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异族
细雨下落,打在在场众人的身上,木车上有小孩好奇地探出自己的脑袋,下一秒就被父母拉回。
海妖的声音天生充斥着引诱性,就算是从地上诞生的灵物有时候也躲不过海妖的迷惑,而堕入死亡的陷阱。
而如今,紫发的海妖站在众人面前,发出赤诚言语。
梅利安踏前半步,步入帕多娅可以发动的致命一击范围,“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海妖一次性只能攻击一人,他把自己作为了乌蒂的肉盾。
帕多娅滞住,她耸了耸肩,“我无法证明我自己。”
她的目光开始四处游移,眼神在看见克鲁塔的时候不知为何闪烁而过,她看见了乌蒂身后长长的一列木车,想到刚才自己游来时经过的旧桥遗迹。
帕多娅欣喜道:“你们是想要过河吧,我可以帮忙把河冻成冰,那样你们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胡说八道!”
克鲁塔咬牙切齿,在看见显然已经成年时的女性海妖,他不由得更加愤怒。
“这些都是你的巧言令色,你一定是想哄骗我们上了河,然后不管怎么样都无法逃脱你的手掌心了吧。”
“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帕多娅为自己辩解。
“废话少说。”
克鲁塔一个飞蹬,整个人飞身而上,手中剑刃附带泥浊,径直就往海妖心脏处刺。
年幼的时候,也有一只海妖这样哄骗过人族,自己的姐姐就是因为这样而被拖拽入水而亡,尸骨无存。
“我不想要再看见任何的成年女性海妖!”
——他的姐姐,本应该也能活到成年的。
眼见克鲁塔的攻击就要刺破帕多娅的皮肤,轻微渗出莹蓝的血色,身俱冰雷魔法体质的海妖竟是陷入了呆滞,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
“够了。”
此声落入耳中,克鲁塔持剑的手剧烈颤抖。
他手中的剑刃被无形之力再次打脱,手腕被力道一击,在眨眼之间产生十足的痛楚。
乌蒂拨拉间将脱手的剑刃归入剑鞘之中,转身立于克鲁塔与海妖之间。
他脸上无奈之色尽显,“克鲁塔,莽撞也应该有一个度吧,不然产生的后果根本是你无法接受的。”
“我不理解,殿下为什么要阻挡我。”克鲁塔跪在地上,握紧了右手手腕,目中难过与震惊俱存。
他仰着头,看见被乌蒂拦在身后的海妖,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
梅利安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景象,慢慢抬腿将自己也挪到了帕多娅的身前。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殿下要保护海妖,但是……他觉得自己也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乌蒂看着克鲁塔,有些头疼地按上太阳穴,双眼一闭一睁,诘问道:“你见过她吗。”
克鲁塔承认,“没有,从未见过。”
乌蒂:“杀死你同族的是她吗。”
沉默。
克鲁塔艰涩地开口,“不是。”
“可、可是!”
克鲁塔昂首,他还在自己一直以来固守的思想之中挣扎,“她是海妖,是我的——”
克鲁塔的话说到一半,就兀然停住了,他对上了乌蒂的视线,底气也不由得变弱,“……敌人。”
“雅图是你的敌人吗。”乌蒂问。
“是,他侮辱殿下,也有伤害族人的做法。”克鲁塔理直气壮。
“阿贝卡呢?”
克鲁塔:“……他也是精灵。”
言下之意,已经在短短几字之间显露无意。
克鲁塔眼睁睁地看着乌蒂慢慢地走近,他的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殿下?”
刚才的问答早就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凝固。
挂在胸前的热石被用力拽下,贴在心口的热意瞬间消失,细密的雨水裹挟着寒冷劈头盖脸地袭来,克鲁塔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珍贵的热石被拽下之人毫不留情地抛开,摔在满是泥泞的水洼之中。
寒意透体,克鲁塔唇部发白,他只是怔怔地盯着乌蒂的动作。
下一刻,眼前视野天旋地转,头部猛烈地撞击在泥地上,全身的肌肉都在呼喊着疼痛,克鲁塔被紧紧压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雨水也顺势滴入他的口腔之中。
他不敢说话,巨大的恐惧砸上心头。
克鲁塔没有见过眉眼如此冷冽的乌蒂,从他杀死上一只海妖昏迷醒来之后,他见到的都是乌蒂温情的一面。
他对乌蒂的尊敬之心不是假的,但同时也没有存在害怕的感情。
可是现在,全部的威严都压在他的身上。
双手被缚在身后,脊背被对方的膝盖死死抵住,他的半张脸都触碰到了地上的泥潭。
失去了火石的温暖,被雨水淋湿的身体在迅速失温。
与此相反的是,克鲁塔能明显感受到乌蒂身上的温暖干燥,只不过那样的温暖干燥即使距离紧凑也无法传达到克鲁塔的身上。
“天啊。”
帕多娅捂住自己方才被剑刃刺出的微小痕迹,她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下一刻就想要走前去劝阻。
就在此时,柔和的女声响起,“海妖小姐,请不要上前。”
梅利安:“莎里?”
莎里笑着向哥哥点头,将伞面向梅利安倾斜,为他遮去雨水,“这样的事情不是因为海妖小姐你所以才发生的,所以请你不要自责,也不要干预。”
帕多娅:“怎么会……”
梅利安略有所察,“是因为信任?”
“是。”莎里回答。
“与族里的其他人相比,殿下更为欣赏曾经杀死过海妖的克鲁塔,也是因为这样的欣赏与信任,所以才更加无法容忍克鲁塔性格之中的缺陷。”
“大概,殿下是在磨砺自己最出色的剑刃吧。”
克鲁塔被压在地上,他的视野中只存在漆黑的地面,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好像随时随地都要陷入永久的长眠。
“冷吗。”
乌蒂淡漠的声音如静中闹铃,瞬间将克鲁塔的理智从茫然中唤醒。
克鲁塔还打着颤,上下牙齿敲地时时作响。
躺在远处的热石轻轻抖动,在水洼之中飞脱而出,慢悠悠地飘了过来,贴在克鲁塔的脑门上,将他的失温的严重程度稍稍缓解。
“这块石头还是阿贝卡托雅图转交给人族的礼物,他的的确确是精灵。”
乌蒂的语气中有略微的嘲讽,“但,你觉得‘他是敌人’这种说法真实吗”
一直装扮成手镯的藤蔓悄悄地晃动了自己的身体,用力印证乌蒂的话语。
“……几乎……所有异族都厌恶我们,因此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在战斗中死去,”
克鲁塔感受着热石的热度,绝对的口吻消失,但他语中的固执仍然存在。
“如果不将他们视作敌人,还会有更多更多的同族死去。”
“那是因为你弱。”乌蒂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残忍的事实。
“因为你弱,所以目睹族人的死亡,所以目睹莎里执意送死而无能为力,所以目睹自己的弱小、才用无能的莽撞包裹自己。”
克鲁塔的眼眶中涌出泪水,他的声音泣不成声。
“你不是要修习新的剑术吗。”乌蒂说。
菱形的水晶从高处砸到克鲁塔的面前,魔法的气息残存其上,透过水晶的虚影,克鲁塔还能稍稍窥见其中游龙般的剑影。
“单体的强大并不是你真正应该追求的实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乌蒂已经抬起了抵住克鲁塔脊背的膝盖,他站在雨中,滴水不沾。
“如果你要把对待人族的善意都推远,那么等待你的,也只是陷入孤岛一般的境遇而已。”
呜咽声犹存,克鲁塔手指蜷缩,甲缝之间扎进湿润的泥土。
乌蒂不再看克鲁塔一眼,转身走向梅利安兄妹一旁。
他抬眼望向梅利安,问:“你的判断呢。”
这是在询问梅利安——到底应不应该信任站在他们面前的海妖。
梅利安刚刚还在担忧克鲁塔,转眼间就被乌蒂这一审问,他的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只能在短暂的时间内迅速思考。
最后,梅利安放弃了所有的琢磨,坦承道:“我无法将全族的性命拿去赌注,在海妖不会发动进攻的前提下,我会选择绕路而行。”
梅利安清楚地认知一个事实,人族在往南迁徙途中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战斗力,他们根本无法再接受和一名成年海妖作战所带来的牺牲。
乌蒂的目光转向莎里。
还没等乌蒂问出声,莎里就已经作出了回答。
她眉眼含笑,指向自己的心脏处,“古籍记载,海妖的心脏是可以从体内无伤摘出的,而这样摘出的心脏假若受到了重击,其主人也会瞬间死亡。”
这种海妖内部的习性,是海妖配偶间证明绝对信任的方法,他们会互换心脏,以此达成海妖种中的婚姻。
但用在现在的场景上,无疑是巨大的威胁与羞辱——如果面前的海妖真的不怀好心。
乌蒂朝莎里点点头,他的心情总算转好一点,“那么,海妖小姐,你的决定是?”
梅利安神经紧绷,他身体的重心稍稍靠近,将乌蒂和妹妹都罩在自己的保护范围,时刻防备着海妖可能暴起的攻击。
帕多娅几乎是瞬间应答:“可以!”
帕多娅的爽快超乎梅利安的意料,他的重心一歪,猛地向前踉跄,惹得在场的目光同时转向他,梅利安红着脸摆了摆手,“没、没事,不用管我。”
“毕竟是我打得雷差点伤害到了你们,你们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帕多娅笑着,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这是我的赔罪,理所当然!”
“况且,”帕多娅看向乌蒂,“有这位阁下在,不管你们有没有我的心脏,想要拿走我的小命都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嘛。”
她伸手虚虚一摘,莹粉色的圆润玉石就出现在帕多娅的手心,她朝乌蒂一递,“快接过去吧,这样我心里的亏欠也好受一点。”
乌蒂没接,稍稍侧身躲过了心脏,“应该是提出这个意见的人负责保管吧。”
莎里被推上前,伸手要去接帕多娅心脏化成的玉石。
就在心脏交接之时,不远处,一直倒在地上的克鲁塔缓缓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