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同文六
白衣青年名叫书同文,与李桑那同门的四师弟同名,也是由此,李桑在接触他之后,才会愈发的注意起他。也可能是移情作用,带着这么个‘师弟滤镜’加成,让李桑觉得对方相当谈得来。
九思者醒来后,李桑特意带着小木人去青年面前晃了一圈,请九思者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九思者看也看了,灯也点了,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具体的,抓耳挠腮了好一阵,最终仍是无解。
李桑偷偷地朝着青年方向一瞥,给九思者眼神:“前世今生?”
九思者:“”
九思者:“没有那东西!”
在和书同文稍微亲近起来后,李桑也旁敲侧击过,夸赞了一番起名的艺术,两人商业互吹个来回,又试探着问这样的名字不大常见。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只道:“李兄是看出来了吧,我原先不叫这个。”
青年说:“我原先的名字不大好听,就不说出来烦了李兄的耳。只是四下游历后,见识许多,也听到不少李先生的事迹传闻,深感拜服。”
他说的李先生指的便是李桑的大师姐李莱儿,李桑出生时李莱儿魂归已久,他从怜天独那零零碎碎听过一些这个便宜的天降大师姐的的事,又在人间游历时听过许多传闻和史册记载。占了这个便宜,竟与书同文关系拉进许多。只是颇多传奇,别说了解,就算说一声神交已久都嫌自作多情,多说多错,李桑也只敢浅浅的点到为止。
“听说李先生四处求学时见无数学子苦于求学而因蒙昧入门无法,曾立下宏愿,愿使天下文字有一同,可破门断槛,人人可见,人人可识,得天下学术大同。李先生为此宏愿费尽心血,花了数年时间集无数学者之思,收集了天下文字语言,编撰了文字巨著,起名《书同文》,又将它在游历的时间中流传下去。”
书同文感叹了一声:“李先生过身不到百年,天下文流便已呈汇聚之势,隐现包容开放面向大众之态,若后世真有文化大同,李先生当居一功。”
“我舍弃了自己的旧名,既往既弃,前程不就与同。我寻思着应当有个好意图昭示前路,我为李先生所拜服,取这个名字,感觉与有荣焉,”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得有些腼腆,“那时心高气盛,确实是狂悖了些,心思明目张胆的,叫李兄看出来了。”
李桑:
李桑其实没看出来,只是试探了一下,就险些露出马脚。毕竟李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差了两百多年,没经历过这段时间,而后世李莱儿有诸多传奇人人可闻,却并没有流传下一本名为《书同文》的著作,否则他见到他家的小师弟时早就疑惑过了,不至于把历史遗留问题留到现在。
可能是时间太长,不知这样的著作是否在历史洪流中断层散失了,虽有些遗憾,但李莱儿夹杂在其中想要传达下来的东西,已经传到了。
李桑想想,也同是感叹良多。
李桑突然想起九思者就是从那个时代经历过来的人,应该懂得更多,便传音给肩上的小木人道:“师叔,他说的那本书,你有印象吗?”
小木人道:“有啊?你不知道?”
李桑:“?”
李桑:“请请教师叔?”
小木人“噢?”了一声,还颇奇怪似的:“——不是《词典新编之幼儿识字版》,你没有?”
李桑:
李桑:。
荚中院位于玉白城城西,接近城郊,背靠西山。李莱儿过身后,他的学生继承先生遗志,做主将荚中院开放,广招天下志同道合者入院中授课传学,口口相授,书墨相传,以期来日能达成先生所愿,见得天下学术大同。
因广纳多方,包容涵盖了各式各样的学说,博学者授识,不足者学补,你来我往,长各人所长,如今的荚中院,已成了当世最高学府之一,很受各方求学者求道者们的追捧和向往。
虽然教学理念很好,只可惜荚中院方寸之地,虽扩张了几次,终究容纳有限,而世上求知若渴者数不胜数,慕名而来,悻悻而归。
荚中院为弥补向往而追寻来者缺憾,也提升院内学子见闻,设立了每年一次的论道会,论道会持续数天,届时开放全院,组织大型的院外交流讨论,还有大型面向群体的名师讲课,鼓励院内学子与来院之人相互探讨交流,相互学习,彼此取长补短,增进学识。
他们来到的时间节点正赶上论道会举行,书同文便是邀请了李桑一同前往荚中院旁听讲课。
论道会露天举行,讲师坐在中央高处的圆形讲台上,一张木几,一壶茶,一个软垫,旁听者围绕着讲师落座周遭。谁若有一技之长,或心思泛痒,只要愿意,都可上去讲道自己的见解,旁听者也可在下提问发言。文精学湛者讲道精妙处自然得到满堂喝彩,就是稍微欠缺者讲学,也不觉难堪,有谁提出一个点,引发众人讨论,自己也虚心听取下座诸多意见,完善自身,实在是在好不过的学术氛围。
随着荚中院论道会的声名日盛,求学论道者愈多,后面甚至多开了几个讲坛,根据不同研究方向划分区块,求学之人前往各个分区,各取所需。
书同文为院长授课慕名而来,李桑顺着他说话,两人自然坐到了名师讲区去。荚中院名师讲区有诸多院中大儒讲学,由是聚集了最多的旁听。院长讲学排在压轴,李桑他们来得稍迟,就只能委委屈屈地挤在后边的一个角落,好在环绕型场地,不至于因为位置偏僻而听不清讲学。
饶是再开放的学府,由于场地所限,李桑的牛牛也没办法跟着他一起听课,他现在精力不济,术法又是少使些好,只能请荚中院暂时牵着老黄牛去休歇,而他先用着荚中院提供的小型轮椅顶着。毕竟和牛牛相依为命多年,李桑不至于因和牛牛的暂时分开就焦躁不安,但在这种本就虚幻的环境中,总归是有些不自在。
也不知是不是他不自在的缘故,李桑总不自觉会多想,自他入荚中院来,他就感觉这荚中院有些太“杂”了些。
包容并存,和而不同,广纳天下万法,补各人所长,听起来实在是再美好不过的理念,美好到似乎应该只存在于镜花水月中,听着像什么远古的世外桃源梦话一般。李桑游走世俗,不敢说自己赤子心肠,他出身战火,跌过跤,知道世间光影相随,所有花朵之下都植根淤泥,美梦需在夜中闭目。这世道什么时候发过慈悲心,能容下一隅世外桃源,叫人能够把所愿都成全?
荚中院毕竟是个供学子们学习的学府,有着数量可观的学生和老师们在这共同吃住闲暇做学问,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人人都怀揣着一样赤诚的心思,更别说号称是包容广纳的荚中院。平日里有着荚中院的管束,老师同学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能算是知根知底的人,等于是互相监督制约,有什么一星半点儿的摩擦和见不得人的心思在光下坦白,及时晒一晒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论道会上,既然说是面向一切有心求学之人,那就不问前缘,不提出身,只要你愿意,拐个弯来就能自行进入荚中院。李桑从踏入荚中院到现在,除却入门时给他安置了老黄牛,剩下别说盘查身份,连个上前的询问都没有,一路来还能看见夹在人群中嗅着商机来院中卖餐食的大娘。
李桑不可否认这样的授学确实有一定的好处,只是稍微与想象不同,这不像是梦中的世外桃源,求学者的学术圣地,反倒像是菜市场。
人和人之间没有了壁垒,也就没有了约束。毫无统筹和守备,无管束无制约,在这锅大杂烩之中若有一丁点儿的火花,荚中院要如何维持最基本的秩序?全靠心中一本君子法么?
李桑生在李莱儿过身后两百年左右的时间,西行国已经没落,荚中院成为传说。两百年,对于人的记忆来说或许很远,对历史来说,只有一截距离。
他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李桑摇了摇头,摇散了自己的疑惑。这里只是一段过去的影像,多思无用,且先看着。
李桑回身之际,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在他们后头、比他们坐的地方更里边点儿的位置,蹲坐着几个戴着长帷帽的人。帷帽的白纱逶迤在地,排排坐地盖在前头,挡住了白纱后的身形,在李桑这个视角看来,像是合并在一起的小帐篷,好不引人瞩目。
李桑楞了楞,稍稍起了点儿身子环视一圈讲坛之中,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书同文注意到他的反常,出声询问道:“李兄怎么了?”
李桑坐归原位,像是在想什么似的喃喃着:“女子好少”
书同文正准备说点什么,听他这话,差点没给自己的口水给呛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