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楼外
大楼外,刺眼的阳光像一道道利剑,把霍旭友的眼睛刺的生疼。他忍不住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慢慢睁开后才感觉眼睛舒服些。
财政厅大楼不大,楼前的院落却大,光秃秃的水泥地面不见一棵树,只有靠近院墙根处生长了密密麻麻的蔷薇,此时蔷薇花期已过,只剩下碧绿的叶子陈满枝条,看过去就是一堵墙,一堵绿油油的墙。刚来时他没有注意到这堵绿墙,走出大楼的时候看到了,满眼的苍绿映入眼帘,让人产生一种舒适的感觉。他走到院子当中,禁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满墙的爬山虎,想到,这样规模的爬山虎和蔷薇至少生长了几十年了吧,他对这座大楼忽的心生敬畏。
出大门口时,霍旭友偷偷地往传达室里瞥了一眼,依旧看到那个古板大脾气的中年人坐在窗子后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外面。霍旭友的余光与那人的直射碰到了一起,他举了举手算是打招呼,那人连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也没有语言。霍旭友感到尴尬。
大门不远处就是车站,马路两旁长了高大的国槐,遮云蔽日,绿荫重重,偶见阳光落到地面上的白斑。清风起处,飘来丝丝凉意。霍旭友止住脚步,无所适从,他还没定下来将要去哪里或者再去干什么事情。马路上时有车辆来回,轰鸣着交错而过,偶有喇叭声传来;行人也很忙,步行者、骑车者来往匆匆。没有一个人去关注同样是路人的霍旭友,当然霍旭友也没心思去探寻他们忙什么。
目光所及之处就是车站,霍旭友毫无目的的向车站走去,等车的人倒是不多。他走到站牌前,眯着眼看站牌上的站名。其中的一站是百货大楼,看站数,离财政厅不远,应当与省行也不远,算是在二者之间差不多远的地方。他便产生了去逛商场的冲动,下意识掏了掏口袋里的的钱。不长时间,一辆公交车开来,他登上了车,感到车厢内很是闷热。
霍旭友在百货大楼内闲逛,本没打算买什么,所以也就没有目的的瞎转悠。百货大楼内的商品很多,人也很多,但是比起京城的王府井,他感觉到这座百货大楼还是小气多了。这座城市的人却认为百货大楼就是他们心中的购物天堂。
没打算买什么,他就走得很快。营业员都穿着蓝色的制服,有的斜着身子压着柜台在聊天、有的手里在织着毛衣、有的享受美食般的嗑着葵花籽、有的呆呆的目不转睛的盯着走过的顾客,商品卖与不卖好像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霍旭友走在柜台之间的行道上,他可以忍受聊天的、织毛衣的、嗑瓜子的的,但受不了那些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售货员,虽然人家不一定是看他。他从自己眼睛余光里瞥见这些发呆的人后,也会偶尔拿眼去盯他们一下,始终觉得不自在,脚下的步伐也就变得更快起来。上到四楼时,见是卖儿童玩具的,他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小侄子,脑海中立马闪现出了侄子渴求的眼神。对,给侄子选个玩具,等回家时拿给他,小孩子一定会很喜欢的。
霍旭友知道自己的侄子喜欢枪,因为没有枪,他就经常拿一根像枪形状的枣木棍,一会儿瞄准地上的一只鸡,一会儿瞄准树杈上的一只鸟,那神态、那种专注就像一个合格的猎人。在家的时候,他曾经用刨地窖挖出的红胶泥给侄子造了一把驳壳枪,侄子视若珍宝,整天拿在手里玩耍,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枪把断了。小侄子后来也模仿着自己制造过几支,但都没有他当叔的做的好看。不过,小侄子也玩得其所。
霍旭友想给侄子选把枪。
他低头选枪的时候,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香味是随着空气飘过来的,在空调制造的凉爽空气里浸人心脾,清爽宜人。这种香不是花香又像是花香,这种香是一种诱惑,也是一种暗暗的挑逗。没错,是香水味,是从女人身上发出来的香水味道。他对这种香味似曾相识,在bj上学逛街的时候,曾被这种香味挑逗得六神无主,意乱情迷,只可惜,散发这种香气的女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后来他从陈惠身上也闻到了香味,但是香的不一样,香的感觉不同,陈惠香的模糊、单调,那些女人香的浓艳、夸张。
飘来的香水味道像是一道闪电,吸引了霍旭友的目光,未及仔细寻觅,他眼睛余光里已经飘进一团红色的云彩。再定睛细看,原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上衣穿了一件宽松的红色短袖罩衫,下身是一条紫色的灯笼裤。那红色的云彩就是女孩身上穿的上衣了。他相当确认香水味儿就是从这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女孩微低着头在货架间逡巡。霍旭友眼睛有些直,盯住了女孩看。见女孩额头很宽,很亮,鸭蛋型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这种笑像是骄傲的笑,目中无人的笑,能拒人千里之外。他觉得女孩衣服眼熟,面容眼熟,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觉得在哪里见过。他脑子飞速的旋转,想立马想起这个女人。
女孩像是感觉到了别人的关注,轻轻的抬起头,恰与霍旭友双目相对,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般地“啊”了一声,随后脸上换了一种笑容,轻声道:“是你呀!”
随着女孩声落,霍旭友猛的醍醐灌顶,想起眼前的女孩就是昨天在公交车站偶遇并打车送了他哥俩的那个女孩,来不及往下细想,随口应道:“你好,你好,真高兴又遇到你。”
女孩笑着说:“真巧。”
“是的,是的,真……真巧。”霍旭友心慌慌。
女孩问:“你这是想买玩具?”
“是的,是的,想给我小侄子买把抢。”反问道:你这是?”
女孩回道:“我也想给我侄女挑个玩具,她都要了好几次了。”
“有缘。”霍旭友有点心惊肉跳,内心慌乱显于言表,不知道嘴里怎么吐出来这两个不合时宜的字。
女孩笑笑,并没做回答,只说:“地球好小。”
女孩的眼睛清秀,阴亮的眸子像是泡在一汪清泉里,衬着一弯细致的眉毛,有风含情水含笑的意境,能挑动任何一个男人的眼神,也能撩拨任何一个男人欲望。她鸭蛋脸型,丰满有肉,细腻滋润,在上衣的映照下,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霍旭友有点痴,他发觉今天的女孩要比昨天好看多了,而且是带了香味的女孩。
女孩见面前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扭了头,顺手拿起货架上的一把玩具冲锋枪,仔细看了看,说:“这枪不错,适合小男孩玩耍。”说完把枪又放在货架上。
霍旭友忙回了神儿,向前走了两步,拿起女孩刚下的那把枪,掂了掂,说:“不错,不错,挺仿真,小男孩肯定喜欢,你真有眼光。”他想立即买下。
“小女孩可就不喜欢了,男孩调皮,喜欢舞枪弄棒的。”女孩说。
“小女孩喜欢芭比娃娃。”霍旭友脱口而出,没有任何思索。
女孩看看霍旭友,像是同意他的说法,说:“我侄女也喜欢。”又说:“你还挺懂的。”
霍旭友嘿嘿傻笑了两声,说:“我见小女孩玩过呢。”
原来他在大学读书时,经常去马老太太家。每次去,都能看到她家的沙发上、书橱上、床上,甚至地板上,胡乱摆放着一些身材高挑苗细的小女孩模样玩偶、都是一头黄发、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甚至有一些还光着身子。马老太太说这是孙女的玩具,她就喜欢这个。有一次去马老太太家,正好赶上她孙女趴在地板上,身边堆了一堆塑料女孩,正神情专注的为每一个小女孩穿着衣服。霍旭友好奇,也为了逗这小孙女,问了她好多话,小孙女一概不理会。当他问这些玩具女孩叫什么名字时,小孙女头都不抬的回了句:芭比娃娃。从那,霍旭友知道有一种女孩玩具叫芭比娃娃,但他不知道“芭比”这两个字怎么写,也不好意思去问。直到后来有一次跟哲格任去逛王府井,无意间看到货架上的芭比娃娃,他才将这种模样的塑料玩具名字跟形状对上了号。一念之下,跟哲格任借了五块钱,加上兜里的钱,花十来块钱买了一个能提供三套衣服的芭比娃娃。后来抽空去了马老太太家,当着她的面把这贵重的礼物送给了她的小孙女。马老太太激动地从抽屉里拿出二十斤全国通用粮票,硬硬的塞到霍旭友的口袋里。小孙女高兴的成了话唠,霍旭友问她什么她回答什么。
霍旭友的记忆深处存在着有关芭比娃娃的这么一个情节,当他听到红衣女孩的话后,情不自禁的说出了上面的话。向后指了指,说:“那边有卖的,我刚从那边过来。”说完,向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女孩跟在他后面。二人默契的像是一对老熟人,无语的走动又像是没有半点交集的陌生人。
卖芭比娃娃的地方跟卖玩具枪的地方并不远,也就七八米的样子。女孩并没有做过多的挑选,翻检了几个后,拿起其中一个,征求霍旭友的意见:“这个还好看吧?”
“好看,不错。”霍旭友站在女孩旁边,没想到女孩征询他的意见。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芭比娃娃这种玩具,尤其是脱光衣服的,看着有点害怕、别扭。
“那就这个了。”女孩说完,又仔细地审视了一下拿在手中的芭比娃娃。
霍旭友此刻有掏钱的冲动,他想将这个芭比娃娃买下来送给眼前这个性感、妩媚的女孩,也算对她上次打车相送的回报。可他天生的柔弱性格阻止了他这种莫名的念头,伸在口袋里的手甚至要把钱捏扁了。
女孩去柜台付钱,霍旭友也跟了过去。女孩转身的时候,将芭比娃娃放在胸前,双手紧紧抱着,像是在思索一件事情。停了一会,女孩说:“我走了,中午同学聚会。”话语很清淡,像是自言自语。
霍旭友倒回答得干脆:“那您忙。”其实他内心慌慌,全没了思绪。
女孩莞尔一笑,说了声再见,像是一片对天空毫不留恋的彩霞,随风而去。等霍旭友再定睛细看,女孩已经走到电梯口,恰回头,与他四目相对。他摆了摆手,女孩又送过来一面妩媚的笑。
看不到了女孩的身影,霍旭友若有所失。忽然想到:应该当面再一次向女孩表示感谢的,毕竟人家有意送了他和哥哥一趟。嘴里也就不自觉地说了声“谢谢”。
没有女孩的回声,但他听到了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是个女的说的:“你一个大男人跟个娘们似的,到底买不买,提着个枪来来回回的,我跟了你这么长时间,都耽误我卖东西了。”
霍旭友循声看去,见是那个卖枪的营业员,就站在自己身边,一脸的愠怒。他心情不畅,看了看眼前这个胖女人,想说声对不起,又憋了回去没吱声。回到卖枪的地方,看了看价格,八块五毛钱,蛮贵的,他还是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后来回老家,他把枪送给侄子后,成了侄子最昂贵的宝贝,珍爱有加。再以后侄子长大了,不玩枪了,霍旭友又将这把枪偷偷地带回省城。他走到哪儿工作,这把枪就带到哪儿,一直锁在他办公室的橱子里。他会隔三差五的打开橱子,甭管枪上有没有灰尘,都会用心擦拭一遍,之后,又细细的审视一会儿,再将枪放回原处。个中原因,只有他自己阴白。
霍旭友与女孩不期而遇,女孩走了,他有种莫名的失落,满脑袋里尽是女孩俊俏优雅的笑脸,尽是女孩红彤彤的的衣服和洁白的皮肤,还有更让他着迷的女孩身上的味道。何时能再见?他一千万个后悔,后悔跟这个女孩连续两天偶遇,居然……居然没有问一下她的名字。
霍旭友没有心情再逛下去,提了枪坐电梯下楼。走出大楼,一团像是被烈火刚烤过的热气扑面而来,楼内楼外的温度居然有天上地下的差距。时至中午,炙热的太阳居然不留给大地一点阴影。霍旭友一步迈进阳光里,阳光照得他眼睛刺疼,眯着眼,看不宽的马路对过是新华书店,他一阵欣喜,逛书店可是他的最爱。他没有犹豫一下,抬腿越过马路,一头扎进书店里。
霍旭友在书店里呆了一下午,早晨没吃饭,中午饭也没吃。这段时间,他几乎看完了一本书,直到肚子被饿得咕咕乱叫的时候,他才有意识的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接近六点半了,因为执行的夏时制,应该是下班的时间了。
1986年4月,国家发出《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夏时制的通知》,具体作法是:每年从四月中旬第一个星期日的凌晨2时整,将时钟拨快一小时,即将表针由2时拨至3时,夏令时开始;到九月中旬第一个星期日的凌晨2时整(夏令时),再将时钟拨回一小时,即将表针由2时拨至1时,夏令时结束。从1986年到1991年的六个年度,除1986年因是实行夏时制的第一年,从5月4日开始到9月14日结束外,其它年份均按规定的时段施行。到了1992年,夏令时暂停实行。主因是中国东西地域广阔却只奉行一个bj时间,实施夏令时制给各地带来很多不切实际的反效果。
霍旭友发现书店里人已经很少,营业员似乎也在做着下班的准备。他合上书,揉了揉因为劳累而变得模糊的眼睛后,低头看了看书背面的定价,拿着书走出几步,停了停,又把书放回书架。他内心反应是:书太贵了,买了不合算,还是等有空的时候再来把书看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