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震动京师
巨响起时, 驱车的马夫悚然一惊,急忙勒住了马。不过几息的工夫, 处变不惊的马匹重新起步,得得前行。
车窗外自上而下垂下两缕灰毛,再往下垂时原来是兔子的两只毛绒后腿,试探地踢了踢遮窗的竹帘,发现竹帘并未绑紧,立刻刺溜滑进了车厢里。
车厢里头,萧小南同姬朝安并排而坐,肩靠着肩、腿碰着腿,小槐树扫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跳到姬朝安腿上, 毛茸茸屁股用力挤进两人之间的空隙里。
萧小南同他角力了片刻,到底比不上大灰兔的脸皮厚,不甘不愿地换去对面坐下,问道:“以朝安哥哥之见,是哪一位动的手?”
灰兔吱吱叫起来。
姬朝安无意识摸了摸兔头,说道:“问到了什么先不忙说,趁现在多多养精蓄锐, 最近几日需要你出力出工,大闹一场。”
灰兔深吸口气,傲慢昂起了头,两眼全是睥睨不可一世的神色。
姬朝安一把将他按下去,小槐树欢快地扑进姬朝安怀中, 团成毛球开始养精蓄锐。
姬朝安这才回萧小南的问话,沉声道:“此人不在名单中。”
一句话惊得萧小南站起来,头顶咚地撞上了车厢顶棚, 车夫急忙再次勒住了马。
萧小南忙拍拍车壁示意一切如常,对灰兔幸灾乐祸晃动的耳朵尾巴视若无睹,沉声问道:“朝安哥哥,究竟发现了什么?”
姬朝安昳丽面容浮现出厌恶之色,不答反问道:“若你自出生起便居万人之上,权柄在握、高踞云端,一言能定人生死,那么,所有草根凡俗,在你心中还算不算人?”
萧小南勃然变色。
他自然很快就明白自己错得离谱。
而当他在藏雪院的书房中,对着几个同伴有样学样,重复同样的问题时,同样引来众人震惊愤慨。
颜坤琪更是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惊道:“凤弥王?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强抢民女?我爹还说他是个痴情种,真真瞎了鸟眼!”
萧小南心绪复杂难言,下意识与高槐对视了
一眼。
高槐交叠双腿,坐在竹制的摇椅上惬意地摇来晃去,眼神中饱含胜利的得色,嗤笑道:“蠢货!梧桐里早就换了主子了,那假凤凰至多不过管管你的婚事,你爹都不用听他的。颜小侯爷连这也不知道?”
颜坤琪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自然你、你这”
鸠占凤巢四个字,虽然人人时有耳闻,却直到此时此刻,才令人深刻体会到这其中所蕴含的真相之深不可测、诡谲变换。
本以为事不关己,本以为求道便能远离俗尘,谁知一转眼间,庙堂的勾心斗角,竟与己身扯上了关系。
其他人只顾沉浸在震惊之中,连萧小南也沉默不语,暗自品尝心中酸意。
青梅竹马同窗共读的好友与熟人当中不乏翘楚,就连萧小南自己亦是出类拔萃,然而听懂姬朝安这句话的人,竟然不是他,而是以不学无术、拳头比脑子快而著称的高槐。
不过萧小南很快收起这份酸意,看了眼沉静坐在书房最上首的姬朝安,一如既往地腼腆一笑,说道:“高槐师兄这话虽说有点刺耳,但正是如此。鸠占凤巢啊,所谓万人之上、权柄在握,所指的是凤冠鸠。”
萧小南解说得比当初姬朝安所说更详细,其中自然不乏他得到提示后,举一反三的推测。
郑铮是皇商,同朝中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外人虽然看不清楚,但姬朝安前世时就已经清楚,整个有羽的大宗丝绸交易背后,都有凤冠鸠的影子。
与郑铮联络这种小事,自然无需范丞相出面,而是其第四子范让在其中穿针引线。
在《高槐真经》中,范让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生母是个命薄的丫鬟,生了他便一命呜呼。他则汲汲营营,钻在钱眼里,连令家人不齿的勾当也做得乐此不疲。
——譬如开暗窑。
高槐灭有羽,只杀了凤弥王,断绝楚氏血脉,却连他也难易动摇鸠五家的根基。
而是在称帝之后数十年间,一点一滴消磨、
削减世家势力。
范让则是其中小小的牺牲品。
约莫在四灵帝国开国第一年,亦即开灵元年的时候,有民间男子拼死告御状,称失踪多年的未婚妻遭范让侮辱,并被关押在京郊庄子里“伺候”客人。
事发后范丞相“痛心疾首、怒不可遏”,并且“大义灭亲”,亲手斩杀其子,带着范让的头颅,捧着乌帽玉带,诚恐诚惶地跪在九章台下痛哭流涕,向四灵元帝请“教子不严、失察之罪”。
半点没有在楚氏面前的嚣张跋扈。
如此能屈能伸,着实是个劲敌。
只可惜当时高槐才提出索要嫂嫂不久,姬朝安自己亦身处水深火热中,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关注京中事态。
只在尘埃落定之后才有所听闻。
范让在京西郊的庄子十分隐蔽,在京中极少数知情人口中,被称作“观兰阁”,他搜罗各色美人,穷尽心思教导,挑选出最出色的极品,只招待极少数、极尊贵的客人。
抱霞仙宫与之相比,不过是个鄙俗不堪的窑子。
然而有一节,事态查明之后,那女子并非遭到强迫羁押,而是被范让许诺的大笔银子所诱,自愿入阁以色事人。因其对未婚夫隐瞒行踪而惹来这场祸事,最终导致观兰阁遭遇查封、阁主范让身首异处、凤冠鸠千年清誉毁于一旦,着实叫人唏嘘。京中提起此事,反倒是对范氏同情有加者更多一些。
——足见范丞相的手段。
姬朝安虽然不信,然而事后追查却一无所获。那女子东窗事发,羞愧之下自尽;告御状的男子则销声匿迹,不知生死。
范让死得则更是恰到好处,种种机密,就连往来过的客人名单,也全都随他一死而彻底消失。
姬朝安仅仅查清了两件事,前世时看似毫无用处,然而阴差阳错,如今却都派上了用场。真可谓时运诡奇,琢磨不透。
第一件事,成婚之后,高耀也曾前往观兰阁做客。
第二件事,那引发事态的女子姓杨,不姓凌。那未婚夫是京郊农庄的农户,姓樊
,而高槐打听到的、凌千桐心仪的那名男子虽然姓氏不明,但出身乃是个官家子弟,这一点确凿无疑。
第一件事令他如今能放开手行事;第二件事则证明了,凌千桐师姐可能经历了与那杨姓女子同样的遭遇。更有甚者,那观兰阁中,不知多少人也经历了同样的遭遇。
无论范丞相处置首尾的本事再如何高明,姬朝安仗着前世所知、以及《高槐真经》的加持,有心算无心,这次总不会再放任范氏颠倒黑白。
只不过,若要一击即中彻底捣毁观兰阁,却必须有所取舍
萧小南将他的推测也分说了清楚,皱眉道:“郑铮那日在花楹小轩,十有八九、是同范让见面。若依我之见,当日三位师姐见到的那红袍男子,恐怕就是范让,而非郑铮——黎祯还是骗了我们。”
原七摸着下颌皱眉道:“我早就知道黎祯那厮两面三刀靠不住,但他向来只会耍些拙劣手段,不足为虑。这倒罢了,只是范让看上了就绑走,这未免太过冒进,当真是他干的?”
萧小南看一眼姬朝安,说道:“这是当下最可靠的线索。”
萧小南素来审慎,他话说到如此程度,便与事实相差无几了。
一直安静倾听而未开口的一名少女皱眉叹道:“为今之计,难不成只能耐着性子追范让的行踪,查到那劳什子观兰阁的位置?我只担心凌千桐师姐性子过刚易折,宁死不屈,若是被困在那样的污糟之地,只怕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凶险。”
她边说边站起身来,神色毅然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去试探范让,若能哄得他也绑了我,便能探明真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小南看向她,叹道:“红苗,你先坐下,稍安勿躁。”
那少女正是当年同萧小南、阿宝以及丛虎一起逃离仙宫的小丫头苗苗、大名霜红苗。她极其仰慕凌千桐,连装扮、形容举止都有意无意模仿凌师姐,是以若范让看上凌千桐、多半也会看上霜红苗。只是短时期连绑两名朝阳学子?纵使
范让再如何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也断不会蠢到自寻死路。
不等霜红苗再问,萧小南已经转向姬朝安,问道:“师兄,接下来要如何行事?”
姬朝安看向书房中列席的十几个年轻男女,这些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用心培养的心腹,而眼下,正是检验成果的时候。
他肃容道:“诸位,我们将要做一件令朝野震惊的大事。”
十几双清朗如星的眼睛全都亮了起来。
萧小南返回衡霜院时,遇上了早就候在外头的木槿师姐。虽说称师姐,实则同为秋组同窗,木槿只比他大了三个月而已,相比之下,木槿反倒更像不谙世事的小师妹。
萧小南却仍是柔和笑道:“木师姐,朝安哥哥同我正在查,莫要心急。”
木槿愁眉苦脸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走一路喃喃说道:“凌师姐失踪半个月了,至今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心里着实难受小南师弟,哪怕有我能做的杂事也好,跑腿也行,交给我一点事做如何?”
萧小南心中暗叹,木槿不敢去纠缠姬朝安,便只好来纠缠他。
如此纠缠了半盏茶,萧小南不胜其烦,只得说道:“眼下当真无事可做,待时机一到,我自会请师姐一起行事。”
木槿呆呆问道:“时机?什么时机?”
萧小南懊悔闭上嘴,然而木槿已经突然醒悟,嗓音陡然拔高,尖声问道:“你、你们已经知晓了凌师姐的下落?为何还不动声色,要等什么时机?”
萧小南无言以对,见周围已经有人被吸引得转头张望,不得不低声劝慰道:“木师姐,木师姐莫恼,请听我一言”
木槿气得两眼发红,厉声道:“见死不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好,好,不敢劳动朝安师兄,小南!告诉我凌师姐的下落,我去救她!”
已经有同窗朝他们走过来,萧小南只得叹道:“木师姐,我这就带你去见朝安师兄,听他原原本本同你解释。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朝安师兄?”
木槿深吸口气,泪眼婆
娑地哑声说道:“好、好,我要听朝安师兄亲自说。他怎会”少女突然喉头哽咽,忙捂住了嘴,深深压抑住胸中陡然涌起的激动情绪,随后仿佛为了说服自己般,坚定说道:“必定是有理由的!”
萧小南柔和应道:“师姐果然是明白人,朝安师兄自然是有理由的。”
木槿到底乱了心绪,是以当她回过神察觉到萧小南引她前往的并非姬朝安通常所在的几处,而是偏僻的水榭时,甚至来不及质问,就只觉后颈一痛、两眼一黑,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萧小南接住木槿软软跌垂的身子,低垂眼睑,腼腆笑道:“只可惜,那恐怕并非你所能懂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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