顿了顿，“恐怕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李凝霜想了想，将手下人分成两部分，一半去城里继续搜救幸存下来的百姓，一半随她去山上。
叶晚本来打算等宗明空的人来了就撩手就走，可看到来的是李凝霜母女后，又迟疑了。这俩人都是普通人，连点修为都没有，真有点什么事可怎么整？
她将玄洐唤来，让他继续带人去城里救人，自己则和花言卿一起跟李凝霜绕过城墙去城的另一侧。
路上，叶晚频频看向紧紧跟在李凝霜身边的时元元。李凝霜察觉到后，主动问道：“叶小姐是想问元元豆豆的事吗？”
“豆豆？”那只雪挪犬？叶晚含糊道，“哦，是。”
时元元闻言立马道：“豆豆留在家里了，它现在很健康，每天都会绕着院子跑两圈。”
叶晚笑着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了，你把它照顾得很好。”
“哥哥也有帮忙。”时元元腼腆地道。
这次相见，时元元小姑娘已然是个坚毅可靠的大姑娘了。当她再次露出腼腆的笑容，叶晚有了几分曾经的熟悉感。
李凝霜看出了叶晚眼中的感叹，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元元很快就会长大，她总要学会保护自己。”
时元元垂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哥哥说他会保护我的。”
“这傻孩子，”李凝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转头却被叶晚难看的神色吓了一跳，“叶小姐？”
叶晚停在原地，走在她身旁的花言卿担心地唤道：“叶晚。”
半晌，叶晚重新抬起头，继续向前走，只留下一句：“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