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多事九
对于风芜而言,怜天独是广陵考察大队来支援帮忙里多加的个添头,他能帮上忙自然是善莫大焉,不能帮上忙也无妨。只是一个找人的小活,广陵这边不用出手太多。以风芜广陵的交情,风芜原以为会是以感知出名的顾瑕走一趟,却没想顾瑕临时出了趟远门,便等来了同样擅长寻踪的叶如山和代表广陵的怜天独。
趋正礼不在,趋夺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风芜座下,管事的是个腰背比脚背屈弓的管事,两边关系再好也是两家,对边的‘前太子’,管事实在看不到怜天独的身上去。叶长老说要看看练星留下的痕迹,挨个挨个驻地跑,他一不在,没人管着怜天独,怜天独反倒感觉不自在起来了,游手好闲地溜达了半天,想找点儿事儿做。
说来也奇妙,虽然风芜也就是这几年间才开始执着于追寻炼星的足迹,但他们第一次发现炼星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时,是在十五年前。
那时趋盈盈还没入广陵,还一心一意地黏在趋夺身后,姐姐长姐姐短地追着趋夺。小孩儿心意热烈,她是喜欢趋夺的,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因此,失踪三日的趋盈盈被趋夺带回、还在高热而昏迷不醒的趋盈盈身上发现了饮腑的残壳时,风芜的长老们眉头一皱,最先怀疑的反而是带她回来,离她最近的、也是与这些纠纷关系最多的趋夺。
虽然趋夺带回了趋盈盈,却难排除监守自盗的可能。毕竟趋夺符合他们推测中怀疑因素的一切条件,她作为风芜首徒,受众人信任,对风芜的守备熟悉、还是趋盈盈不曾防备的熟人、甚至与曾经的炼星有着诸多纠缠的关系。
趋夺难以自证,便当着所有长老的面立下心魔重誓,发誓自己绝无私藏饮腑残药,也并不知情有关饮腑的一切情报,里里外外被调查好几天,没有什么特殊的迹象,风芜的长老们才肯放过她。这件事给风芜的人打了个警醒,此后,风芜山上下的守备都加强了许多。趋夺为防瓜田李下,尽可能低减少和趋盈盈的接触,最好是见面连招呼都不打。风芜方面疑心山中混进了不轨之人,为了彻底排查,便也较原计划提前许多将趋盈盈送去了广陵。
经历过这一切的人中,只有趋盈盈毫不知情。
怜天独也是不久前才从颐天真人那儿听说的,这一点点不足为道、无关痛痒的小小内情。
趋盈盈离开风芜的这十年间,风芜高层内部并不因趋盈盈的离开而对趋夺放下心来,对她质疑和异样的眼光层出不穷,她在这期间面对着留言同是一言不发,仿如只是听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笑话。连带着的,那疑点重重的饮腑残壳、趋盈盈莫名而起的大病和那一丁点儿火光似的炼星死灰复燃的痕迹,她也充作装聋作哑,一概不闻不问。
倒是风芜高层,不知是为了饮腑还是为了弄清趋盈盈身上发生过的事故,私底下一直追踪炼星至今。但特别好笑,直到四年前炼星行事越发诡谲和张扬,导致趋夺不知因何同也加入追踪炼星的队伍中以前,风芜这些年对炼星的搜查可谓是一无所获。
怜天独是个多情的人,以己度人,心中也不免用多情的目光看待别人,觉得别人保不齐也是多情的。他得知了一段无关痛痒的陈年往事,不免得就想,趋师姐若真对炼星、或是炼星留下的某个人某些东西这么恨,早十几年前都该开始行动了,为什么死拖活拖,在这种让人窒息的气氛中等到如今,才开始针对炼星展开了一系列的追查呢?她是真对风芜有这么依恋,背着千夫指也不肯离开家半步?
怜天独想啊想,他就想,四年前,不正是趋盈盈从广陵‘回门’的时候么?就算真如趋盈盈所言,趋夺对趋盈盈没有情感,只有万千的债要还,那也不会对趋盈盈一点儿心都不上。
她……有没有可能,是从盈盈的身上发现了点儿什么,觉得不好,这才开始有所行动的?
怜天独自作多情似的心思活泛,他又想,趋夺十几年前都没管这点儿破事,刚开始的时候对炼星的近况搞不好都没风芜那几个专追查的小队利索,可她一上手就对炼星之事屡屡得利,这总不能也拿‘冥冥之中’来解释吧?颐天真人亲身上阵都没这么冥冥的。
趋夺出身炼星,趋夺自己便不提,炼星那一头,搞不好还保有和趋夺身上的什么联系。如果说趋夺是在趋盈盈身上发现了什么痕迹而顺着追寻过去,怜天独只能想到饮腑和掺进饮腑中制药的朱雀血肉。
他来到实地考察才知道在寻找炼星驻地的途中风芜频频失手,但寻找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怜天独听叶长老提过一嘴,目前的炼星是以一人为中心的核心制,只要为首的那个跑得快,其他人能够散入平常凡俗中。哪怕是零零散散地跑了,或是被抛弃或是被抓了死了,这个‘炼星’仍有机会再聚集起来。
但那是仍有机会。——仍有。
怜天独就想,风芜这样频繁地把人家的老巢掘了,炼星有足够的时间发育吗?
趋夺追着人家若真是靠着什么凭依,虽能锁定对方,但同时也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后面四个追的太紧,很有可能只是障眼法,但炼星第一次被找到时,一定是非常措手不及的。若风芜一直以来没放松过对这些驻地的探查,对方就算真落下了什么首尾,想必直到此时也没什么机会明目张胆地处理或是转移掉。
怜天独想了想,决定先去他们第一次发现炼星驻地的地方看看。
跟后面为保全自身而藏头露尾隐匿在不知名的小村庄不同,炼星第一个驻地,是一个叫做明望的小城镇,离风芜的一个小驻地甚至仅有百来里地,几乎是只要一不小心,一个踏步就能过去的程度。
这个小城的城主被炼星长生的谎言蛊惑,无端葬送了整个城市的生机。小镇已经被炼星啃食一空,几乎死成了一个空城,趋夺发现他们时,城中血肉尚全的无辜百姓不到十人。满大街上,几近全是不知生死仍在徘徊的空荡皮囊行尸。生者与死者两者均毫无所知地共存一室,仍在期盼不知是否能到来的明天。
怜天独光是想想那个场景,便觉得诡谲。
因此变故,镇中已经没有什么普通凡俗,来来往往都是落脚的修士和风芜巡逻的弟子,可能要等炼星之事解决,凡俗的时间已经把过往的忧惧都忘掉,这个城镇才能再恢复一些属于尘世的生机/吧。
驻地的风芜弟子一刻不落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修者,前前后后都有人把守,修仙者和凡俗的看守不同,来个谁的神识一覆盖,整个城镇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全都是眼皮子底下,再加上巡逻的弟子,几乎每一寸地皮都是触手可及。怜天独思忖了半晌,看来跟他有类似想法的人也不止一两个。
驻地巡逻的都是些生面孔,怜天独那时还没混得那么熟,风芜的弟子们大抵都不认得他,但认得广陵的铭牌,见牌如人,他轻松就进了城里。明望城中稀稀拉拉地来往着些不同面孔相同制式服装的各门派弟子们,这些人三分为探查,三分为学术,三分把这儿当成了联络门派的小型驻地,单纯来落个脚,剩下的一分,杂七杂八地夹杂着仙门监视的人,看着井然有序,实则乱成一锅粥。
怜天独皱着眉,无声息地悄悄打量着来往交纵各个势力的弟子们,竟不少都是熟面孔。
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虽都是有名有眼的门派势力弟子,但来往这么宽松,看得再实又有什么用。
人太多太杂了。
他这么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驻地临时地医馆走去,落脚的修士不经交战没什么伤处,医者就管这么一波活着的凡俗,救人救得差不多,也就开始功成身退了,很少有他们干活的余地。反倒是天毒谷的弟子们兴致勃勃,那里现在大多是天毒谷的弟子们在搞植株培育和环境修复,也企图在其中发现饮腑一星半点儿的留存痕迹拿来做研究。
饮腑半虫半草,不寄生在人体不腐蚀血肉时,外表看起来就只是一株不起眼的杂草,谁都不会发现杂草的根部底下竟哺育着狠戾的毒虫。
怜天独听说过他们的行事作风,还是头一次见这些人。
医馆的帘子一撩开,怜天独迎面撞上了一个抱着药篓子往外走的女修,两人面对面地撞到了一起,一时间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地愣到了一块儿。
对面的女修先是愣了一会儿,大概是瞧来人眼生,颇有些不耐烦地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把药篓子随手一别别到腰间,一半的眉毛掐了半高,边笑着边挑着眼镜好笑似的问怜天独:“没见过的生面孔啊,你哪位?”
她眉眼大概是天生就比月牙钩似的弯弯,眼睛里没有笑意,不笑的时候却也半分含情,有些好看。
怜天独怔在了原地,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里头的人大概是听见了外边的的动静,朗声朝外喊着到:“广茵,是谁又来了?那群闲着没事的赶紧打发走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