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赵心莲回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是机电所家属院的风云人物，骑着飞鸽的紫色自行车轻巧地进了院子，不少人过来搭话。
“赵主任今儿怎么骑车回来的？”
“这紫色多好看啊！我没门路都买不着这个，要是我可不得天天骑。”
赵心莲余光看见了新分来的男大学生，飞了一眼娇笑道：“今儿可是发工资的日子，电车上可都是小佛爷等米下锅，谁赶今儿坐那……”
才说一半，赶紧虚掩了一下嘴：“哟，敲我又忘了说普通话，佛爷是北京话，说的是扒手。”
赵心莲今年刚三十，虽稍富态了点，可却带了点少妇的韵味。新来的大学生叫她看的低了头，她这才扭脸看旁边搭话的女人。
“刘姐，你也穿上港衫啦？这可得扎进牛仔裤里，那才对味呢，放着穿哪有腰身？”
她伸手进刘姐的外套里，把她的t恤下摆拉一个角掖进牛仔裤里，这才笑了笑拍了拍她：“下次你喜欢我的衣裳就跟我说，我领你去买！一起买还能便宜一点，是不是？”
赵心莲满意地看着赵姐的脸变红了，这才锁了车子往外走。
刘姐看她走出去，这才唾一口在地上：“装什么北京人！她姐姐那才是正经北京人儿呢，她一个勾搭姐夫的小姨子，就去北京串联了两年，还指不定干过啥呢，装什么首都人！”
“我就穿了一件跟她一样的港衫怎么了？这衣服跟她姓了？”
赵心莲仿佛听见身后的声音，遥遥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几个大姐散开，只有那个男大学生还站在原地。
她这心情更好些了。
她哼着现在小调上楼去，拧开门锁第一件事就是脱了高跟鞋甩在地上。
“这刘丽英一天天的，怎么就逮着我一个人儿学，我穿个港衫她也穿，拜托……港衫那种宽松版型最讲究搭配的，她一个中年妇女瞎学什么啊。”
她把包挂在门口，一边揉着脚跟一边问：“妈？你没做饭吗？子涵接回来了吗？我今天可没工夫做饭，在单位这个也得我签字那个也得我……”
赵心莲的话到这戛然而止。
她亲自挑回来的那张胡桃木清漆餐桌旁边，坐了个一头黑长直的女孩子，一双大眼睛黑如点漆，白净的手托在腮边，比桌上的浅米色蕾丝桌布更白。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下意识踮起了脚尖——哪怕坐着，也能看出这女孩子一双腿极长。
“你是谁？”
赵心莲的警惕性一下子飙到顶点。
她嫁给苏永年之后，仗着比对方小八岁，再没担心过别人。可这小姑娘看起来漂亮得实在是不像话。
“是舅妈吧？”
王舒窈站了起来，看着赵心莲不自然地挺直了腰背。
说来也巧，她穿的这原身是她那大姑子的小女儿，叫王书瑶。
小姑娘长得出奇的漂亮，被母亲的结婚对象骚扰。可她妈一心担心嫁不过去，不但不帮女儿张目，反而千里迢迢把女儿打发来了姥姥家。
王书瑶想不开跳了江，芯子换成了王舒窈。
“我是王书瑶啊。”
赵心莲一瞬间觉得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才想到，她大姑子家的小女儿跟王舒窈的名字同音。
知道这是外甥女，她的心这才放下，看了两眼。
一眼看过去，眼睛都要陷在外甥女的身上出不来了。
都是港衫，她身上的是印着东方之珠的，可是外甥女身上穿着的却别致地在腰间加了斜着的一道压褶，在衣摆上形成一条小小的开叉。
如果换到自己身上，正好能把她稍微突出的小肚子遮上……
“心莲你还不认识吧？这是大姐家的小闺女，长得可真是漂亮！”
苏永年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坐在沙发上拿起报纸。
赵心莲用鼻子“嗯”了一声，习惯性地往苏永年身上靠过去：“哥哥，你给我揉揉脚，今天骑车回来的，可累死我了。”
钱秀菊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去做饭，看着儿媳妇撒娇，不高兴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赵心莲不把钱秀菊这老太婆当一回事，她可不是王舒窈那个软蛋，只要把苏永年拿在手心里，钱秀菊敢说什么？
不过，她眯起眼睛把脚翘在苏永年腿上，却迟迟没感觉到苏永年有所动作。
“心莲，书瑶还在呢！”
这话让赵心莲不舒服，那个跟王舒窈同音的名字让她更不舒服。她睁开眼睛看过去，王书瑶正微张着嘴有点吃惊地看着这边。
王舒窈看着这一对狗男女的动作，心里几乎恶心得要吐出来。
她当初怎么会以为苏永年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的？
她面上没露出来，只是带着点惊讶：“舅妈不去帮姥姥做饭吗？我当初听我妈说，舅妈最是温柔孝顺的一个人了。”
苏永年也有点恍惚，当初他瞒着妻子跟赵心莲来往的时候，是真心觉得她就像是一朵柔媚的小白莲，某些时候又知情识趣，比王舒窈那个硬邦邦的性子强多了。
可是现在……
赵心莲脸色变了变，重新坐好在沙发上，换了个语气：“舅妈才刚下班，歇一歇再去。不像你姥姥一辈子在家……”
她这话没说完，王舒窈笑道：“那这礼拜天舅妈可得好好给我露一手，我可听我妈说过了，舅妈你做菜最好吃了！”
赵心莲气绝，她才不信她那个大姑子嘴里会有她一句好话。
她用力捏了一把苏永年，她才不想好容易放假还要做饭伺候这一大家子，周末她还要去舞会呢！
苏永年感受到腰上软肉被拧起来，微愣了一下。
这些年下来——不，应该说是结婚之后，他就再也没感受过当年赵心莲的温柔了。
他清了清嗓子：“书瑶啊，你舅妈这工作也挺累的，周末就随便吃点就行了。”
王舒窈有点失望地点点头：“好，那我跟耿叔叔说一声，让他别来吃饭了。”
耿可不是个常见的姓。
苏永年和赵心莲几乎同时想到了机电所新来的那位副所长。
别看只是副所长，那可是上头空降来的。在所里说话硬得很，又是自带项目，手里大把的资金。
“你说的是……耿副所长？”
苏永年一把打开赵心莲的手，坐直了盯着王书瑶看。
“那可不是？”
钱秀菊适时从厨房探出头来：“你外甥女上周末就坐火车来了，这几天没过来，就是去耿所长家住了。”
她瞥了赵心莲一眼：“不像是某些人，天天说那么两句北京话，结果什么人也不认识……”
要是平时，苏永年肯定要帮着小娇妻说几句话的。可是现在，他心里头哪还有这些？
“书瑶，这可不行，这耿所长傲得很，平时我们轻易都说不上话的。你可得把他请过来！”
赵心莲也愿意让耿所长来，如果能把耿所长邀请来家里吃饭，那这家属院里她的面子可就更大了。
只不过……她脸上又堆起笑来：“外甥女，不瞒你说，舅妈做饭可不如你姥姥做得好吃……”
“那可不行，”王舒窈看着赵心莲对自己谄媚的样子，觉得自己这几天的功夫没白下，“舅妈，你原谅我说话有些直接……”
她装作非常难为情的样子：“这耿所长从小就被他后妈虐待，是他奶奶把他拉扯大的……要是来咱家吃饭，发现这一桌子都是我姥姥做的，你觉得他会怎么想呢？”
“叫他晚点来……”
苏永年粗暴地制止了她：“心莲，不过就是做一顿饭罢了……”
这男人这时候又开始做孝顺了：“再说，我妈年纪也大了，你偶尔做一顿饭也是应该的。礼拜天你又不上班。”
王舒窈看着这两口子的情状，心里有些解气，又恨自己前世怎么瞎了眼就认定了苏永年。
他自己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倒不说帮他老娘做做饭！
“是呀，”王舒窈细声细气地说道，“而且，舅妈，我姥姥会做的也都是些家常菜。请耿所长来吃饭，他是南方人，肯定要加一点海鲜菜。”
“对对对！”
苏永年站起来，在沙发前走了两圈，完全忽略了赵心莲难看的脸色：“明天就是礼拜六了，我晚上提前点下班，托人买点好东西来，你晚上提前准备准备，找刘丽英问问菜谱去。咱们家属院，就属她会做这些玩意。”
还让她去问自己刚刚打脸过的刘丽英？
赵心莲看着苏永年严肃的脸色，有心把拖鞋砸过去。
可是她知道，这男人平时好哄，但是一涉及到正经大事的时候，可是真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知道了，我做！”
苏永年顾不上哄她，想了想，给王舒窈拿了二十块钱：“今天你刚来的时候舅舅疏忽了，这算是给你补的压岁钱！来，你跟舅舅说说，耿所长都有什么爱好？”
王舒窈看着赵心莲的手伸向桌子上最后一个苹果，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看着苏永年完全没看见似的把那个苹果塞进自己手里。
赵心莲，你别以为做一顿饭就是折磨你了，正戏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