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木蜡油
缓步走在通往森林的路上，人族驻地升起的焰光同时慢慢被抛在身后，身处深邃幽黑的环境之中，前方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
雪白的披风恍如散发着温暖的色泽，在黑暗的深夜之中格外明亮。
只要再次抬脚，就可以踏入葱绿的森林，站在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前，乌蒂兀然停了脚步，他稍稍侧身，披风翻飞折射光芒。
乌蒂没生气，反而调笑道：“大晚上的不睡觉，乱跑出来干什么。”
折射出的光照出后方的一道人影，对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反而快步向前，紧紧贴在乌蒂的后头。
似乎不服气，就脱口而出，“殿下你不也没睡。”
话音未落，那人就住了嘴，有些懊恼地拍了拍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乌蒂挑眉，用眼神瞥了瞥前方的森林，“那么有勇气和我一起进去吗，伤者。”
那人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动作间露出衣袖里一截紧缠绷带的手臂，他下定决心地抬头，露出那一张曾经被章鱼触手划破过的脸，这人竟然是应该还留在驻地里休养的克鲁塔。
克鲁塔坚决道：“如果害怕我就不会跟过来了。”
身上被施加以魔法，克鲁塔沉默地跟在乌蒂的身后进了森林，他的左手一直按住剑鞘，右手保持垂下的动作以便于时刻拔剑。
每一次风吹草动，克鲁塔脑内敏感的神经都在被挑动，时不时地把剑刃拔出一小截雪白，在看见没有变故后又犹豫地插回去。
“唰——嚓——唰——嚓——”
乌蒂听见源源不断地拔剑收剑声，他逐渐变得麻木，“克鲁塔……”稍微安静一些吧。
克鲁塔兀一耳闻乌蒂的呼唤，剑刃彻底出鞘，横挡在乌蒂面前，眼神四处扫视黑暗的森林，面露凶相，“谁，敌人在哪！”
乌蒂开始不耐烦，推开克鲁塔阻拦的右手，继续向前，“没有什么敌人，我进森林不是为了杀敌的。”
克鲁塔闻言一愣，他犹豫地提着剑，快步跟上乌蒂的脚步，“……殿下进来不是为了讨伐精灵的吗。”
“讨伐？”乌蒂停步回头，用手指着自己，又点了点克鲁塔，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迟疑道，“我和你吗。”
克鲁塔实诚地点头。
乌蒂无言扶额。
就在此时，黝黯的森林中升起了荧荧的绿光，从远处的微妙一点渐渐走近，光度也越来越亮，照得森林明亮如白昼，葱郁的森林将走来的光亮拘在小小的区域之间。
手中提着光晶石做成的吊灯，阿贝卡看见乌蒂的视线，他刚刚想要开口。
“站住！精灵。”克鲁塔剑刃还没有归入鞘中，此时剑尖疾然指向阿贝卡的首级，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字句，横眉瞪目，“你靠近殿下想要做什么。”
身体时刻都蓄着发起进攻的力量，绷带也遮挡不住暴起的青筋。
克鲁塔有着一双本来应该是春意一般温柔的紫色眼眸，此时却瞳孔直竖，随时都可以扑上撕咬猎物——就好像是狂暴的恶犬。
乌蒂状似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伸手就揪住克鲁塔的衣领向后扯。
克鲁塔被突然拉扯，凶气凝固在了脸上，狂暴的表情瞬间破裂，他措不及防地连连却步，“殿下？！”
乌蒂将克鲁塔提溜到边上，瞪了他一眼，“给我好好呆着，别说话，更不要动手。”
他算是看出来了，克鲁塔和梅利安绝对是两个性格完全不相似的家伙，面对克鲁塔只能用强力镇压，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是。”克鲁塔还不甘心，却不敢违抗乌蒂的话，默默地站在角落抱剑而立，一双眼睛不服地死死盯着面前的阿贝卡。
克鲁塔的动静落在眼里，乌蒂叹了一口气，他对阿贝卡说：“让你见笑了。”
阿贝卡被人久久盯着，难免会有些心里发毛。只不过他没在意，他还是相信自己在克鲁塔的进攻之下可以保全自己。
他脸上挂着谦和有礼的笑容，“没什么，保持一点攻击性也能更加安全。”
笑容还没有褪去，阿贝卡的眼底闪过担忧，轻声问：“阁下为何深夜来访？”
今天中午的事情没有闹到族里去，弓箭手雅图在看见树木中的仙灵时也消去了怒气，但是阿贝卡内心还是感到不安和愧疚，主动通过藤蔓检查着森林内的动静，就连在深夜也没有放过。
也是因此，阿贝卡才及时来与乌蒂见面。
“我还需要一些原料。”乌蒂也没向阿贝卡客气，同时也没有用恩情作威胁，如同闲话家常，“再收集了这些原料之后，我们大概就要启程离开了吧。”
阿贝卡颔首，“我对森林称得上了解，阁下需要的原料我也可以驱使藤蔓迅速找来。”
他下意识地摸上腰间挂着的那枚乌蒂赠与他的树叶，树叶被阿贝卡封在树胶里好好保存，短短的一个下午已成为他的珍视之物。
乌蒂一笑，拍上阿贝卡的肩膀，“就等你这句话。”
他掰着自己的手指数了一数，“我需要紫苏籽、亚麻籽、乌桕籽籽仁、松脂油和棕榈树树叶，唔，差不多就这些。”
阿贝卡思考了一会儿，说，“除了乌桕籽之外，我现在就可以收集好，但是乌桕在冬天是有精灵专门负责照料的，我有些关系需要打点，只能等到明天才可以准备好。”
“没有乌桕那就算了吧。”乌蒂皱起眉在心中计算着，他这次进森林收集原材料的目的是想要制作出木蜡油。
木蜡油的配方在脑海中大致能划出等式，但由于他还没有真正实操过，也还没能把握出两个世界间的误差。
“是想要乌桕吗，我这里倒有几份籽。”
羽翼扇动，一脸笑颜的精灵自树冠之上越下，雅图随意摘下腰间的药包，信手一抛，药包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弧度，眨眼之间就要掉落到乌蒂的不远处。
——他是故意的。
克鲁塔神经紧绷，却谨记着乌蒂的吩咐，生生压下拔刀的冲动，他一个箭步冲出去，在药包掉地之前及时拽紧，他没给精灵任何眼神，转过头就将药包上交，“殿下请看。”
雅图慢悠悠地说：“放心吧，这都是真的乌桕籽，因为要杀虫才带在身上的。”
他双目半眯，“那么，可否还请阁下日后都……不要踏进森林半步了。”
阿贝卡急着阻拦，“雅图。”
克鲁塔终是忍不住了，却没举剑，“你这家伙！”
乌蒂抬眸看了雅图一眼，将验收完成的药包重新扎好，“南部森林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来的地方。”
他的态度过于淡漠，与雅图那副将森林看得比命还重的样子显然是两个极端，以至于让人升起一种错觉。
南部森林、精灵之森、乃至于精灵国都是可以弃之如敝履的东西。
“你……”雅图完美的笑容突地有一些断裂，他发出一声冷哼，“既然如此就再好不过。”
“雅图，你别说了。”阿贝卡拦住雅图，他看起来难以启齿，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族人面前承认内心真正的想法，“这整一片森林本来就并非我族所有，当初建国时，登记在国境与结界之神造册之中的，也只有精灵之森而已。”
“王子慎言！”雅图彻底变了脸色，笑容完全消失不见，“陛下在正殿中等候着您的归去，等待您今日的回禀。”
“你们国内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吧。”看见两个精灵之间越来越僵持的气氛，乌蒂出声打断，他没有耐心去处理他族复杂的族内关系。
他嘴角勾起，笑意不达眼底，“不然，在外族面前落了王子的面子也不恰当，你说对不对？这位雅图精灵。”
此时，早早出发收集原材料的藤蔓也回了来，它探头探脑地看看自己主人的面色，又望了望雅图的脸，它简单的大脑不足以处理这样的信息，整条藤蔓都变得颓靡。
它小心翼翼地从精灵之间穿过，将镌刻着空间储存魔法的果实递到乌蒂的手里，下一瞬间遁地消失。
“既然如此，我等先行告退，请阁下尽快离开森林。”雅图没有贴上笑容的面具，他拉起被施以禁言术的王子阿贝卡，羽翼快扇，即时飞入森林深处。
荧绿的光晶石吊灯砰然落地，阿贝卡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挟持之下飞速移动。
好不容易才说出来了……就算雅图是犹如兄长的存在，他也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反馈。那么，身为精灵族的王室，他这样的想法真的是正确的吗？
兀然，阿贝卡瞳孔一缩，被风带来的声音在这时才延迟性地传入他的耳中。
那是乌蒂的声音。
“还记得那根钥匙吗，它永远被你握在手里。”
“朋友。”
腰间的胶封树叶被风荡起，精灵的剔透的泪落在黑暗幽深的森林里，溅在肥沃的土壤上，滋润着即将破土而出的嫩芽。
克鲁塔眼看着精灵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呼出体内浊气，他的剑在空中乱晃劈出咻咻的声音，“迟早有一天，我要重新杀回来，将那个什么图砍个七零八落。”
克鲁塔说得正兴奋，一个转眼就看见乌蒂诡异的眼神，他猛地一顿，“殿下？”
乌蒂问：“你为什么要砍雅图？”
克鲁塔理直气壮地说：“他侮辱殿下，单凭这个，就可以作为我的敌人了。”
乌蒂张张口，又默默闭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扶额说：“不，这也……算了，你还是回去好好练剑吧。”
觉得自己得到了乌蒂的承认，克鲁塔的语气愈加兴奋，“是！我会努力的。”
乌蒂：“……”
不，不该是这样的
绿晶灯被捡起，光芒不大，却照亮了二人返回驻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