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希望
挂了电话,王邵川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沈医生,阿木说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月末想了想,道:“王主任,就说说你知道的吧,什么都行。”
“我知道的,那可就多了,让我想想,该从那里说起呢。”
王邵川看着顾西西的手机,慢慢地陷入了回忆之中,唇角也勾起了一抹笑容,“西西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软软的,就像是橱窗里精致的洋娃娃。我第一次抱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动都不敢动,就怕一不小心把她给摔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以后也要生一个女儿,她一定会和西西一样可爱。”
“你知道吗?”王邵川看向了沈月末,眼里闪过了一丝哀伤,“西西五岁之前,是和她爸爸、还有妈妈生活在部队,我虽然见她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她很幸福,是一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小姑娘。然而,一切都终止在了她五岁的那年。”
沈月末没有说话,只是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了王邵川的手边。
茶香四起,氤氲的水雾中,王邵川握紧了双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苏家的书房,想必你也过去了,大概也听说了一些事。”
沈月末点了点头,“是,张主任是和我说过一些。”
“那就说点,她不知道的。”王邵川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平静的眼眸里没有了一丝波澜,就像是躲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淡淡道:“我师姐、也就是西西的妈妈,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打算丢下女儿,加入边防军。因为她曾经和我说过,等以后西西长大了,就带她去边境,去看看她爸爸用生命守护的地方。”
沈月末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这个说法和她听到的,确实不一样。
王邵川没有在意沈月末的反应,继续道:“她那个人呐,言出必行,说出口的承诺,就一定会做到,这大概是她一生中,唯一的失信。沈医生,你大概想象不到我师姐的样子,她可是最不像苏家的人,什么温婉大气、什么优雅从容,在她的身上根本就看不到一点。非要形容的话,只有一个字,飒。”
“飒?”沈月末嘴上念着这个字,心里却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
仿佛看出了沈月末在想什么,王邵川苦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在想,像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陷入极端的情绪之中。”
沈月末笑了笑,颔首道了一声,“是。”
王邵川追问道:“这世间总有例外,也许她就是那个例外呢?”
“有例外,也不会是她。”沈月末摇了摇头,自信道:“王主任,能让你用飒这个字来形容的人,她的内心一定更飒,决计不会毫无缘由的丢下女儿、加入边防军。”
王邵川愣了一下,目光变得格外复杂,“没想到啊,看得最透彻的居然是你,一个和苏家毫无关系的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一定。”沈月末想到了苏木,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的长辈怎么可能都糊涂,所以只有一个原因,“也许他们都知道,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毕竟无论有什么样理由,你师姐终究是放弃了他们,选择了那条布满荆棘的路。”
“也许吧,反正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至于真相如何,也不重要了。”
“不错,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可是——”王邵川端起手边的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幽幽道:“可是被留下来的西西,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沈月末想要安慰他,张了张嘴,却只是唤了一声,“王主任——”
王邵川无声地勾起了嘴角,表情变得复杂之极,“我师姐招呼不打的就走了,老师和师兄虽然猜到了她会去哪里,但总归要确定一下。于是,那段时间,家里就只剩下了阿木和西西。阿木再怎么比西西大,也还只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看得好西西。”
“所以,苏医生说得,一样的经历是——”沈月末微微停顿了一下,握紧了右手,继续道:“是西西也曾出走过?”
“是啊,和糖糖不一样,西西是真的走丢了。”每一次想到这件事,王邵川的心就痛一次。这么久了,不只是苏家的人没有放下,他也没有放下。
“什么?”沈月末瞳孔微缩,就算是早已猜到,就算是知道顾西西无事,此刻正在卧室里睡着。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揪了起来。
王邵川眼里一暗,透着一丝淡淡的哀伤,“整整一天一夜,谁也不知道西西经历了什么,等我们和武警找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缩在街角,就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可怜的让人心疼。之后,顾家来了人,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西西就留在了苏家,老师和师兄也放弃了寻找师姐。”
沈月末若有所思道:“张主任说过,顾家是军人世家,他们应该知道你师姐的消息。”
“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不管怎样,伤害已经造成了。”王邵川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其实,我能理解师姐的选择;可是,却无法认同她的做法。”
沈月末叹了一口气,“自古家国两难全。”
“我怎么会不懂,只是——”王邵川摇了摇头,“算了,人都不在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说西西吧。”
“好——”沈月末笑了笑,表示理解。
仿佛是在组织语言,王邵川想了半晌,方道:“西西的身体本来就弱,找回来之后,就更差了,老师花了很多的精力,才让西西正常起来。”
“正常?”沈月末诧异道:“这和西西说得不一样。”
王邵川冷哼了一声,寒声道:“当然不一样,她那个时候还小,能记住什么。世人都说,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最是天真无邪。可事实上呢,天真未必无邪,赤子未必无恶。当他们用着最天真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才是最伤人、最可恶的。”
“语言暴力,怎么会?”沈月末说着,眼里闪过了一丝愠怒。
她大学时,曾研究过语言暴力,一个个案例,一张张照片,无一不让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或许,很多人根本就意识不到,语言暴力对于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可是,他们却依然成为了,雪崩时的每一片雪花。
人类创造语言,是用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心意,是美好的象征。然而,却偏偏被有些人用来当作武器攻击他人,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顾西西、顾西西——
沈月末心里默默地念着顾西西的名字,压根想象不到,那样温婉可人的女孩,小的时候居然这么多灾多难。除了更心疼她之外,也对苏木产生了一丝兴趣,毕竟顾西西没有留下任何的心里阴影,苏木绝对功不可没。
“语言暴力——”王邵川重复了一遍,眼里的寒意一闪而逝,“很贴切的形容。”
沈月末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不断上涌的怒意。
“我们从来都不会在意,孩子们之间的玩闹。有了矛盾,不过是一句,孩子还小,长大就好。可是——”王邵川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满是痛苦之色,“可是偏偏是几个孩子的童言童语,逼得西西从高高的滑梯上摔了下来。”
沈月末捂着微痛的心口,喃喃道:“怪不得,沈医生那么怕西西共情。说实话,听了您的话,我都有点怕了,这相似的地方太多了。”
“整个小区都知道,阿木最宝贝的就是她的妹妹。”王邵川勉强地笑了一下,道:“可谁又知道,当年西西摔下来的时候,阿木就在现场,他一直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妹妹。”
“我明白了,想必西西的身体,也是因此才羸弱下去的。”
“是啊,因为摔到了头,西西昏迷了整整三个月。你想想,一个正常的人,都经不起如此折腾,更何况是西西。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西西失忆了,选择性失忆,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
沈月末思索了片刻,语气凝重道:“选择性失忆,本质上是出于对自我的保护,虽然表面上看似忘记了,可实际上记忆一直都存在。如果受到刺激,想不起来最好,就怕——”
“就怕想起来。”王邵川眸光一暗,替她说了下去。
沈月末点了点头,“是,记忆一旦恢复,要么接受,要么崩溃。”
王邵川沉声道:“就像阿木说得,我们赌不起,也不愿意去赌。”
沈月末郑重道:“您放心,我一定会看好西西,绝对不会让她有想起来的机会。”
“辛苦沈医生了。”仿佛想起了一点一点长大的顾西西,王邵川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温暖的笑意,“大概是所有的苦难,西西都经历过了,之后的十几年,西西过的很幸福。而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西西能够一直幸福下去。”
沈月末眼里闪过了一丝坚定,“会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