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遇

    现代的文字和景朝的文字差别并不大，明悟五岁那年就能读书识字，且她这具身体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竟是在整个景朝传出了紫云观有个貌美女童十分早慧，定是有仙人庇佑的传闻。

    于是乎，紫云观的香火更胜从前。

    明悟因为不同于其他幼童的顽皮吵闹，故而那位将她捡回去的其中一位尼姑静文师太，极爱将她带在身边听其讲经。明悟从前也怨怼过为何自己的父母要抛弃自己，到后来变得麻木，后来迫于生活四处奔波，渐渐地变得安静甚至于呆板，跟着静文师太，倒是让她的心境开悟了许多。幸而静文师太并没有劝她这个小女童落发，使其看破红尘的打算，不然明悟怕是不能安心听经了。

    明悟十岁那年，也是安元二十年秋，景朝西北霸县地龙翻身，许多百姓死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也正是这年，百姓们终于看清了国家的腐败。圣上并不是不给救灾款，而是拨下去的救灾款一层层遭人盘剥，最后却是没有一厘一毫出现在百姓面前，民间怨声载道，然而安元帝却已经闭目塞听，导致好不容易从房屋塌陷，山中滚石中逃离出的百姓活活饿死，路边食人血肉的事情时有发生，叫人心惊。

    安元二十一年初，也是在春节前夕，镇守西北的镇远大将军周禄班师回朝，平京百姓夹道欢迎，却是见大将军携子女跪在皇宫之外，身后摆着许多铁箱，里面装的不是绫罗绸缎，亦不是敌方将领之头颅，而是一卷卷成册的罪状。安元帝大怒，于是景朝开启了最后一次的朝臣大血洗，然而景朝建国五百年之久，各种家族盘根错节，又岂是可以轻易撼动的，最后破灭的家族中最高也只是一些中等世家，其他大多都是在朝中并无根基之人。

    有人走便有人上位，镇远大将军之子周迢封了骠骑将军，次子周道在当年科举考试中一举中的，成为安元二十一年的状元郎，官封户部侍郎。十六岁的状元郎，整个景朝不过三人，再者其父亲兄长手握兵权，于是周道名声大噪，更是成了各位世家相看的女婿。

    镇远大将军府往上数三代皆是武人，家中出了这样的文状元将军夫人喜不自胜，带着家中二子一女先是去了相国寺捐了许多香油钱，又去了紫云观感谢了一番观音菩萨，因着紫云观素来在姻缘一事上传闻颇有神通，于是周夫人带着子女又在紫云观住了一晚。

    明悟早在听闻镇远大将军班师回朝时便心神往之，周禄将军便是在后世也传有美名，只是未曾想周道竟是周禄之子。这样的绝世少年郎却在后世正史中未曾被提及，实在是叫人心中难受。景朝作为历史上的盛世王朝，可惜现代人总只看其前期中期的太平盛景，末年的起伏与最后的衰亡却少有问津。周禄将军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年代，依然凭借一己之力率兵保卫疆土，甚至有过多次以少胜多的战争，是安元年间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惜英雄迟暮，最后却是被相国伙同宦官害死了。明悟并不打算改变历史，或者说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是传闻中的天才女童，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并不能改变什么，况且若是她跑去同人家说你将会在某年某月死于谁手，怕是会被人当成疯子。身处异世，她仿佛有了先知的能力，这是她的立身之本，却也会变成她的索命毒药。不过，便是如此，也不能阻挡明悟对历史名人的好奇心。

    “阿柔姐姐，听闻今日周将军一家要来紫云观，可是真的？”明悟拉着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问道。姜柔大明悟一岁，本是出生西北的一个富家子女，去年家中遭遇地龙翻身，双亲去世，徒留其一人，在家中忠仆的帮助下一路来到平京，却是大彻大悟，遣散了家中仆人，将手中的余钱捐给了紫云观，一心想要遁入空门。倒是观主念其年幼，只说让姜柔先在观中安心住下，偶尔听听佛经，待其及笄，若是佛心不该，便为其落发出家。

    “是啊，不过周将军没来，是周夫人带了家中子女来这，眼下应当还在听观主讲经吧。”姜柔点点头，继续扫着地。

    “那你从前在西北可曾见过周将军一家？”明悟好奇地问道。

    “未曾呢，我家住在霸县，周将军驻扎之地多是康县那里，便是回来我们那，也是直接去的府衙和驿站，我等商人之家一般是碰不到的。说来，你这般好奇，上次周将军班师回朝，若不是你发了高热，定是能去看看的。”

    “是啊，上次病得可真不是时候。”明悟想起自己年初的高烧不免感慨，她来此后很少生病，独独在周禄将军回朝前夜，因为听见后院似乎来了人，出去查探一番就受了凉。最后没抓住人，倒是把自己给冻得一病不起。

    “明悟，这几日香客众多，你陪我去草药田中布置一下，免得迷了路的客人不小心踩坏了观主的宝贝。”来人是观主的小徒弟满慧，按理说这般活泼的姑娘不该入佛门的，但是观主说她佛性极高，又通医理，便问了她的意见，见她愿意就收为了弟子，还额外准其带法修行。

    “来了来了。那我先去了，阿柔姐姐再见。”明悟一边同姜柔打招呼，一边超满慧那处走去。

    俩人来到后山，将观主的草药田围了起来，又在附近竖了块牌子。

    “写什么好？”明悟拿着笔问。

    “草药珍贵，莫要进入？”满慧说完也觉得不合适。这些金尊玉贵的香客们不喜欢这样的话。

    只见明悟低头沉思了一会，写道“内有毒蛇，路过快去”。写完满意地点点头，满慧好笑地点头，说：“还是你聪明。”她们这的香客多是女子，看见这块牌子，怕是一眼都不敢多看了，更别说闯入破坏了。

    两人做完这些，准备进去清理杂草，只是一会儿，满慧被人叫去给身子不适的女香客诊脉了。明悟除了看书听经，也时常帮观主打理药田，便说：“你快，这有我呢。”

    过了半个时辰满慧也未回来，天已渐渐到了中午，索性今日的日头不毒，她脸上汗津津的，身上的泥土倒是比汗多些。

    周道陪母亲和妹妹听了会经，便托词离开了。兄长还要赶回去练兵，他不放心家中两位女眷，便留了下来。在观中转了转，就往后来到了后院。彼时明悟正蹲在各种植株中，周道先是看见了明悟写的牌子，不免觉得好笑，他虽然是文臣，却也是自幼长在西北，跟过父亲行军，知道这块田地里的东西可不是杂草。一会，便看见一个小姑娘蹲在那里除草。没有穿尼姑的一身道袍，而是普通人家的粗布衣，绑缚将袖子固定起来，裤腿卷了起来，还是沾上了泥土。小姑娘盘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着，许是做了许久，小脸红扑扑的，手中的动作依然利索。

    “这田里有毒蛇，你怎么还敢进去？”周道不是什么非礼勿视的君子，只是平日从不随意调戏女子，今日觉得有趣，便上前故意逗弄了一番眼前的少女。

    明悟听见人声倒是吓了一跳，她平日接触的男子不多。不过她本身是个现代人，又因为紫云观很少有男子前来，倒是无人提醒她封建社会知名的接触利益，男女授受不亲。未曾想起自己又露着脚踝又露着手臂，听到那人说话第一反应反而是圆谎。

    “公子不知，这毒蛇正是我养的，不会咬我。公子可莫进来，它对不认识的人，敌意可是很高的。”将一株杂草放在旁边，明悟笑眯眯地抬起头。

    明悟在景朝见到过的男子虽不多，但也见到过一些，眼前这位的风姿却是独一份的。若说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哥，他却多了些武将的精气神，却又不似武将一看便是孔武有力之辈。脸上带着笑，明明做着这个时代看起来唐突的事情，他又目不斜视，端着翩翩君子的模样，叫人忍不住生出几分好感，最特别的大约是他的声音，用现代人的话来说，是许多声控女子喜欢的男低音，话一出口，便有一番别样的魅力。

    “姑娘瞧着文文弱弱的，倒是敢养毒蛇。佩服佩服。”周道继续打趣。

    “公子怎会在此，可是迷了路？”明悟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长得不错，但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随便转转罢了，你也是紫云观的人？”

    “是。”

    “可你似乎不是小尼姑呢！”

    “观主和主持仁慈，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之人，只帮忙做些杂事，倒也不必人人出家。”

    “原来如此。这牌子上的字可是你写的？”周道又问。

    “是啊，怎么了，你想进来试试是否真有毒蛇？”

    “这倒不是，只是想说姑娘的字不错。”周道刚刚便发现了，那块木牌上的字用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且颇有一番风骨，不曾想竟是眼前的女孩所书。

    明悟不知道周道心里所想，因为紫云观香火旺盛，常有人抄经供奉于此，从前有位贵人在此常住过一段时间，偶尔会将写错的经书让她处置掉，她瞧着那位贵人的字体好看，便会留下来用于临摹。

    “多谢，只是我眼下还要忙碌，怕是不能陪公子闲聊，公子自便吧。”明悟微笑点头，然后继续蹲下除草。周道也不恼，只是稍微走远了些看着，免得小姑娘觉得他惹人烦厌。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一个人埋头苦干，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直到半个时辰后，满慧回来了。

    “周公子，您原来在这呢。周夫人和周小姐遣了人四处找您呢。”满慧在观主那见过周道，一眼便认了出来。

    周道看了眼太阳，估摸着大抵是要吃午膳了，对满慧点点头。

    “多谢姑娘提醒。”而后又对着去另一块田除草的明悟说，“小丫头，我先走了啊。”

    明悟站起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刚刚满慧过来的时候她就听见了，只是有些腿麻，缓了一会才站起来。周道一走，满慧便进来了。

    “你认识刚刚那位公子？”

    “你不知道？我看他看你良久，还以为你们已经认识了。你之前不是说可惜没看见周禄将军班师回朝，那位公子便是周将军次子，周道。”说完就见明悟呆住的表情。满慧还觉得有趣，明悟自幼聪慧，明明都是小姑娘，却比同龄的孩子沉稳，甚少见到她一脸不可思议甚至不知该作何表情的时候。

    等满慧和明悟一起将杂草收拾完毕，然后回去用饭的时候，明悟的脑子里还在重复着“他是周道”。明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景朝，但是她在来之前刚刚看了周道的故事，书中的他是怎样的呢？少年得志，甚至有些狂妄，却心怀百姓，大约是如此，却未曾记下他的容貌，不曾想这般如玉。

    用过午饭，明悟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很想看看景朝的历史人物，便是周道是其中一个，而且是非常想见到的那一类，这样突然相见了，反倒没认出来，还把人家晾在旁边许久，不禁有些后悔。

    想了一会，明悟起身开始挖她去年埋下的新桃酿。这是她现代时从陈姐那学来的，明悟一直以来最喜欢的两样东西便是书和美食。抱起一坛新桃酿便往男客住所走去，这院中虽然不尽是尼姑，但是世俗女子也大多如姜柔一般，一心向佛，故不愿意饮酒。她每年所酿的酒不多，只是每逢过节，自己嘴馋时就挖出一坛过过嘴瘾。她不知道周道是否会喜欢这酒，不过她的酿法也算得上是独一份，喝个新鲜总归是可用的。

    彼时，周道刚刚陪周夫人和周小姐用过午膳，紫云观的素斋味道倒是不错，只可惜周道身为西北男儿，还是更喜欢吃肉。回到房间，便看见放在自己桌上的一坛酒，旁边还留了一张纸条：赠与客人品鉴。这个字他认识，今早刚见过。

    有趣，那小丫头早上还对自己爱答不理，没想到现在就送了一坛子酒过来。难不成是因为知道了他是周道，可是她瞧着不是那些芳心暗许的姑娘。若是非说个原因，便是这姑娘的字透着宁静和风骨吧。

    摇摇头，不做多想。轻启酒酿，不似西北的酒烈，也不同于皇宫中的甘甜精致。只一股淡雅的香味悄悄透出，明明不浓烈却久久不散。拿起杯子小酌，入口和香味一般，带着些许甜味，又着一股桃味和茶味的融合，回甘后也不甜腻，多了些清雅之味。周道满意地又小酌了一杯。这位寄居在紫云观的小姑娘倒是让他生了兴趣，不似天天端着的世家贵女，也没有落魄人家的粗鄙，又不像观中之人，只知道修身养性讲道理。如今这天下，难道见到活得这般自在安然的人。

    人家既然给自己送了酒，他总该回些什么才好，只是今日出门时，想着只住一晚，倒是没带什么好东西。送女子东西是门艺术活，特别是这般萍水相逢之人，若是如送母亲和妹妹的东西，怕是人家会觉得唐突，更重要的是，她或许并不喜欢。

    明悟确实不喜欢寻常女儿家的脂粉首饰，且她年幼，实在是不用涂那厚厚的粉面，反倒失了女孩的灵动。再者那些名贵的饰物她也用不上，拿在手里只叫她担心失窃。送完酒明悟便跑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不敢多做停留，离开时的脚步仿佛主人家一会就要回来一般。只是回来许久都没听到周道的消息，心里不免失落，只怕人家看不上自己的酒。

    明悟与姜柔讲佛经之际，满慧来了。说是周公子因为朝中要务，被人请下了山，留了封信让小厮转交给她。明悟打开信封，只见写了四个字：宛若仙酿。看来他应该是喜欢的，不管是不是客套话，反正就当他是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