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广陵旧事二
正如所有人所想象不到的那样,趋盈盈喜欢上了公为容,这种喜欢并非蜻蜓点水,落水的蜻蜓沾了水迹,两人一下子就持续纠缠了百来年。
一开始似乎是贪图他好看,众人猜想她只是到了年纪开了窍,也知好色慕少艾,而在同龄人中,公为容无疑是安静又出众的、俊俏且温文的,满足了她一切对同龄少年的喜欢,所以便特别喜欢亲近他。
趋盈盈在广陵求学的日子又是和公为容同进同出,同聆听一位师尊的教诲,拿着同样一本叮嘱,一同学习又一同修炼,一块玩乐也一块儿生活,几近七成的时间都相互为伴,剩下三成是在洗澡和找知心姐姐怜天独倾诉少女心事。
两边的长辈都有这个意思,虽然人选有些变动,但不影响两个仙门之间的友好往来,长辈们都乐见其成。一开始众人还会有些担忧,看着他们日日宛如光影,逐渐也觉得这是一对金童玉女。自己本来就情愫初开,又有周围的眷顾,于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趋盈盈的这种喜欢变成了迷恋。
少女的身姿明艳又热烈,带着势不可挡的火焰,堪比六月的骄阳,连笑容都是滚烫的,若有求索,只一眼,便能让人无法拒绝。这样的趋盈盈,轻易能获得广陵上下的喜欢,长辈偏爱她是爱娇的小辈,小辈们又憧憬她是热烈的师姐。
而公为容呢?公为容不为所动,并认为自己的出剑速度有所减缓。
趋盈盈:我只恨你是块木头。
趋盈盈在入广陵的第十年终于还是知道了怜天独的男儿身,主要原因是回风芜交换学习的时候看见他进男厕所,虽然终于知道真相,可惜为时已晚。
她着实震惊了一段时间,过了一阵秉持着美人就是美人的心态,还是愉快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趋盈盈费了老大的劲儿终于成功改了口,把“怜姐姐”改成了“天哥”,但心态上是彻底扭转不过来了,知心姐姐的形象太过深入她心,让趋盈盈养成了一有什么问题就来着知心姐姐开姐妹座谈会的习惯。
其实这也不怪趋盈盈,怜天独自个儿挺招小孩儿喜欢,山上下不是把他当知心姐姐就是当男妈妈。
怜天独之前也没怎么接触过小孩,一过来这个世界没过上几年孩子生活,就带起了没到自己膝盖高的小师弟妹们。师弟妹们长大了,在他感觉来也是那个豆丁似的小孩儿。他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儿,干脆一视同仁,有零嘴喂零嘴,没零嘴先堵嘴,摸头拍背举高高走流程。
他的袖兜里总是藏着一把糖,到了很多年之后都仍然留着这个习惯。类似于盈盈和公为容这些关系同他特别亲近的弟子,靠近他有个不由自主摸袖兜的习惯动作,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意识。
趋盈盈在广陵住了没几天,自己晃悠了两天,便借着与公为容一同上课缘由为故,自觉担任起每日喊掌门首徒起床的任务,自此后公为容再没迟到过,哪怕碰上了到草间堂上课的日子还落雨,他也没再轮过后座。
盈盈作为交换生住在瑶月山腰,公为容却住在山顶瑶月殿旁,为了能按时喊公为容起床一同上课,趋盈盈每天都得赶着天色未泛白的时候就开始爬山。
爬过两万多阶,半个山路的瑶月峰倒也不算什么,爬了几年爬成了一身腱子肉,连二两肉都不再往身上贴,越发长成了纤细修长的漂亮姑娘。只是连断尘缘都不再愿意靠近的趋盈盈,每日翻山越岭地去见心上人,翻越的路程早都超过了千百个断尘缘。
怜天独原先住在瑶月峰,他师父卸任掌门后跑绝剑峰去了,而他应长辈们盛情邀请暂时还住在瑶月上,每天都得在瑶月峰和绝剑峰之间来回跑路,长辈们好意是真好意。心愧也是真心愧,就是这甜蜜的爱重着实有些负累。
趋盈盈来之后其他长老和峰主都顾不上他,怜天独便找了个借口拾缀拾缀跑回绝剑峰去。他也照看着趋盈盈,有空闲时总来盯梢看小孩,但当事人不曾提起,他便也不知道盈盈每天都来叫早公为容。
直到某天早晨怜天独来草间堂备课,雾蒙蒙的天之下,才发现了一袭轻薄红衫的小小团子蹦跳着往山上跑。
那天早上的趋盈盈比较快乐,叽叽喳喳地坐在怜天独的怀里看着他踩层云而过轻松登顶,似乎伸手便能揽住风,她更加下定了要加紧修炼的决心。
怜天独知道后有意做个传送阵给她,最后种种原因还是作罢,又退而求其次的做了个闹钟摆在公为容脑袋旁,盈盈总能比那闹钟还要准时。那闹钟从摆上到老化罢工为止,终于还是没能成功响起过一次。
趋盈盈深信就是块冰,只要捂得够久,迟早也能融化,问题只在于是不是同一个人在长时间的煨着。好在公为容不常下山,广陵内的弟子们又都早把他们默认为一对,应该没有什么人选变动上问题,于是趋盈盈便开始了她长期的煨冰之计。
她趋盈盈来广陵之前也是不沾阳春的下任风芜山长,来广陵后竟也还跟着怜天独学过做菜,还学过女红。女红失败了,纹绣了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混杂青鸟,送给了公为容作纪念;厨艺倒是挺有长进,只限于公为容口味以内的那几道菜,盈盈热衷做了一个月,最终来来回回都吃腻了,两人还是吃回食堂。
趋盈盈自衬自己是风芜下任山长,有山长继承人的觉悟,还自觉提前预习功课,试图取代怜天独对公为容的私教地位,至少能够提点一下公为容的功课,为此每天抓着怜天独便开始温习功课,怜天独喜提书呆子x2。
不过公为容也咬着一口劲儿,俩人的教学进度总、是不相上下,公为容倒是有向她求教过一次,当时找不到老师,怜天独又下山去了。那问题挺难,两人都懵了头,俩人掐着支笔写写算算了几次,因结论不同而大打出手。后来相互扯皮着跑到了怜天独那里去,发现没一个对的。
趋盈盈哭得可大声了,公为容也觉得挺委屈。
怜天独生在早春,雪尚未化干净;公为容同在春内,却生在盛景时,每一年的生日,漫山的山花都烂漫了。
俩人下山历练的第一年,刚好赶上公为容的生日,他们跟着同门弟子一行人从天涯岛上回来,途径老鸦谷,便落脚在老鸦谷,老鸦谷内四季漫雪,常年汲冰不成水,无人长住,纵来春也不见一点花色,那也是公为容自上广陵后第一次度过不在山内的生日。
他生日的那天晚上,趋盈盈躲开众人把公为容叫到了老鸦谷一处小山地内。她像变戏法似的捧出一个盒子递给他,示意他打开。
公为容打开那盒子的瞬间,整个小山地内从他的手上跑出了绿色,然后青草从地上长出,啼鹊蔓延开身姿,甚至能听到万物生长的声音,鸟雀和群鹿相互啼鸣。
四周漫雪,唯独这个小山地,一下子就改换了天色。好似春从他手上绽放,从紧闭着的盒子里打开,然后势不可当的,整个春天降临到了人间。
他手上的盒子里,独留一支白色的山茶,春天的世界里只剩这一朵白色。
公为容愣住了。
趋盈盈说:“这一山的春色,送给你。”
她眉眼弯弯,裹着雪,却融化尽冷意,说:“生日快乐。”
那是她在广陵时就收集起来的春色,刚刚开春时,她问遍了每一只从远方飞归的仙鸟,从它们那儿讨来了一点春色,她找了每一朵赶着春色的啼鹊,又从花瓣上想方设法的留住了春,问了归春的灵兽,问了每一个在春时离开的灵魂。折腾了几年,秘密收集了几年,练了几回才将这些收集起来的春色雕琢成这一朵山茶。
她也试图刻过一些更精致华丽的,或是一只青鸟,可她连女红都做不太精致,试来试去,只有这一朵山茶最为巧工。虽有些笨拙,但终于赶对了时候,将她珍藏的春色送给了春天的公为容。
就连不为女人所动的公为容,在趋盈盈的眼波中,心都忍不住漏跳一拍。
相处在广陵间的一百年,趋盈盈几乎将两人活成了一个影子。她知道公为容的所有喜好,他的口味和穿着习惯。知道他随手摆放的小玩意儿放在哪儿,知道他细小的下意识反应,知道他隐瞒某事时紧张的小动作,知道他伸手就是想要拿什么,知道他看书没那么入神,还会拿眼神偷偷瞟着她,瞟着瞟着又缩回去了,重新钻研起学术问题。
她一个眼神便明白这呆头鹅什么心思。
唯独不知道,公为容知不知道。
整个广陵甚至于趋盈盈都是觉得,他们日后一定是会喜结良缘,似乎在天命中已经注定,两个有情的人应当在一起。
趋盈盈偶尔在趴在窗边看着倒影中偷看的公为容想,他也不是不喜欢我的。
公为容取字思瑕,他以为那是他师尊颐天真人取的字,其实是颐天真人暗戳戳地跑来问趋盈盈,最后是趋盈盈给取的,打算在有缘的那天再悄悄告诉公为容,就当个意外。
颐天真人来问,趋盈盈便答了。
望你白璧无瑕,才思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