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范氏家训
梅颂雪话才出口, 就同师兄面面相觑。好在他心思转得快,立时皱眉指了指俞笑春, 叹道:“俞笑春啊俞笑春,你被三师叔宠傻了。”
俞笑春赧然笑了笑,说道:“我师父宠我,天经地义。你少顾左右而言他,为什么不能说?”
此事涉及光阴回溯、因果律例的法则,梅颂雪的一言一语,皆如投入水面的石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一句不过荡开了层层涟漪,哪一句终究化作滔天巨浪, 将现世摧残殆尽。
然而此间事皆不足为外人道,梅颂雪编不出来理由,俞笑春却因着此事与同为灵族的小友切身相关而纠缠不休、追问不停。梅颂雪索性啧了一声,耍起赖来,“师兄!你看看他,不讲道理。”
俞笑春的拳头硬了,“谁不讲道理?”
梅颂雪道:“骚狐狸不讲道理!”
俞笑春:“梅颂雪你讨打!”
上官瑾黎分开了你一拳我一脚扭打成团的两人, 叹道:“都是带入门弟子的大人了,顽童打架,成何体统。俞师弟,若易地而处,那有羽的灵族前来报信, 说你常年居住的清泉峰藏有上古封印,能召唤古神降临,你信是不信?”
俞笑春慢慢沉了脸色, 终于叹道:“人、灵二族嫌隙日深,如何敢信?可恨那明剑盟还得寸进尺,以扪心自问令为凭,将四国灵族统统划归为妖魔,只差打出除魔卫道的大旗。我若自幼长在有噬一国,更不会信人族半个字?小朝安自然也……唉,然而此事不说不行……你不许烧他屋!”
最后一句气势汹汹,又是朝梅颂雪说的。
梅颂雪早已顺势躲在上官瑾黎身后,抱住了师兄的腰,委屈万分道:“师兄师兄!俞笑春又凶我……”
上官瑾黎安抚摸了摸梅颂雪的头,“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有人来同你说上一通,不足采信。但若是他自己抽丝剥茧发现的隐秘……总比旁人口说无凭可信几分。迟早会发现的。”
姬朝安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嫌弃地将整只压到脸上来的大灰兔推到床下。
灰兔抱怨着吱吱叫,一纵身又跳上来。
然而青年却已起身,一面清理着沾染身上的兔毛,一面推开房门,望向窗外渐渐开始西斜的日头,说道:“该回学宫去了。”
高槐也跟着起了身,闲散伸着懒腰,眼角还留着困倦的泪花,说道:“四婶儿还没回来,她答应了给我做几份烤肉带走。”
姬朝安默然片刻,才道:“她出远门了,不知何时才回来。”
高槐惊得伸懒腰的手都僵在半空,从斜后方仔细探究着姬朝安的神色,略微迟疑后,仍是问道:“朝安,四婶儿去哪里了?”
姬朝安道:“报仇去了。”
高槐便露出释然神色,“原来如此,应该的,应该的。”遂又叹道:“四婶儿怎么不声不响就去报仇了,也不叫我去助个拳。”
姬朝安道:“筹谋数十年,只为今朝,岂能假手旁人。”
高槐道:“独木不成林,有人帮忙,为什么不要?换成是我报仇,一定拉上你。”
姬朝安回过头,横了他一眼。
高槐嘻嘻一笑,轻车熟路地贴上来,仍是趁着姬朝安将退未退时,化人身为兔身,神气活现扒住青年肩头,吱吱直叫:回学宫回学宫!
姬朝安叹了口气,到底拿兔子没辙。
为以防万一,他将书铺存着的珍本尽数收进了储物的宝石中,其中就有东陵君所赠的绝版。
只是才回学宫,尚来不及翻看,脸色惨白的丛虎就前来寻他,说道:“程木头被抓了。”
姬朝安不知道他说的是何人,丛虎为他分说道:“木头负责传假消息给洞明使,好让范偕留在京中……他一个帮闲,家里只有个老娘,传完了消息,举家搬走容易得很,我已经妥善安排好了退路。”
姬朝安道:“他却不肯走?”
丛虎面露惭色,轻轻拉住了姬朝安的衣袖,低声道:“木头并非不肯走,只是他老娘突然生了病,怕受不住路途奔波,是以、想缓几日再走,我……我答应了。师兄,此事皆因我失误,一切责任在我,无论什么事我都
肯做,还求师兄救救他。”
姬朝安面色不变,只叹道:“你当诏狱是什么地方?”
丛虎连嘴唇都发白,颤抖着松开了手。
姬朝安道:“你也走吧,请高槐师兄挑个黑阶的悬赏,即刻出发,走得越远越好。”
丛虎愕然道:“就当真不管了?”
姬朝安道:“他必然受不住刑,将你招出来。若不想被顺藤摸瓜查到我们的事,你就出去避避风头,其余事交给小南,待京中事了再回来。”
丛虎抹了把脸,哭道:“是我害了木头。”
姬朝安亦无从安慰,只得说道:“放心,不会太久。”
丛虎跟着高槐去接悬赏,萧小南留在房中,低声道:“朝安哥哥,程木头留不得。”
姬朝安道:“不必了。”
萧小南笑道:“朝安哥哥不用烦忧,此事交给我便是,弄脏手的事,自有我为哥哥……”
姬朝安语调骤然一冷:“我说,不必了。”
萧小南止住了话语,仿佛受到了惊吓。
姬朝安见他神色有异,又转而柔声道:“小南,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那程木头所知有限,审也审不出多少线索,倒不必节外生枝,你且先帮着我,将丛虎留下的事接手过去——他可还兼着夏、秋两组的武术指导。”
萧小南脸色方才转忧为喜,只差拍着胸膛保证:“好,包在我身上。”
范让在秉烛司手里,人人都以为此事会压制在最小范围内处置妥当。谁知没过两天,却出了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持国公上朝时,甩出来厚厚一叠供词与名单,控诉范丞相指示其子范让私开娼馆,且有多次绑架劫持、□□贵族子女、朝阳学子,逼良为娼的罪行。
众多早已对范氏不满的文臣武将,虽然多多少少都做过范丞相栽跟头的美梦,然而这场荒唐的闹剧,却是连梦里也不曾出现过。
独揽大权的鸠五家之首,竟在朝堂之上,被公然谴责荒淫。
此情此景,仿佛十年前的旧事重演。
不过彼时是草包王爷冲冠一怒为蓝颜,讨伐民间
不入流的小团伙。
眼下却是身为柱国的持国公,为同样的理由讨伐全有羽最有实权的大人。
好巧不巧,今日范王后同样不在朝堂,凤弥王再度三言两语,命持国公与梁侍郎共同彻查此案。
有机灵点的已经隐隐窥到了其中的玄机,说不定这次真要变天了。
范丞相怒气冲冲回了府,径直闯进范偕的书房。
范偕好整以暇候着,见他跨入门中,才起身迎道:“父亲……”
余下的话被范丞相一耳光打断。
范偕用舌头顶了顶脸颊内侧伤口,若无其事地笑起来,眼神凉如深秋寒潭,口中却柔和叹道:“父亲息怒,四弟虽然进了秉烛司,然而是高国公从头到尾盯着审的,孩儿插不进手。”
范丞相道:“没出息,一把年纪也毫无长进,但凡话一多,就是在心虚掩饰。阿偕,你究竟想做什么?为父哪里对不起你?”
范偕便叹息不开口,反倒是自书房内间里传出女子轻柔笑声。
在范丞相愈发阴森的视线注视下,一身明红宫装的丽人款款走出来,柔声道:“我就说瞒不过父亲,哥哥偏还要挣扎。”
范丞相眯了眼,“阿嫄?是你巧言令色,蛊惑兄长,构陷为父?”
来者正是范嫄,她殷切上前,还为父亲沏了杯茶,笑道:“父亲冤枉女儿了,女儿何德何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范丞相的视线在一对子女间来回梭巡,惨然笑道:“好,好,我生养的一对好儿女……竟然全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个为了生不出孩子的废物,一个为了不明来路的贱婢,竟对至亲捅刀子!”
范偕却突然说道:“祖父。”
这没头没脑的两个字,却令范丞相脸色变得铁青。
范嫄轻轻笑道:“父亲太小看哥哥了,虽然父亲私下里处置了哥哥喜欢的女子,但哥哥也并非冲冠一怒不顾其余之人。不过,女儿凑巧还记得,我三岁那年,祖父是怎么死的……”
范丞相眼神冰冷阴森,不似父亲看女儿,反倒如同注视仇敌一般。
范嫄
不以为意笑笑,续道:“子弑父、臣逆君,咱们范家可真是家风优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