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问心有愧
环裹住岛的,是海。汪洋大海对其他越狱者而言或许是天堑,对妖瞳而言,跳进去,就像是回了家。
但折腾了这么久,桎梏犹在,末路依旧。
妖瞳蜷缩在喷泉池里,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回不了家了。池水只能暂时减缓毒雾对她的侵蚀,但毒雾也在不断地的缓缓融进水里,她顶多比别的异种死的慢一些。绝望至极的感觉,就像孤身一人迷失在莽莽沙漠的最深处,黄沙滚烫一望无际,你身心交瘁,水壶里仅剩一口水,但最近的水源地犹在千里之外。你还没有死,但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这种等死的滋味,叫做万念俱灰。
妖瞳不能从水里探出头来观察外面的情形,只能通过出窍的元神打探周边的情况。铺天盖地的绿雾击垮了虿盆子岛地面上的一切生物。元神钻入地下,虿盆子岛腹心处的地底避难所内,还有一些幸存下来的人,避难所的密闭门似乎遭受过猛烈的撞击,此时已不能完全屏蔽绿雾的入侵,这群人正在注射特效解毒剂。或许是绿雾之毒太过强横,采用传统的外周血管注射,根本来不及,所以他们采用的是心内注射,长长的针头戳进心窝,把药剂推送进心脏。
人,真的很聪明,会给自己留后手。妖瞳的元神巡视了一圈又一圈,地下避难所里面没有韦怡的身影。她没有幸存下来么?!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妖瞳魂如刀锉,自己豪赌一场,最终却赔上了一切。
脑袋越来越昏沉、四肢越来越麻木、身体越来越困倦……妖瞳的元神已无力续航,她仰躺在池底,双目圆睁,想最后一次好好的看看天空,但视物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片黑矇。
“瞳瞳!瞳瞳!”
好像是韦怡在唤我。
痛!
有尖锐之物硬扎进了心窝深处!
原来扎心这么痛,痛煞煞煞我也!
心口宛如烈火在烧,迅速蔓延全身。须臾,濒死的大脑恍若被一道惊雷击中,颅内电涌,仿佛有两股强势的磁场在里面厮搏,一股由四周向脑心挤压,一股由脑心向八方撕扯。
妖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身体震颤、内脏痉挛、手足抽搐,身体的不适她还能忍,但大脑承受的折磨却是痛不欲生,妖瞳用后脑勺不断绝望的磕撞池底,她想自己弄死自己。
有人制止了她,把她连抱带扯的拽出了池子!
“瞳瞳!”
“瞳瞳!”
“瞳瞳!”。
那声音如同喊魂一般,字字泣血!韦怡在唤我!!!
妖瞳溃散的神志微微一凝,残灯复明般的苏醒了几分,梗滞在脑窍处宛如实质的剧痛“轰”的一声炸裂开来,从脑门心到脚板心,痛穿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没有错!虿盆子岛早就是炸药桶了,我不过就是扔了一个烟头。”
妖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不过脑子的话来,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韦怡的反应,但视线所及之处无一不是一片模糊。她没有彻底失明,但基本上已经半瞎了。
这项认知令她的疼痛雪上加霜!就像被囫囵按进了黏稠的、沸腾的熔浆里,又像被生锈的钉板床反复的碾压过身体,妖瞳痛的神智不清,她也没问韦怡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她开始本能的宣泄。
她嘶声吼了起来:“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别以为这样的结局会让我痛心疾首,我也绝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绝对不会!!天道轮回日,上苍饶过谁?!他们并不无辜,哈哈哈……他们活该!”
妖瞳笑得涕泪纵横,下一秒钟她被人紧紧的抱住。那个熟悉的怀抱又一次接纳并拥紧了她,一如往昔,令人心安。
“没事儿啦,我的孩子,别怕,不要怕。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乖乖的不闹了好不好~”一记再熟悉不过的摸头杀令妖瞳从歇斯底里中平静下来,她听到韦怡对她讲:“给你注射的解毒剂,对人而言是解毒的特效药。但你的身体机能与人体存在差异。对你而言,解毒剂可能是解药,也可能是毒药,又或者两者皆是。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接下来是死是活,只能看你的造化。瞳瞳,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现在的感觉有多难受,无论今后的日子有多难,都不可以放弃求生的意志。我要你活下去。”
妖瞳何尝不想活下去?!但她已经找不到路可以走了啊。比起回头路,她宁可走断头路。
“韦怡,你不明白。一只蝴蝶,不怕溺毙在沧海,只要尽情的飞过虽死不悔。但它怕钉死在标本框里,什么样的标本框都不行。”
妖瞳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葬身之处,她要死在虿盆子岛的总排污管道里,那里横贯着三道持续簇射死亡射线的“死光”闸门,能瞬间杀死生命体,只有死物才能通过。她死了,就能通过了,被冲刷进大海,也算是回了家。
岛上的“毁灭之雾”逐渐淡去,心中的“凋悴之霾”却越来越深。
“对不起,韦怡。还有,谢谢你。”妖瞳冲着韦怡释放了一个回光返照的微笑,泪水冲刷过眼球,镇压在双瞳之上的黑矇和阴翳减轻了一些,视物能力恢复了少许,妖瞳陡然发现韦怡常年穿着的白大褂此时却是暗红一片,紧接着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韦怡身上有几近凝结的斑斑血迹。
“韦怡,你受伤了?!”妖瞳伸手握住了韦怡的手,韦怡的手像冰坨一样又湿又冷,她的左胸处有三处创口,从后背贯穿到前胸,妖瞳小心的摸索过去,感受着创口的形状和角度,骇道:“是堕落种温迪戈干的么?它从后面偷袭了你!”
韦怡微怔,继而点头:“瞳瞳,你的生活轨迹从未与堕落种温迪戈有过任何交集,为什么仅通过创口的形状,你就能判断出是温迪戈所为?!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瞳瞳,来,陪我说会话。”
妖瞳的直觉告诉她韦怡快不行了,接下来的话将是对方给自己的遗言,这项认知像一记闷槌砸在她的心口,她的胸膛和眼眶同时变得滚烫而酸涩:“你不该来寻我的!你不要说话,我去找医生来救你。”
她被韦怡一把扯住:“傻孩子,我就是医生。你还要去哪里找医生?”被血浸透的衣物紧粘着韦怡的身体,大概是肺裂引起了血气胸,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接不上气,呼吸时伴有胸膜摩擦的轻微杂音。
妖瞳心中大恸:“韦怡,你快要死了么?”
“嗯,应该快了。”仿佛回答的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韦怡伸手将妖瞳额前湿漉漉的乱发捋顺了几分:“瞳瞳,不要难过。生劳、死息;生寄、死归。死亡这件事,其实不可怕也不可厌,它迟早会来,只是司掌死亡的大神很任性,他喜欢出其不意,所以遇见他的人总是没有做好准备。”
“你也没有做好准备,是不是?”
“是的。不过没有关系,有太多美好的东西曾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韦怡顿了顿,目光守静彻冗,庄穆的像一丛微雨中幽姿清绝的修竹:“我曾流连在家乡薄荷蓝的湖水里,没日没夜的畅意游嬉;也曾在漠北之北的夏至,邂逅了绚烂无匹的极光;我呼吸过峨眉之巅的云雾和烟霞,看过兴安杜鹃在白桦林里恣肆绽放,还曾在一个流萤香荷夏正浓的夜晚被心仪的男孩子表白……我曾尝过世上最甜的蜜饼巴克拉瓦,在伊斯坦布尔鼎沸的集市;曾聆听过冰河解冻的声音,在多瑙河畔早春的清晨;还曾在墨西哥沙漠长满巨柱仙人掌的绿洲里,像疯婆子附体似的酣歌狂舞,释放一整瓶龙舌兰酒的后劲……”
韦怡絮絮叨叨的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宛如梦呓。
妖瞳默默的听着,或许,对于韦怡这样曾经真正活过的人,面对死亡时,才能不喜亦不惧吧。而自己呢,从来没有真正的活过。
妖瞳扶着她,也偎依着她,闷声道:“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纵浪大化不好么?为什么你愿意陪着我这样一个异种,一起困在这座该死的岛上,十年如一日,不得自由。”
“我跟你一样,走进了生命的穷巷,万丈迷津不能自渡。瞳瞳,我的确陪伴了你十年,但这十年你也同样陪伴着我。你不欠我的,记住,你不欠我的,我们彼此救赎。”韦怡艰难的转过头看向妖瞳,目光幽凄深婉,如风中的荧烛:“你,是我见过的最美最好的生命之一,我愿意一直一直陪伴你,也愿意为你死去。我不是你的母亲,但我视你为自己的女儿。”
妖瞳一直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当她第一次真正听到韦怡这样说出口时,她还是情难自禁,泪迸肠绝:“可我不是人,跟你不一样,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草木、走兽、星辰、蜉蝣,各有各的造化,谁跟谁都不一样。但细究起来,其实都一样,谁不是宇宙诞育的孩子,谁不是大千世界里应劫而生的一粒微尘。”
多年以后,韦沅钰依然说不清楚当年的自己有没有错、该不该悔,但她的心里一直有愧!冥冥中她选择了木系作为自己的核心异能,便是出于对韦怡的愧,还有爱。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她曾似草木被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呵护善待,伊人已逝,却化作了她心中不灭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