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破阵奇女子
颜氏依然气定神闲, 稳稳地将一个盛着黄澄澄小米粥的白瓷莲花碗放在桌上,“这点子小事, 妾身如何记得清楚?约莫是半月前吧?”
范偕在散发香气的樟木地板尚静默而立,宛如死气沉沉的苍松,他阖了阖眼,“若是半月之前,你本该知晓,我与她本已没有瓜葛,何必再多生事端、赶尽杀绝?”
颜氏慢慢抬起头来,柔丽温婉的笑容如卸妆般褪了个干净,直勾勾盯着范偕的眼神竟有些冷,“大爷, ”她幽幽低声道,“妾身不过想去见一见她,瞧瞧究竟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能令铁石心肠也动心。既然大爷喜欢,妾身就琢磨着,不如接进府中、给她个名分,也少了外头的闲言碎语。”
范偕只一哂。
颜氏也跟着笑了笑, 续道:“谁知她竟不知好歹,说了一句话。”
范偕依然不为所动。
颜氏却死死攥紧了衣袖,混着金线、缀着碎玉的织物粗粝地嵌入掌心。尽管时隔多日,那一刻的怒火却没有分毫减弱。颜氏深吸口气,方才一字一句道:“她说:我不要他。”
颜氏紧紧盯着范偕, 竟从他多年来宛如石头面具的刻板面容上,看出了显而易见的黯然垂眸。
仿佛炽热火焰烧灼在心。
范偕与她,乃是高高在上的鸠五家贵族, 不仅全有羽的百姓,就连凤凰神血的后裔也要礼让三分。
她费尽心思也得不到的垂青与怜爱,却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凌千桐一个贱民将之弃若敝履。
我不要他。
这四个字,仿佛四个耳光左右开弓,狠狠抽在她脸上,颜氏只觉生平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就在那时,她对凌千桐生出了滔天恨意。
——以范丞相之意,暗地里处置了,往兰花田里一埋了事。神不知鬼不觉,范偕更是一辈子也休想知道真相。
是她收买了四郎,留那女子一命,毁她灵基、断她手脚,要她做最卑贱的娼妓,被往来无数人□□。
即便如此,依然难消心头之恨。
颜氏恨得牙根紧咬
,面上却转而红了眼圈,低声泣道:“她算什么东西?贱婢生的杂毛禽,被大爷看上,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却毫不自重,竟如此对待大爷?妾身、妾身着实气不过,却也没旁的手段,只能忍了。哭着回来时,碰上了娘……妾身不得不和盘托出。此后……娘就命妾身不必再过问此事,大爷,妾身当真不知道……”
范偕道:“夫人当真处处体贴、处处为难、处处无辜。”
颜氏听出他言下嘲讽之意,僵着脸勉强道:“大爷,妾身不过尽妻子的本分……”
范偕道:“你身子不好,往后莫要太过操心,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去庄子里养病。”
颜氏猛抬起头来,慌慌张张地扑上前来,死死抓住他的衣袖,慌乱中带翻了桌上的杯盘碗盏,轻薄如纸的薄胎在地上摔得粉碎。
颜氏自然顾不上,只流着泪泣声哀求道:“大爷!大爷!您消消气,千万莫要赶妾身走!”
范偕却再次沉默下去,寂静无声地拂掉颜氏的手,如同拂去一片枯槁落叶,旋即头也不回,走出了庭院。
他一路折回外书房,召来数名幕僚议事。
挥退众人后,唯有贴身随从依然如沉默的阴影般守在他左侧后方。
范偕突然回头,看向那名随从,“常安,你跟了我几年了?”
随从忙回道:“禀大爷,小的跟在大爷身边伺候,如今是第十三个年头。”
范偕叹道:“十三年了……父亲没有看错,你对他忠心耿耿,始终如一。”
常安面上浮现慌乱之色,急忙跪了下来,“大爷,小的主子只有大爷,绝无二心!”
范偕道:“若不是得了父亲的授意,你有几个胆子,敢将千桐的事泄露给夫人?”
常安惨白着脸色,嘴唇颤抖开合,艰难说道:“老、老爷也是为大爷夫妻着想……”
范偕又一哂,续道:“你是父亲送的人,资历身份皆与众不同,我如何会动你?”
常安拼命叩头,脸色却是一松。
谁知范偕又道:“你若这么想,那就是大错特错——来人
,将这背主的狗奴才拖出门外,乱棍打死。”
常安泪流满面,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开口,只拼命朝范偕磕头。
范偕却不发一语,默然看着门外侍卫一拥而入,将他的影子拖出门外。
不多时,沉闷棍击声在窗外响起,渐渐变得粘稠,仿佛粘连了泥泞。
再渐渐地,不知何时就停了。
一名侍卫进书房禀报:“大爷,人已经断气了。”
范偕停了议事,默然少顷,才道:“到底主仆一场……安葬了罢。”
侍卫领命退下。
他转回去看向幕僚,露出几分意兴阑珊的神色。
今天说过的话,未免也太多了……
然而他不得不再度开口,说道:“千桐被关押在观兰阁,几日后持国公在观兰阁找被劫持的世子。不仅如此,我昨夜原本要出京,却因为临时有事留下来了。”
一名中年幕僚捋着胡须,沉声道:“这可真是巧了——桩桩件件巧合凑在一起,那就定非巧合。”
范偕道:“找出幕后主使,斩尽杀绝。”
众人急忙应下。
当范偕押着五花大绑的四弟范让走进秉烛司时,持国公终于冲破了层层防护阵法,闯进劫匪与高耀藏身的阁楼之中。
漆黑中一团黑影迎面扑来,持国公心神一动,急忙扔了刀,散开周身风刃,抬手将那团黑影抱在怀中。
紧接着一转身,护身罡风再度呼啸而起,将数道剑气挡住。
然而一散一起的短暂空隙里,依然有一道即冰冷刺骨、又灼热如火的针刺般剧痛,自后背破开重重防御,钻进了皮肉之中。
持国公砰一声落在阁楼地板上,足下坚硬的百年铁木寸寸崩裂开来,整座楼四墙倒塌,成了废墟,周围阵法更是粉碎殆尽。
他顾不上看其余,先检查怀中。
半人高的金翅鹏鸟外形完好,双目紧闭,好在气息平稳,并无性命之忧。
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来,持国公顿觉眼前有些发黑。
他强自镇定,聚拢了所有灵气,对
准半空逃窜的身影挥出数千道宛如怒涛奔涌的狂风刃。
那身影穿一身素白长裙,脸上戴着个宛如千年古树斑驳起皱的青铜面具,后背展开的同样是毫无瑕疵的雪白宽阔双翅,只轻轻一扇就避开了风刃,嗓音清丽地大笑起来,却有些拿腔拿调地虚假,显然是伪装的,“哟!国公爷好大的脾气,人家可是依照君子约定,你破了阵,我就将宝贝儿子还你了。要耍赖可不成。”
持国军中接连飞起数道身影,为首的小将紧追在白衣面具女子后头,沉着脸道:“同你这劫持人质的贼妇谈什么君子约定?南先生已经布下封门网,你休想逃脱!”
那女子却又嘻嘻一笑,说道:“你说那个?”
话音未落,她手中突然出现一柄长矛,猛然往斜上方狠狠投掷而去。
半空有细微裂缝渐渐扩大,那女子一鼓作气飞了出去。一面回头招手道:“诸位英雄,小女子告辞,后会无期。”
南山鹤仰着头,脸色发黑地瞪着那身影眨眼没了踪迹。
他那号称能绝户的天罗地网,时隔十年,又再一次被人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