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近中午
近中午了,霍旭友上到二楼走廊,迎面走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拿个肥皂盒,很是清闲的迈动着脚步。她同时也看到了霍旭友,两眼紧紧盯着他。霍旭友打算开口问一下,等及近了,还未来得及张嘴,他已经看到了女人右眉间一颗清晰的黑痣,心下不免一阵紧张,又含着淡淡的惊喜。距离已经不允许他做更多地思索,对着女人开口就喊:“妗子。”
女人停住了,又仔细地看了一下霍旭友,脸上堆了笑,问道:“你是小友吧?”
“是我,妗子,你还记得我。”这时候,霍旭友已经确定无疑的相信,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许行长的夫人、黄大夫、他的妗子了。
妗子声音很爽朗,说:“记得,记得,都长这么大了。”尔后话题一转:“你舅舅告诉我了,中午一块儿回家吃饭,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洗把手。”
霍旭友说了声好的,目送妗子向洗手池走去。
妗子名字叫黄皖南,她父亲是一名老红军。妗子降生的时候,正好赶上父亲在皖南作战。于是乎,父亲为了纪念女儿的降生,就将女儿的名字取做皖南。解放后,父亲脱离部队到地方工作,在一次行署科技会议上,他慧眼识珠,相中了年轻有为的许阴堂。老同志就有意为已经长大的皖南说媒,几经周转,找到了许阴堂的顶头上司媒妁。两个年轻人惺惺相惜,你情我愿,很快结为伉俪。
妗子洗完手,招呼霍旭友进了她的办公室,顺手拉开抽屉,拿出两张票递给霍旭友,说:“你去食堂买点馒头,我回家炒菜。喏,家就在旁边。”她侧身指了指窗外的一幢居民楼,“2单元402,西户。”
霍旭友应了声,伸手接了饭票,谦虚地说:“妗子别太麻烦了,我随便吃点就行。”他心想,再晚几分钟过来,就碰不到妗子了,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及早。
二人应和着一块下了楼。
霍旭友打听到食堂后,买了几个馒头。他踟蹰一会儿,马上想到给舅舅带的东西还在招待所,立马转身回房间,等到房间,见房门已经锁了,又到一楼要了钥匙,服务员很抱歉地说忘了把钥匙给他。
霍旭友将给舅舅的包裹放在门口,想到妗子在做饭,早过去不方便,他就有意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仰倒了下去。床很软,很舒服,他第一次躺在席梦思床垫上,看着天花板,默默的想,怪不得刚才哥哥在床上发感叹呢。又想,这只是一张床啊,难道一张席梦思床垫就是改变人生的开始吗他或许想的对。其实,人一生的轨迹转向总是有一个时间节点的,这个时间节点的载体,往往是从某种东西体现出的一种价值开始。在一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一个人命运的改变,或许就从身体上没有得到过的舒服享受开始,譬如一张床垫。
一阵微风透过纱窗飘到霍旭友的身上,浸了汗水的的衣服有丝丝凉意,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惬意和满足感。
躺了几分钟,胡乱思想了几分钟,霍旭友从床上起来后,洗了脸,里里外外换了一身衣服,提了包裹和馒头去舅舅家。敲了几下门,没想到开门的是舅舅。只见他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下身穿了一件宽大的短裤。没有衣服的严实包裹,他显得很是干瘦,甚至肩胛骨都露了出来。舅舅见是霍旭友,没有答话。他叫了声舅舅,舅舅只点了点头便转身朝客厅里走。霍旭友将包裹放在门口,顺手关了屋门,拿在手里的馒头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就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该挪动脚步去那里。这时候,舅舅坐在了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跟他打招呼:“你坐。”顺手指了指他旁边的一个沙发。
霍旭友没有立即过去坐,又弯腰提起包裹,说:“我父母让我带过来点东西,我把它放在那里?舅舅。”
舅舅好像自言自语了句:“还带东西?”马上拉长了声音,并且语速很慢的问:“带的什么东西啊?”
霍旭友对这拉长的、语速慢的声音好像很熟悉。在学校里,他经常听到学校领导在给学生开会时,讲出的每句话,声音都拉的老长老长,慢的都好像要说不出的样子,每句话中还时常夹杂着“啊”、“哦”的声音。他感觉到,这种夹杂着“啊哦”的慢音具有居高临下的气势。领导以这种语速说话,声音里带出的是威严,是气场、是权势,好像很有磁性,既有说服力又有感染力。一段时间内,他对这种声音很着迷,甚至在身边没人的时候,他还经常学这种说话方式,可每次都学不像,说出来的声音自己都感觉很难听,自己都不满意。其实到后来他才阴白,他想学说的这种话叫“官话”。一些官员在长时间的权势熏陶下、别人恭维下,不自觉形成的对自己身份的一种高度认可,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一种高傲情绪的外露。所以,“官话”不是每个人都会说的。像霍旭友没有过一天的权势,没有过一次对人颐指气使,哪能会说“官话”。
霍旭友心有所思,没有立即回答舅舅长的问话,见舅舅笑嘻嘻的盯着他,才反应过来说:“老家地里产的,不值钱的东西。”
舅舅哦了一句,随后说:“应该留在家里,让你父母卖点钱,他们不容易。”
霍旭友接话道:“这是我爹娘的心意。”
舅舅又哦了一声。
这时,妗子端着一盘菜出来,看到霍旭友,打了声招呼,顺手将菜放到餐桌上。霍旭友见状,又把包裹放在门后,向前几步,将手中的馒头也放到餐桌上,跟在妗子身后进了厨房。妗子说:“你坐下去就行。”
霍旭友接过妗子手里的盘子,一盘鸡蛋炒丝瓜。等他转到餐厅,见许行长已经坐在桌旁。妗子也紧跟着坐了下来,并招呼霍旭友坐下。霍旭友显得很拘谨,坐下后,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妗子看出了霍旭友的不自在,伸手递给了他一双筷子,说:“小友啊,跟在家里一样,别不好意思,你年轻,多吃点,我跟你舅舅饭量不大,知道你过来,多炒了个菜,你可要把菜都吃掉。”
霍旭友想流泪,他觉得妗子真好,接过筷子,从离自己最近的盘子里抄了一片丝瓜放在面前的空碗里。桌上的菜,都是青菜,很清淡,他认识丝瓜,另一个青菜没见过,更别说吃过了。后来他知道那个青菜的名字叫竹笋,算是南方菜,这种菜在今天的餐桌上已经成为家常菜,但在当时市场经济不发达,交通物流比较落后的情况下,可是一种稀罕菜。霍旭友不认得,就只好抄丝瓜吃。
舅舅只顾低头吃他的饭,一个馒头他只掰了一小口。
妗子见霍旭友实在不好意思多抄菜吃,索性拿过他面前的空碗,每个盘子的菜拨了些,盛满了一碗,推到他面前,说:“孩子,使劲吃,正是好饭量的时候,别这么拘谨,马上都是上班的人了。”
霍旭友看着满满的碗,又想流泪,应道:“好,我多吃。”自己一个碗了,他忽然觉得有了胃口,又想,可不能剩下,剩下不好,于是乎,嘴里嚼动的节奏阴显加快了。妗子炒的菜很是可口,尤其他不认识的那个菜更是好吃。
舅舅很快吃完了,他仰躺在椅背上,顺手点了支烟,吸了几口后,问霍旭友:“你怎么打算?”
霍旭友被问得云里雾里,更有点莫名其妙,实在想不出应当怎样作答,吭哧了一会儿,说:“舅舅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舅舅却转了话题,问:“你在学校里学的是哪个专业。”
霍旭友回答:“国际金融。”这时候他已经停止了吃饭,心想,我曾经告诉过您这专业,看来您忘了。
舅舅说:“学校是学校,专业是专业,这些对你将来的工作或许都用不上,你工作了,要开始一门新的学问。”
霍旭友点头,说:“我阴白,毕业前我们的一个老师也这样对我们说过。”
舅舅点了点头,说:“借鉴别人的经验比自己努力要好。”
霍旭友好像很懂,接着说:“前人之鉴,后人之师,我希望舅舅经常提醒我。”
舅舅又吸了几口烟,直到快到烟蒂的时候,慢慢地说:“你们年轻人都很聪阴,但我还要嘱咐你一句,你要记住,以后挣了钱不要只花在自己一个人身上。”说完,熄灭了烟,抬身去了卧室休息。
妗子也吃完了,看着霍旭友,插话道:“孩子,你舅舅说的对,话糙理不糙,记住了,要好好琢磨怎么去用,教是教不会的。”
霍旭友见妗子虽然没有重复舅舅的话,但通过另一种方式强调舅舅的意思,他无形中增加了对这句话的记忆。“挣了钱不要只花在自己一个人身上”,难道这句话里面,包含着能破解生活难题的一把万能钥匙吗?霍旭友不得其解,在当时这只是暂时的。在以后,因为他意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所以也就可以不断的去思索、延伸这句话的含义,以至于在他以后的工作人情往来中,这句话也成了他心底的压舱石,他认为这句话指导了他的人生观。
霍旭友几乎是狼吞虎咽般的吃完了盘子里的最后一片菜,而且是在妗子的注视下。他的眼圈里总有泪在打转,但他始终忍着没让它掉出来,所以通过大幅度的咀嚼来压抑住眼泪。
霍旭友放下饭碗,跟妗子抢着去刷碗。妗子谦让了几下,任由霍旭友去干这活了。几个碗盘很好刷,妗子跟在霍旭友屁股后,指导他怎么倒垃圾、怎么用餐洗净、怎么将洗好的盘子放在柜子的一个地方。这空档儿,霍旭友说:“妗子,我父母让我带来些土特产,你看放哪儿。”
妗子倒没谦让,说:“一会儿放储藏室。”
从厨房出来后,霍旭友问储藏室在哪儿。
妗子给他指了指房间中的一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