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三堂会审
众目睽睽下, 萧小北收回手,挠了挠自己耳根,红肿着双眼说道:“师父的死, 自然要追查到底。只是我违背师命出岛,还软硬兼施强迫师兄师姐一起违命出岛,气到了师父,合该逐出师门……只是我自幼长在白芦岛,无处可去, 原公子不如帮人帮到底,我随你们上洛京,原公子, 还有姬公子、四婶儿,你们都是我的恩人, 以后水里水里闯,火里火里去……”
原七横他一眼, 不耐烦道:“得了得了,手脚没怎么动,嘴上倒说出了花。”
萧小北拍着胸膛:“我萧小北一言九鼎!”
萧小南也跟着说道:“我我我……我也要跟小师兄一起上洛京!”
原七嗤笑一声, 却斜眼看着姬朝安,见这小童点头应了,方才说道:“成,那就这么定了。至于你们……”
另外两男一女三名弟子略略商议过, 便说道:“我们留下,决不能息小人,令师门基业落入宵小之手。请几位代为照顾两个小师弟,过得几年,玉镜府再将两位师弟接回来。”
几位雏子也无家可归, 一开始肯离开仙宫,也是因为姬朝安允诺,到时候自然一并带往洛京。
众人边商议边撤离了偏院。趁着府中走水的忙乱,三名弟子领着萧小南与其余雏子先离了玉镜府。
原七与萧小北在明,故意引着府中弟子、家丁往南面湖边赶去,姬朝安与仇四婶儿在暗中接应。
两个少年身形利落,在人前一现身便往丛林中窜去。
一名弟子情急之下张起了长弓,对着萧小北后背瞄准。还是大师姐萧灵犀眼尖,立刻喝止了,皱眉道:“小北一天未被定罪,就一天还是我们的师弟,你若伤他,便是同门相残。”
那弟子悻悻收回长弓,叹道:“大师姐,非常时期捉拿师门叛徒,何必如此古板?”
萧灵犀却道:“七师弟慎言,此事尚未有定论,岂能提前给自家师弟定罪?我们朝夕相处、亲如一家人,若还不能彼此信任,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信?”
她说得认真,听的人却表情各异,有深以为然赞同的,却也有不以为然的,只不过碍于大师
姐的身份,无人出声辩驳。
萧灵犀压制住了众弟子,领着八名师弟师妹,与一干家丁追在原七、萧小北二人后头,她扬声道:“小北!你站住!大师姐会给你公道,你信大师姐!”
萧小北顿时又红了眼圈,他拿袖子狠狠擦擦眼睛鼻子,却到底忍不住,嚎哭了起来。一面嚎哭一面脚底抹油跑得极快,还不忘应道:“大师姐!我心里难过!好生难过!呜哇——”
萧灵犀又好气又好笑,却仍不愿意攻击,提气追了上来,怒吼道:“萧小北!给我站住!不然打折你的腿!”
萧小北嚎哭道:“我不!师父才去世,你就要打折我的腿!师父!师父啊啊啊——大师姐欺负人哇哇哇——”
他哭得厉害,却反倒足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原七在一旁看得清楚,这叫做萧小北的少年明明比他年纪还大一些,性情却张扬跳脱、天真烂漫,显然又是个被娇养着长大的。
一时间心中满是反感厌恶。
归根结底,却是因为嫉妒心作祟。
若他还跟在义父兼师父身边,被吼一句“打断腿”,只怕早就吓得全身发抖,跪在地上求饶了。
轩六刀若放这样的狠话,那是必然要当真打断了才算数的,无论他如何痛哭流涕也不顶用。
单单想一想,便只觉后背脊骨窜过股寒气,腿骨也跟着隐隐作痛。
哪里能如萧小北眼下这般浑不悯地撒泼。
受尽千般宠爱,无知无畏。
明知算迁怒,原七对他的厌恶仍是多出了几分。
二人一口气冲到了湖边,冲进一片杏林之中,立刻听见了林子深处炸开的女子尖叫声。
二人对视一眼,立即分辨清楚尖叫传来的方向,调转方向,直直冲了过去。
不过数息功夫,就看见一个全身沾满泥土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笔直撞向原七。
原七下意识侧身避开,那少女又往前跑了几步,被突出地面的树根绊倒在地。
萧小北泪痕未干,先是瞪着少女惊叫道:“小芸?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旋即又瞪着原七道:“你怎么避开了?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没
有!”
原七皱眉道:“与你何干?我不爱让人碰,又死不了人,要怜香惜玉,自己去扶。”
萧小北急忙去将少女搀扶起来,却见身后出现了一只大灰兔。
灰兔后腿着地直起身站着,两条前肢软绵绵下垂,突然对着三人长大了嘴。
原七心里一惊,忙往斜刺里躲去,慌张叫道:“小槐树!爷!不要啊!都是自己人!”
灰兔嘴巴大张,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后合上,连黑眼珠都泛起了困顿水汽,看傻子样扫了眼原七,后腿抬高掸掸耳朵,突然转过身,一蹦一跳地走了。
萧灵犀等人终于追了上来,只见到灰兔尾巴一闪而逝。
两个弟子上前,三下五除二将萧小北再度捆了起来,其他人要捆原七,原七却横过匕首在胸前,沉声道:“放肆!我乃谨宁县主的义子,好心帮你们的忙,你们不谢我便算了,还将我关押起来,就不怕承受县主的雷霆之怒?”
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扯虎皮做大旗这种事,姬朝安做得得心应手,就连原七也学会了。
萧灵犀让家丁退下,说道:“原公子息怒,这是我们玉镜府的家务事,先前不过是非常时刻,是以劳烦公子回避一二,不敢干扰原公子清听,公子切莫误会。”
她客套完,才急忙蹲下去,扶住了小芸——萧小北被捆住时,她再度跌倒在地。
小芸扑进萧灵犀怀里,抽抽噎噎哭道:“大小姐……大小姐!救命啊!”
她颤巍巍指向杏林深处。
以萧灵犀为首的八名弟子,连同二十余名护院家丁,都看见了杏林深处血肉模糊,被扯成几块的尸首。
萧灵犀警惕地握住腰间剑柄,左右打量着,沉声问道:“什么人干的?”
小芸道:“不……不是的,此人要杀我灭口,可是突然来了只灵兽,将他咬死了。”
萧小北虽然被捆起来,却仍是插嘴问道:“灵兽?那灵兽莫非长着两只耳朵……”
萧灵犀冷冷横他一眼,萧小北顿时噤若寒蝉。
萧灵犀才皱眉追问道:“灭口?你看见了什么?”
小芸纤弱身躯微微颤抖,眼中却闪着坚毅
刚强的光芒,她用清晰的声音简短说道:“我看见老爷杀人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黎祯由几名仆从护着,自听风院出来,穿过两道垂花门、一道月门,绕过假山竹林,最后顺着鹅卵石拼接的小路,走进一处有着精美浮雕花墙的小院中。
花墙墙体以岛中特产的白色砂岩筑成,墙面雕刻着波涛海浪、神仙鬼怪之类场景。
院墙挺拔高耸,令黎祯记起了飞霞岛圣宫那看不到尽头的宫墙。
黎祯仰头看时,藏在袖下的手指微微发颤,恍惚又忆起了初被长老召进殿的日子。
两名侍女推开东厢房的门,笑道:“外头正杂乱,公子且在此稍待,若是无聊了,老爷的藏书都在屋里,老爷说了,任凭公子翻看。”
黎祯和颜悦色道了谢,就取了本《海外灵巫散记》,坐在书案前翻看起来。
侍女送来茶点,期间偷看他多次,又与同伴在门外窃窃私语。
黎祯从做雏子开始,自幼受训,无论坐姿神态,俱是督导精心□□过的,全是最悦目的角度姿势。
长年累月维持下来,再做作也能练成浑然天成,倒也称得上风仪出众、形貌俊雅。
岛民何曾见识过这等娇物?惊艳之余,对他与王白山的关系也有颇多猜测。
黎祯虽然神态专注,目光落在字里行间,一副安静读书的模样,实则思绪早飞到了天外。
王白山这枚棋子,姑且也算是押对了宝,他看似与世无争,是个胸无大志、性情温和的赘婿,实则这些年暗中培植党羽,在府中拉拢了不少管事。
是以才能在先前大弟子、二弟子的分庭抗礼中,出其不意,将黎祯推到了台前,若不是一场大火突如其来,打断了三方僵持,如今玉镜府就落在他二人手中了。
他微微蹙眉,生起不好的预感。
院外偶有人声,黎祯煎熬不已,然而事到如今,他亦别无他法,只能耐着性子在这个临花院中消磨时间。
换过几次茶,还小憩了片刻,好容易才听见外头开门声响与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却不见去镇场救火的王白山回来,只有一名面生的小
厮在门外,恭敬说道:“公子,老爷请您过去听风院一趟。”
黎祯愈发担心起来,整理过衣衫,维持着端方仪态起身,说道:“带路。”
途中他自然要问老爷寻他何事?老爷一个人?还是有其他人?
那小厮却不是王白山的心腹,不冷不热地回道:“小的只是个扫院子的,得了命令来请公子,屋子里的事,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黎祯便不再说话,只若有所思将那小厮观望了几眼,将他相貌记住。盘算着等他得了势,定不让这小厮好过。
再进听风院时,院子里被清过场,只剩巡逻位置守着几名弟子。正厅之内,或站或坐,除了王白山,其他俱是玉镜真人的弟子。
不……
黎祯视线再一转,便看见了原七同一名不过十岁出头的小童也站在厅中,原七原是与几个去飞霞岛的弟子一道被软禁,那几个弟子必定与抱霞仙宫那场浩劫脱不了干系。
他不动声色走进厅中。
人群分开,他才见到一个少女坐在小杌子上,身上披着斗篷,头发虽然整理过却依然蓬乱,脸颊边缘还有尚未擦拭干净的泥痕。
萧灵犀则坐着绣凳守在她身边,毫不掩饰展现着守护少女的姿态。
那少女……黎祯心中猛然一沉,看向坐在主位的王白山。
王白山脸色黑得能滴水,对他摇了摇头。
黎祯面上仍然带着清雅笑容,缓缓走进正厅深处,在客座坐下。
正厅的门立刻被关上了。
萧灵犀这才开口道:“既然人都到齐了,小芸,你再说一遍。”
小芸道:“是,大小姐。”
她深吸口气,说道:“夫人的伤势已痊愈了些,昨日都能短暂下床走动。婢子就搀扶着夫人,去书房里寻一本香谱。谁知……就、就撞见老爷同……同这位,在书房里行苟且之事。”
她抬手指向黎祯。
黎祯脸色转冷,扔了茶盏站起来,厉声道:“放肆!你受了谁的指示污蔑于我?”
小芸被他吓得微微往后一缩,还好萧灵犀稳稳按住双肩。小芸定了定神,才说道:“这等大事,婢子不敢胡编乱造。伺候夫
人的还有倩如姐姐、桃香姐姐和佳合姐姐,连同婢子,四人俱都见到了。夫人气急攻心,当时就站不稳了……还同老爷争吵了几句,夫人说了休夫的话。”
王白山冷哼一声,阴森说道:“好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休夫也是你一个贱婢能说的?”
小芸自知失言,吓得脸色惨白,求助般转向萧灵犀。
黎祯突然笑起来,手指尖轻轻点着黄梨木座椅的坚硬扶手,发出细微的声响,一面漫不经心说道:“我也算见识过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别人家再如何明目张胆地栽赃,事先总要串串供,装一装样子。你们家倒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大小姐找个人栽赃,竟然一句一句地现教……萧大小姐,玉镜真人尸骨未寒,你就这样对你师公?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他语调柔缓悦耳,莫名带着股说服人的力量,说到最后一句时,竟令人无端生出股寒意,仿佛当真被萧灵犀这等直白拙劣、明目张胆且无耻至极的手段给吓住了。
然而这股寒意才堪堪冒头,就有一声巨响自正厅一角响起来,咣啷啷吵闹震耳,引得众人下意识回头,便将那股寒意给忘得一干二净。
黎祯沉下了脸。
原七若无其事将落在地上的铜盆捡起来,说道:“手滑。”
倒也无人计较议事的正厅中,怎么突兀出现了铜盆。
他将铜盆交给姬朝安,冷笑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夫,联手吓唬别人小姑娘,要脸不要?说话是玉镜真人,那丫头不过是为叫我等知晓情况,将玉镜真人说的话学了一遍,有羽哪条律法规定丫鬟不能转述休夫二字?更何况,如今要的是查明真相,何必为一点细枝末节的言语冒犯斤斤计较?真以为搅浑了水,就无人追究你二人犯下的罪行不成?”
王白山怒道:“你是什么人?我玉镜门的事,与你何干?灵犀,你就放任外人大放虞词、指手画脚?”
萧灵犀道:“师公息怒,且听小芸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