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同文三

    这个突变打得两个人都措手不及，珊瑚铭牌失去了主人的联系，从他的身上掉下来，那个九字刻槽挣扎着传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反应，转眼又归于沉寂。

    变成了种子的九思者无法再和李桑交流，李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这一次入阵又是过了多久的时间，只得找个地方尝试将种子种下，用术法催生成木，又拿着铭牌在旁时时感应，一旦铭牌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立刻打断进程。

    因李桑身体在阵法中受限之故，这个催生术法足足用了一个多月才将种子成功长成新木，李桑在这期间就一直住在目前他们落榻的酒店中。新木长成，树魂中的九思者睁开‘眼’，李桑才堪堪和九思者重新连上联系。

    李桑赶紧问道：“师叔，是到了你的时间点么？”

    九思者仍在木魂中，无法张口，只能直接联系上李桑的神魂：“不是还没到时间，我大概知道这是哪儿了。”

    九思者又说：“小桑，你平时游走外界，有能联系上师兄的方法么？”

    李桑点头：“有一条信道，我之前也尝试过，信道仍是开放的，但阵中都被判定为此间之物，传不出去。”

    九思者：“传我的铭牌。‘九思者’此时不在此间，铭牌跟随主人，此时已经无法与我接上联系，从我身上脱落。此刻铭牌无法从属于‘九思者’，也无法从属与我，不算此间之物。”

    李桑迷蒙之间竟是听懂了些什么，连忙打开信道，想了想，又得了九思者同意，从他木身上取一小截雕刻成木盒，连带着一起传了出去。原本两人都没抱着什么希望，不想那木盒竟真的与铭牌一同成功脱离。

    李桑将木身雕刻成一个巴掌大的小木人，木魂随之迁移，九思者住进小木人中，才能稍微自由活动了些。

    九思者叹了口气：“竟能传出去，早知如此就应当让你早在断去联系都时候脱身。”

    李桑知道他是自持长辈之身，自责没能让他及时止损，反而落到如今自身遭遇突发状况，可能无法保全他的地步，于是宽慰道：“人不走信道，谁都没法预测强行破阵会带来什么后果。何况，我若先行破阵，师叔你如今岂不就为难了。”

    小木人中传来了一声轻笑。

    九思者道：“也是，说不好只有师兄的信道可一试。”

    李桑：“？”

    九思者就解释说：“师兄他情况有些特殊，早年间大家都不太清楚，其实无论信件回音甚至寄礼，凡是用传送仙法指向‘怜天独’的大都不太好使，十有八九得看运气才能送达。后来大家发现了这点，纷纷想方设法用一个具体的指向代指，比如‘绝剑峰’，又比如‘大师兄’，总之绕开‘怜天独’，然后师兄自己也开了信道，这才好一些。也正因这样的特殊，师兄的信道，其实是无法以他力关上的。”

    李桑点点头。

    九思者化身种子之后就异常的沉默，不仅是无法沟通的原因，李桑平时就能感受到从种子上面传来的厚重感。现下见他情绪好转，李桑赶紧接着问道：“师叔方才说已经有些头绪，现在这是什么时候？”

    九思者沉吟了一会，缓缓道：“此处应当有一千多年了，此处是玉白城，千年前的一个小国，西行国的国都。”

    ——也同是个难忘的地方。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太久没来，我都有些忘了。”

    李桑想起他刚刚说的‘九思者’不在此间，就有些了然：“师叔此时就在此处？”

    小木人别扭地扭了一下身子，大概是想做出“扭头”的动作，但木头毕竟粗糙，他最终放弃了，只说：“也是，也不是。”

    九思者道:“千年前我异想天开，用千百种子作为化身游历人间，狂妄地企图以一瞬探寻天下一生，西行国就是我诸多化身里游历的一程。种子化身带着我一缕魂丝，结束使命后，一瞬开花结果，重归虚无。唯有一颗木种未曾消散，被带回了西行国种下，又熬过了几百年。”

    九思者：“此时已是化身消散，独存林木的时间，我们一踏入此地，相同的二者合二为一，我就被阵法判定为树，而我没有林木百年养料根基支撑，自然只能是坍塌回种子。”

    因此李桑误打误撞将种子重新种下，反是让‘九思种子’变回‘九思树’的状态，九思者得以神归魂体。重新和李桑构建联系。

    九思者如今化身为树，被阵法判定在其中，李桑自己又独木难支，不知若是再重新进入一次阵法会有什么意外情况，有很大的可能，这‘九思树’会被阵法囊括在内随着时间一同流逝，于是两人决定在当前的时间点一边找寻相关线索一边等回音。

    两人早过了入道之初，一般情况下都不需要饮食来维持生命，只是李桑在客栈中居住时间较长，又确实看着身体不便，为免人怀疑，还是请了店家替他打点一日三餐。虽然这鬼地方不明不白，也不知道投射到现世的会是什么东西，没有人会吃就是了。

    李桑对着桌上的早点轻轻一挥手，上面摆盘码放的精致糕点便如云烟一散而过，卷着淋漓的米饭淡香和汁水的味道，果真如李桑所言，真实得不像幻境。

    小木人呆呆愣愣地坐在桌子上，好似真如山野间的志怪小说描摹，山精野怪生了灵，在夜间可轻易作祟，但见不得天光，小伙计推开门，屋里的精怪被人撞破，便现了原形，大梦一场，只是一件寻常物件，和一位低语的癔病人。

    小木人没有表情，更没有肢体动作，他若不想自己表达，李桑也看不来脸色，不知道九思者独自在想些什么。

    李桑以为他入了定，就没再管小木人，先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了。九思者早先点燃的那盏灯烛名叫‘探明灯’，以灵明草作灯芯，心血作灯油，能在虚无中照亮方寸真实。因为灌了心血，便成了九思者专属，旁人用不得。他们需要这盏灯烛短暂窥见现实方寸，否则容易迷失自己的定位，混淆当前与现实的节点。

    但以九思者如今的状态，能够催亮片刻实属勉强，点燃一次需要老长的时间恢复元气。以至于突然什么时候小木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李桑也见怪不怪了。

    李桑午间与此间人相约结伴，自从在这一处时间中停了下来，就需得与此间之人连上各种各样的关系，夹杂在他们之间，才好混淆自己的身份，模糊阵法的判定，也方便同时找出节点破绽。但相对而言，李桑自己能够单独行动的时间同样少了许多，更需要提前规划，合理运用时间。

    快到午间约定的时间，李桑打点了自己，喊醒老黄准备出门，正准备把桌上发呆的小木人收好，却听沉默良久的小木人突然开口道：“其实也不一定算得幻象。”

    李桑：“？”

    时间过得太久，他的思绪飘往十万九千里，早就接不上九思者的话了。

    李桑迷迷瞪瞪了一会儿，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九师叔这个呆着实发的有些漫长，他回的是他早上那句早餐前的无心之言——说这一切真实得不像虚幻。

    李桑指天发誓，他就是随口的感叹而已，连心都没走，也不知九师叔怎么生出的这么漫长的感慨。但这次开口的是九思者，就算再怎么漫不经心的随口之言，前头打上‘九思者’这几个字，分量都要变一变。

    李桑想着九思者这话，听着就有些匪夷所思：“若不算幻象，那这是什么？”

    难道真有人有通天之能，能拨动时间？

    想想也不对，九思者之前也说能够推算术式，虽无法解构，但却是阵法无疑。而且若是拨动时间，这拨动得也太儿戏太随机了一点。

    小木人像是考虑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跟他解答：“小桑，你还记得当年的仙缘之劫吗？”

    昔年的仙缘之劫，引发了俗尘万境内十分漫长且面积广大的多国家多领地战争，凡俗人间伤痕累累，出身于凡俗的仙缘之人死的死伤的伤，失踪者无数，难有幸免。怜天独后来也和他提过，也说起过他调查的有关李桑的身世，这其中自然不可避免的提到公输，可不知仙门委员会怎么想的，最后这引发多方惨重损失的仙缘之劫竟是以公输氏族背了罪魁祸首的黑锅来了结此事，公输氏族被诸多门派讨伐，由此销声匿迹百年，直到许多大门大派以及仙门委员会的血液都换了新，才稍微开始恢复了丁点元气，再次崭露。

    李桑就是从那一次的灾难中开始入道的，怎么会不记得？

    他苦笑着点点头，以为自己编造许多，述说许多，连自己都分不请哪一个是编造哪一个是回忆了，可站在曾经的这方天地中，他走过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塑造了什么，他仍是没有忘记，更无法混淆。只是刻意不说，便刻意不想，直到九思者再次提起。

    九思者又道：“当年仙缘之劫，师兄停在野菱，其实是被野菱中藏身的天道碎片绊住了脚，我这一次来到旬中漠，便是为了追寻当年那一片天道碎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