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姜周并不怀疑张继的话，毕竟当初张继可是直接空降到总局的，虽然对于他的身份，同事大多讳莫如深，但姜周也能从他们的态度中察觉出一二。
但那又如何呢？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今天能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她付出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她就绝对不会回头。
姜周独自回到了警局。
张继被守序局带走的消息已经先她一步传回了警局，局长特意把姜周叫去再问了一遍事情经过，或许因为事情还不够明朗，局长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姜周和她请了假。
张继一定会在守序局里把她咬死，而在如今社会矛盾如此突出之时，守序局的警员比任何人都敏感，姜周不能寄希望于守序局主动放过自己，而要为自己争取。
不幸中的大幸是，姜周手上还有三支伪a注射剂，即使全部注射后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但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应对方式了，所以她需要尽快去注射，然后处理掉痕迹。
姜周脱掉上衣，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衫，露着肩膀，面无表情地把透明液体推进体内。
就在此时，门被敲响了。
姜周手一抖，胳膊上生出钝钝的痛感，但她无暇顾及，迅速地把药剂和针管塞进被褥中，然后兜头套上警服，三两下把头发抓好捋顺，然后迅速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姜周所在支队里的队长霍承。
同样是空降，但与张继不同，霍承是捏着实打实的功绩拿走队长的位置，全局上下比起他的背景，更愿谈论的是他破案的奇闻传说。
只是，在姜周的印象中，霍承是个不苟言笑的工作狂魔，他在警局里出现只会为了工作，此时却突然在工作时间现身下属的宿舍，刹那间，姜周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
霍承这是以为她上班摸鱼打算捉她回去，还是来询问她o装a的事，还是守序局的人已经来了？
只是无论哪种来意，姜周都知道霍承不是个好打发的，想到被褥里的违禁品，姜周的头皮已经微微发麻。
霍承毫无人味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开口就让人魂飞魄散：“我知道你是omega。”
姜周僵硬：“霍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霍承冷酷地像是在审问犯人：“我知道你的信息素味道是午夜玫瑰。”
姜周脑海一片空白。
装a装了那么多年，也是在河边走了那么多年，姜周湿过不止一次鞋，可也只有那么一次，连信息素都溃散四溢。
那个时候，姜周刚带着录取通知书和一点钱来到了首都星，还没摸清黑市在哪，分化之后第一次的发热期就猝不及防来了。
第一次的发热期并不剧烈，如果生长在一个完整的家庭，家中的omega长辈会告诉她如何平稳度过，只要方法得当，甚至都用不上抑制剂。
可姜周的家庭早就四分五裂，那个向来被她当作兄长敬重的少年，对于这些事也向来漫不经心，有时候姜周试探地问起，他就会勾着狐狸眼，似笑非笑地道：“周周担心什么呢，如果真的分化成了omega，那就让哥哥标记了就好。”
如果姜周再敢多问一句，无论她为此找了多么漂亮的理由，少年都不会理睬。他只会定定地看着姜周，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挑起她的发丝缓缓摸下，道：“周周是不喜欢哥哥了吗？”
于是，这导致的后果就是，直到发热期来临，身为omega的姜周的ao知识仍旧匮乏无比。她只能用所有的意志支撑自己逃进了一个无人的巷尾，龟缩在那里，等着长夜的过去。
但姜周没有预料到的是，omega看着娇弱，信息素却非常强悍，即使她把自己蜷缩在了无人的角落，但溢开的信息素仍旧勾过来了在夜市里游荡的alpha。
那真是混乱无比的夜晚，姜周如过街老鼠般逃窜，可惜无论她多么地努力，她无法褪去的信息素就是最忠诚的叛徒，不断将她的位置卖给追逐的alpha。
那些alpha也不着急追她，左右见她无法逃离掌心，索性开始享受起捕猎的乐趣来。
而就在绝望至极，发热期让姜周浑身滚烫，也越来越无力。她感觉自己时刻都要躺下，向身后的人妥协，向自己的身体妥协，她并不甘心，所以不惜咬破嘴唇含着鲜血也要往前跑。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即使到了现在，姜周也无从得知她究竟是如何度过那个夜晚的。
她只记得次日她是在一间干净的酒店客房里醒过来，床头留着一管用过了的注射剂，一张写了黑市联系方式的纸条，一张房卡，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再没有第二人出入的痕迹。
可姜周也知道霍承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桩秘密往事，即使那让她足够诧异，但姜周想不出第二个解释来，于是她轻声问道：“那个晚上，是你救了我吗？”
八年。
足足八年，无论当时初遇，还是在警局里的重逢，霍承有足够多的时间将她移交给守序局，但他并没有做，而只是把姜周当作最普通的一个alpha职员去差遣使用，毫无顾忌。
这让姜周觉得她需要重新认识这个阎罗上司。
霍承却仍旧平静：“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姜周后知后觉，忙让开，然后把房间门合上。
姜周因为身份关系，所以申请的是单人宿舍，但毕竟是宿舍，条件很有限。霍承的大高个站在狭窄的过道里，立刻就让整个房间变得局促起来，姜周忙拉过唯一一把椅子请他坐下，霍承倒是没客气，松松靠着椅背，左腿搭着右腿，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又说了句差点让姜周魂飞魄散的话：“你刚才在注射伪a试剂。”
他抬起眼，看到姜周苍白的脸色，以及用牙齿微微咬紧的下唇，有血丝溢了出来，像是鲜艳缱绻的鸢尾花。
这似乎是她的习惯，总是紧张的时候就咬唇，连咬出血都不知道。
霍承道：“八年过去了，我以为你早习惯了，怎么还是一惊一乍的？”
姜周叹气，从被褥里摸出来注射剂道：“这毕竟是要命的事，我实在没办法坦然面对。”
还剩一支没有注射完毕，霍承示意她继续：“伪a试剂所释放出的信息素味道太廉价，你尽快打完，让房间通风散味，不然容易露馅。”
霍承这样讲，却没有避开的意思。
姜周也知道事关要紧，不再矫情，双手往上伸，将上衣从双臂上脱出去，整个身体拉伸开，于是露出了吊带衫下小截纤细的柔软的腰。
霍承微错开眼道：“下午那个任务，你跟我去。”
姜周停住了，还有一只袖子挂在手臂上，可她像是被按上了停止键，突然脱出了这个世界。
霍承沉了眸色：“你不想去？”
这个任务，是昨天开会时就定好的，由霍承亲自带队，而姜周只是留守人员。
姜周作为警局的一份子，自然知道临时改变队员是件多么麻烦的事，她也一下子就明白霍承此举完全是出于对她的同情，或者说，只是觉得她这些年表现尚可，所以不想再换队员。
而姜周同样知道，她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警员，如果张继真要动用他背后的势力搞她是很容易的。
无论霍承是否主动开口要把她带走出任务，姜周出于抱大腿、暂时避开人祸以及立功为自己增加底气这三条原因，她都会请求霍承带她去申卡。
可是，这并不妨碍她在想到申卡时依然出神，这是她出生长大的故乡，她在这里杀掉了她的兄长，背叛了她的同伴，然后跳上飞船来到了首都星，只是为了追寻她的自由。
八年时光倏忽而过，埋在黄土之下的故人已经成了森森白骨，只不知那些还在人世的故友是否扔将恨意埋在胸口，等待将她处死泄愤。
姜周抬眼，郑重其事地对霍承道：“霍队，我确实很需要这次机会，也很感激你能主动给我一次机会。但我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耽误整个小队的行动，所以请允许我把一些过往和你说明白，你做过风险评估觉得我不会给小队添麻烦后，我会很高兴你能收纳我入队。”
霍承垂下眼睑，注视着自己的手指。
八年前，他在街头初遇姜周时，这个如兔子般的omega冒犯般撞进他的怀中。他的手指被迫从她的腰肢擦过，那瞬间感受到的柔软，温暖与纤细，让人记忆犹新。
霍承不喜欢与旁人有身体接触，何况是个陌生人。
他钳起她的下巴，即使他承认午夜玫瑰的香味很动人，也明白一个没法控制住自己的信息素的omega会在深夜遭遇什么，但他向来铁心冷肺，并不觉得他有这个义务施以援手。
但就在他要把她扔出去的时候，霍承看清了怀中omega饱满双唇上的鲜血。
如果说omega是柔弱的兔子，是等待救赎的小玫瑰，那沾在唇上的鲜艳血痕便是饲养玫瑰生长的骨灰，是兔子上扛着的长/枪，让他转瞬间明白了种种矛盾背后的冲突与挣扎，血与泪之歌。
早就在那一刻，霍承就觉得他可以接受姜周的所有，哪怕她是一个为了自由，而选择在新婚之夜杀死自己丈夫的小新娘，他都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审判她的罪过，哪怕是神也不允许。
何况，事实并非如此。
霍承听完了所有，然后起身，若无其事地整理好袖口，道：“下午记得按时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