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二十五章
湖边种着一圈柳树，如今柳叶落了大半，只余细细的枝条，在随风摇曳。
其中一棵格外高大的柳树，枝条偶尔会碰到水边那座石舫。石舫有两层，古朴大气，形体逼真，通体由青石砌制，并无半分金玉以饰。
此时，石舫后舱的二层楼阁中，两位女子相对而坐。
叶晚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对面的温仪姗。
“多谢大小姐。”温翊阑连忙双手接过，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叶晚一眼，又再次垂下了头。
想到这几年玄洐传来的温家的消息，叶晚转了转茶杯，开口问道：“这次来叶家参加叶家家主的生辰宴，家里除了你，还有谁来了？”
温仪姗回道：“还有一位新提拔上来的掌事，温琣掌事。”
温琣，没记错的话，他以前一直是跟着温季身后的。看来，温执把温祺拔掉后，掌事堂终于完完全全掌握在温执手上了。
眼前的茶水热气渐渐消散，叶晚抿了一口茶，然后将它放回桌子上，“温雅和温骁最近如何了？”
“温骁好像已经开始准备晋级宗师的事情了，”温仪姗顿了顿，“温雅现在跟在温季掌事身边学习，想来做得还是不错的。”
叶晚离开温家前，把温雅托付给了温季，当时那二人的脸色，真的是，太好看了。
虽然当时很多人都猜测，温雅身后站着的人是家主，但家主手下人数众多，而温雅行事又十分谨慎，所以没人知道温雅到底是如何与家主联系上的。
叶晚会知道温雅和温季之间有联系，还是因为温雅告诉了她的那个云水阁。她当时顺便让玄洐查了一下这个云水阁，然后，就发现了些很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温季从几年前，就已经是云水阁的常客了。
她提出让温季帮忙教导温雅，未尝没有敲打二人的意思，毕竟，说到底，温季是温执的人，而温雅是她哥温阁，现在勉强也算是她叶晚的人。
但她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是温阁生前本就计划着把温雅塞进掌事堂，虽然他其实最想塞人进去的是长老堂。
接下来，叶晚又向温仪姗问候了一遍温家的长辈们的近况，而温仪姗也恭恭敬敬地把她知道的都告诉叶晚了。
“大长老病了？”玄洐怎么没告诉过她这件事。
温仪姗说得口干舌燥，喝完杯中的茶，又连忙放下，回道：“是，我也是刚刚和温翊琅联系时才知道的，好像是今天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忽然晕倒在了讲堂。”
原来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这样倒也说得通了。因为除非遇到急事，否则玄洐给叶晚传消息都是按月的。
想起自己三年前回到温家，秋箜居里那杯还带着热意的茶，叶晚垂下眼，暗暗叹了口气。
温执该不会是想对长老堂动手吧，现在这个时机，只怕不太妙啊！
这倒是叶晚多虑了，温执筹谋了几十年才扳倒了温祺，全面掌控了掌事堂，而长老堂的难度，可远非掌事堂可比。
叶晚抬起头，看向对面从始至终垂着头的温仪姗，轻声道：“温仪姗，你怕我。”
温仪姗一抖，连忙抬起头想要否认，却见叶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全是无所谓。
被叶晚的眼神一激，温仪姗不知哪来的胆子，压低了声音道：“亲眼见过大小姐手刃血亲，我又怎敢不怕。”
杀温翊阑那晚，叶晚早就知道有人躲在暗处，后来，她也知道了那人是温仪姗。
叶晚将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交握，撑着下巴，对温仪姗微微一笑道：“温翊阑会死，是因为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她盯着温仪姗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你又不会乱碰东西，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温仪姗紧紧抿着唇，在这湖边的冷风中，汗湿鬓发。
叶晚抬起手，将掉落的一缕头发顺到耳后，垂着眼低声道：“还有温翊琅，压制修为的滋味不好受吧。那就别装了，大大方方地修炼，再大大方方地晋级，就像温骁那样。”
“只要你们安守本分，”叶晚看着温仪姗，轻声道，“就不会像温翊阑一样，没了修为，丢了性命。”
她站起身，俯视着脸色苍白，神情慌乱的温仪姗，漠然道：“我很忙，只要你们不找事，我也没时间去找你们的麻烦。以后能不能相安无事，选择权在你们手上，而不在我。”
说完，叶晚便转身下楼离开了。
但在她将要踏出画舫的前一刻，温仪姗追了过来。
“叶晚，”温仪姗双拳紧握，眼睛睁得大大的，问站在露台上的叶晚，“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本分？”
叶晚回头看向温仪姗，神情莫测。
“我生母，就是你们口中的安氏，一辈子安守本分，被家族当做礼物送给，家主。”温仪姗苦涩一笑，“家主心里只有夫人，我生母说是家主的情人，但实际上只见过家主三次。”
她转过头，透过两侧的长窗，看向石舫外的湖水，轻声道：“然后她就守在那个小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一个再也不会来的人。”
温仪姗面无表情地道：“我从小，就被我的生母叮嘱，要安守本分，不要招惹是非。”
“可是，”温仪姗盯着叶晚，胸口剧烈起伏，声音也大了起来，“什么是本分，谁规定的？我为什么要遵守？”
“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叫家主父亲。”温仪姗眼中闪过一丝凄然。
叶晚没有开口，只是看向温仪姗的眼神，带了一丝怜悯。
泪水模糊了温仪姗的视线，她看不清叶晚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个人站在阳光下，微微抬着下巴，望着她。
她擦了擦眼睛，垂下头，低声道：“我曾经很羡慕少主，因为家主是那么地在乎他，照顾他。但，也只是羡慕。因为他是温阁啊，是温家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少主。”
温仪姗垂下肩膀，苦笑道：“可是现在，大小姐，叶晚，我嫉妒你。”
同为女儿，叶晚尚且没有回到温家时，温执就已经在为她铺路了。而叶晚回到温家后，那般肆无忌惮，甚至敢当面顶撞长老堂的长老，却也有家主在背后撑腰。而她温仪姗呢？家主恐怕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吧！
“我虽不齿温翊阑的为人，”温仪姗对叶晚道，“但我能理解他的不甘和愤怒。”
“隔扇、栏杆、回廊，我早就猜到了我们名字的由来。但当温翊阑说出来后，我却感到无比难堪。”
叶晚注视着温仪姗，问道：“所以，温阁陨落了，你心里很高兴吗？那个高高在上的楼阁塌了，你们也解脱了。”
“我没有！”温仪姗大声道，“我发誓我没有，我虽然羡慕少主受家主看重，但从未对少主有过丝毫不敬之心，少主陨落，我同样很难过，又怎会开心？大小姐你不要血口喷人。”
她退后了几步，哽咽道：“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甘罢了。”
“我的存在，到底算什么？”
站在船舱中的温仪姗，浑身都在颤抖。
良久，从船舱外传来一声叹息，“家主对你们来说，确实不算是个好父亲。”
温仪姗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露台上的叶晚。
“我承认，你们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我无意改变什么，如果你们想要争取什么，想要改变什么，只能靠你们自己。”叶晚直白地说道。
“你问的问题中，我只能回答你一个，因为我只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叶晚站直身体，看向温仪姗，正色道：“我说的安守本分，就是你们不可以碰温阁的任何东西，曾经属于他的，我不允许其他人染指分毫。”
温仪姗喃喃道：“是。”
叶晚摇了摇头，接着道：“至于你的不甘，愤怒，我尊重，并尽量理解。但是，”她冷下声音，“前提是你们不要触碰到我的底线。”
湖面上的风骤然变得猛烈，吹乱了叶晚的长发。
温仪姗咽了咽唾沫，试探地道：“你的底线……”
“温阁，”叶晚的脸上突然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我的哥哥，就是我的底线。不要尝试挑战我的底线，前车之鉴，你亲眼见过的，不是吗？”
等到叶晚转身踏上平硚，飘然远去后，温仪姗才猛地回过神来。她的后背满是冷汗，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她明明那么怕大小姐，刚刚怎么敢？
而此时在回去的路上，花言卿也在问：“我明明记得，温仪姗胆子很小，很怕你的，她今天怎么？”
叶晚没离开温家前，曾和温仪姗见过几面，虽然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但温仪姗对叶晚的畏惧隐藏得并不好，所以花言卿才会对此有印象。
“叶家关爱小辈的手段，”叶晚提点道，“那杯茶。”
不知是哪位长辈，如此了解叶晚，知道她不会把温仪姗带到温阁曾住过的院子，也不太可能会去专门议事的客厅，而这个石舫就在客院不远处，四面透风，不用担心有人打扰，所以很有可能在这里和温仪姗谈话，然后，提前做了些准备。
花言卿又道：“那个窃听灵器也是吗？”
当时一进那个石舫，花言卿就发现了窃听灵器，并告诉了叶晚，但叶晚并没有离开，或是用更高级的灵器屏蔽掉那个窃听灵器。
“应该是吧。”叶晚不在意地道。
花言卿不由道：“你就不担心吗？”
叶晚想了想，告诉花言卿：“叶家和温家不同，叶家，是完全握在叶瑾、叶玖两兄弟手里的。而他们两个，对温阁的感情很深，只要是和温阁有关的事情，他们都会慎重处理的。”
她顿了顿，又道：“我现在在他们眼中，也算是和温阁有关的事情了。”
在叶家两兄弟眼里，温阁活着的时候，叶晚只是叶晚。但温阁陨落后，叶晚就是叶芷晴留下的唯一亲生女儿，温阁唯一的同胞妹妹。
叶晚并不在乎，自己在这两个舅舅眼中是个什么身份，但这样的转变，却可以为她带来一些便利和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