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第十七章
这位刚一见面就问人家病好了没有的男人，据沈淡云介绍，是和他同一批的圭城成员，编号一五二。
一五二号长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娃娃脸，说起话来也有点孩子式的百无禁忌，“一九八号，你是要搬回内城了吗？”
说完不等一九八号回答，他又看向站在书架旁的叶晚，问道：“这是你今晚的床伴吗？外城带进来的？”
床伴？叶晚诧异地看了沈淡云一眼。
接收到叶晚的眼神后，沈淡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重重捶了口无遮拦的一五二号一拳，“别乱说，她刚刚和我一起出过任务，这次来内城交接，顺便来天府查找些资料。”
“哦，”一五二号揉了揉胸口，然后熟练地反捶回去，“那你以后就回内城了吧？别再跟着外城那些人去外面跑任务了，简直就是在浪费你的实力。”
一九八号没回答，而是问他：“你怎么来了？我这次回来没告诉其他人啊。”
“天府里不认识你的有几个，你一回来消息就传开了。我刚好从实验室出来，听到信就顺便过来看看你。”一五二号打了个哈气，“我要去补觉了，先走了。”
然后他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连门都没进，从头到尾就站在门口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走了。
沈淡云关上门，回头对着叶晚满脸歉意地道：“一五二号没出过圭城，不懂外面的礼仪，冒犯之处，我代他向你道歉。”
一百多年就生活在这个地下城里！叶晚垂目掩住震惊，“无妨。”
“你的资料查完了吗？”沈淡云重新走回床边，把刚刚收起来的毒药瓶重新摆出来。
叶晚拿着那个书本样式的灵器向桌子走去，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沈淡云，“还没有，你很急吗？”
沈淡云连忙摇头道：“不急，你慢慢查，我就是问问。”
外面高悬的照明灵器始终保持着同样的亮度，所以这个屋子里的光线也就没有了方向和明暗的变化，待在这样的空间里，会有种时间凝滞的错觉。
叶晚用身体挡住沈淡云的视线，愣愣地看着眼前连接在一起的两个灵器。
经过花言卿改造的灵器有了转存的功能，如今这天府里的档案和资料正在迅速传到叶晚的储存灵器中。
“天府的档案资料太多，传输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花言卿见叶晚端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不由劝道，“要不你休息一会儿吧，我替你看着沈淡云。”
叶晚回过神来，“不必了，我不累。我就是，”她顿了顿，垂下眼帘，轻声道，“花言卿，你之前说过，天阙大陆上没有能直接伤害灵魂的办法，那九牧神鼎，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忙着查玄幽的下落，忙着想办法把天府的资料带出去，叶晚一直没再提九牧神鼎的事，但花言卿知道，她心里其实一直悬着这件事，毕竟，和她哥有关的事对叶晚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花言卿站在叶晚身边，将手虚虚放在她的肩膀上，缓缓解释道：“叶晚，九牧神鼎也并不能伤害灵魂，它只是能禁锢人的灵魂而已，灵魂最终会消散，是因为他自己忘了自己。”
“记忆和意识是支持灵魂不散的根本，一旦人的魂魄彻底遗忘这些，那它就会彻底消失于天地间，到时候即便是神，也没有办法重聚魂魄。”
因为背对着光，叶晚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分明，她沉默半晌，低声道：“我哥，是在七年前陨落的。七年，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他会不会已经……”
“不会，”花言卿坚定地打断了叶晚接下来的话，“叶晚，你要相信你哥哥，他陨落时已经是大宗师，魂魄本就要比普通人强大，更何况他心中还有挂念的人，不会那么轻易遗忘的。再说，如今我们还不能确定你哥哥的魂魄被关在九牧神鼎里面了。”
“挂念？”叶晚完全忽略了花言卿最后一句话，茫然地看着面前那面墙上的黑色影子，“他会挂念我吗？”
她垂下头，苦笑道：“温阁应该不会挂念我这个糟糕的妹妹，但好在他还有其他人可以挂念，家主、苏沐霆、周凌一、还有司徒姐姐。”
叶晚抬手遮住双眼，哽咽道：“随便是谁都好，只要他还在就好。”
因为叶晚和花言卿的交流都是通过意识，不需要出声，而花言卿靠着身上的安全服成功隐身，没人看得到他，所以房间里的另一个活人沈淡云，只能看到叶晚坐在椅子上，忽然抬起手，还哽咽了两声。
犹豫片刻，沈淡云还是开口问道：“叶晚，你怎么了？是查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叶晚身体一震，她忘形了，这里还有其他人呢！她用力擦了把眼睛，清了清喉咙，“没什么。”
想起刚刚花言卿的话，叶晚转身对沈淡云道：“我查的东西比较多，要在这里呆一天，可以吗？”
沈淡云笑道：“当然可以，叶晚，我并没有那么急着去死。”
当他收起身为尊者的强大气息，脸上带了笑，就又成了那个看起来特别像个好人的一九八号。
叶晚捋了把头发，垂下眼，长长出了口气，“多谢。还有，耽误你这么久时间，我很抱歉。”
“不用感到抱歉，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沈淡云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的话，能允许我和你讲讲疏月的事情吗？”
已经回身继续看着灵器转存资料的叶晚闻言一愣，她到这里本来是为了救人搞破坏的，结果却成了来听故事的了，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也只能道：“可以。”
叶晚刚想转过身做个称职的听众，就听沈淡云道：“叶晚，你不用转过来，也不用听得很认真，毕竟你还要查东西。”
他顿了顿道：“我只是，还从来没有和人仔细说过疏月的事情，所以想至少在自己死之前，找个人，不，其实没有别人也可以，我只是想，最后再怀念她一次。”
因为九牧神鼎的事，叶晚现在明显有些不在状态，居然都忽略了自己还要假装努力翻查天府档案的事情，她撑着头，用力握了下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叶晚将手放在桌子上，让自己从背影看上去还是在忙着查资料的样子，还特意嘱咐花言卿，让他看着点自己，别听八卦听得入神再忘了正事。
对此，花言卿表示没问题。
沈淡云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开始回忆他和王疏月的事情。
王疏月是王家家主的妹妹，性格孤僻，寡言少语，没什么朋友，平常除了修炼，就是孤身在大陆游历。
她被抓到圭城纯属意外，算是被他人牵连，然后稀里糊涂地就被抓了进来。
“疏月是丹修，战斗力并不强，她身边本来是有王家家主安排的护卫，但那些护卫没什么用。”
那时还是一九八号的沈淡云，受人之托帮忙接个外城的任务，他一个玄尊级别的战修出马，王疏月身边那些护卫自是无力抵挡。
“我帮忙把人抓了进来，后续的审问却不需要我来做了，所以，我再次看见疏月是在半个月之后的内城。”
沈淡云叹了口气，“半个月，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啊？”
审讯这种事一般都是在外城做，而大多数审讯最多只有七天，因为凭圭城的审讯手段，普通修士最多也就能抗七天。像叶晚之前经过的那三场审讯，真的只是最简单的审讯了。
“疏月被送进内城，不是因为她交代了我们想要从她口中问出的事情，而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再经不起强力的审讯了。”
沈淡云面无表情地道：“按照规矩，她这种情况要么直接送进像致知楼那样的地方，要么安排个人在她身边，想办法获取她的信任，进而问出我们想知道的一切。”
“我就是那个被安排到疏月身边的人。”沈淡云慢慢扯出一抹笑，“而且我从始至终，都在认真执行命令，想尽一切办法从疏月口中获取情报。”
桌前的叶晚已经从把手臂端正放在桌子上的姿势，变成了把手肘杵在桌子上，用手托着下巴的姿势了。而一旁之前拍胸脯表示没问题的花言卿，甚至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想凑近看看沈淡云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好在沈淡云看不见花言卿，也没怎么注意叶晚，这才没发现自己有两个这么捧场的观众。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讲述自己和爱人的故事。
“我的任务失败了，到最后疏月都没有告诉我有关王家的任何事情，不止是王家，就连其他世家的事情她都一字未吐。”
“疏月真的是一个，”沈淡云停了下来，想要找到一个贴切的形容词来描述，最后却只是道，“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世家中不乏见利忘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却也有王疏月这样，守着信义，宁折不弯的人。
“其实疏月进内城的时候，身体和精神状况就已经相当不好了。”沈淡云眼中浮现出浓浓的心疼，“她偶尔甚至会忘了自己是谁，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我。”
沈淡云苦笑着道：“我一开始以为，这是因为她恨我，毕竟她那么聪明，大概早就看出我不安好心了吧。哪怕疏月一开始就对我说，她喜欢我，但我也没有相信。”
“像我这样自负又多疑的人，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倒也是情理之中。”沈淡云把玩着手中的毒药瓶，自嘲一笑。
王疏月这辈子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沈淡云说的，“淡云来往月疏疏，一九八号，我爱你一场，最后也只能送你个名字，沈淡云，好听吗？”
沈淡云手中握着的药瓶咔嚓一声碎了，里面的药丸噼里啪啦滚了一地，他蹲下身子，一颗颗捡起药丸，颤声道：“直到疏月临死前，送了我沈淡云这个名字，我才开始有点相信，她是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