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次日晨起，镇北王府的拜帖与回礼由小厮送进了国公府。回礼经过平叔清点登记入库，只有归庭梧手书的拜帖被呈到了顾肃的案前。

    “镇北王当真不同于一般武将，远在北地还能将时局洞悉得如此透彻，唯一的儿子眼都不眨就送来京城为质。”白竟行坐于顾肃下首，戏谑地瞧着案上摊开的拜帖，“这位世子虽得了皇上授意，但能在一夜间就下定决心向你投诚，也不容小觑。”

    “镇北王府在北地的势力盘根错节，此番所图为何还未可知。”顾肃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半分喜色。

    “无论所图为何，他身后都有五十万骁狼军，单就如今他手中握着禁卫军，你就必须收服他。”白竟行伸手拿过拜帖，将它细细整理好，重又递到顾肃眼前。

    顾肃抽出他手中的的拜帖扔回桌上，站起身拂了拂衣摆处的褶皱，留下一句“且看他能否收服禁卫军”便已抬步出门了。

    午饭后，归庭梧在定国公府门口翻身下马。守门的小厮极有眼色的上前牵了马匹，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平叔带着几个小厮迎了出来。

    “主子在正厅等候世子，世子请随老奴来。”平叔恭恭敬敬将归庭梧请进了府中。

    按理说国公爵位在王爵之下，但归庭梧如今只是世子，自然够不上让顾肃出门迎接。

    顾氏是北方大族，定国公府中也是典型北方庭院的景致，归庭梧一路走入府中，目之所至一砖一石都大气疏朗，一草一木都英姿勃发。

    正厅之中端坐品茶的顾肃得到院中小厮来报，起身迎到门前，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与归庭梧相互见礼，但归庭梧却敏锐地捕捉到深藏在他墨色眸子中的戒备。

    无论是为着利益还是顾霜影，他们注定要成为彼此的盟友，但也是因为有顾霜影的存在，他们只能彼此利用、相互提防。好在顾肃并不是一个会因为儿女私情放弃心中滔天恨意的人。

    顾肃挥退了身边侍候的下人，房门被自屋外带上，而屋中的对话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早在顾肃进入国公府之时，平叔便遣了小厮走角门到公主府报信，只等归庭梧从顾肃处出来，就引他到公主府见顾霜影。

    归庭梧早上往国公府送拜帖的事情顾霜影在公主府就已经得知，好在他午饭后才登门，让她有时间亲手准备好糕点。

    顾霜影以前从未亲手做过糕点，这次为了报答归庭梧的救命之恩，难得的下了厨房。她自然是知道归庭梧爱吃藕粉桂花糖糕，却不好让他发现自己知道他的喜好，这才又费心学着做了另外两种糕饼。

    糕饼虽然做得像模像样，但顾霜影还是在蒸藕粉糕的时候被烫伤了手，细腻如白瓷的手指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水泡，原也并不严重，只是看起来十分骇人。

    暗香就着蜡烛将绣花针烧的通红，又用棉布沾了烈酒为她擦过伤口，这才轻轻挑破水泡一点一点将积液擦净。过程中顾霜影十分安静，没有发出半分声音，暗香却看着她的手红了眼眶。

    归庭梧与顾肃谈话后，就由平叔引着走了另外一条通往内宅的路。凭他的敏锐自然不会不知道这并不是出府的路，但定国公府除了无忧郡主再无其他女眷。既然是管家领路，想来也是经过了她的授意，就没有多言。

    原本归庭梧以为自己会在定国公府的哪个院子里见到顾霜影，只是没想到平叔带他径直走过了后院的垂花拱门，拱门后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这时归庭梧才意识到自己被带进了公主府。

    历来公主府大多都与驸马的府邸比邻而居，而楚月皎的公主府却不是如此。这座府邸与国公府甚至不在一个街区，两个府邸抵背而建，大门朝着不同的方向，只靠后院的垂花拱门互相连接。这是当今圣上为了体现对亲妹的荣宠特地安排的，让公主府能独有一方门户。

    公主府与国公府的景致完全不同，更似江南园林，以水景为胜、树木山石相佐，幽窗重廊带着说不出的朦胧美感。走过水畔长廊时，归庭梧透过小窗看到了那个只用一眼就在他心间留下倩影的女子。

    临水亭中她着一身霁色纱衣端坐于琴案之前，耳畔一缕青丝随风拂动划过她面庞，也划过正隔窗注视她的归庭梧的心房，无端带来一阵燥热的痒。

    她琴案前还摆着五个琴案，每个琴案旁都坐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正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拨动琴弦。那个最小的女孩显然还未得要领，手忙脚乱间，额头上已经挂上了汗珠。

    见女孩一阵忙乱，顾霜影款步走来，却不急着教导她，只从袖中掏出一条素帕替她拭去额头的汗水，又轻启朱唇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转到女孩身后，双臂环绕过女孩身侧，手把手的教着。乌发随着她的动作散至身前，衬得那张面孔愈发莹白小巧，惹人怜爱。

    平叔见归庭梧在窗前伫足凝望也停下脚步在一旁安静等待，暗自观他面色却是比刚刚见过顾肃后平和了许多。平叔第一次觉得自家郡主嫁给这样的一个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绕过层层叠叠的游廊，视线再不受阻，顾霜影也看到了他正向自己走来的身影，起身迎接。

    琴案很快由下人撤到一旁换上了小几，丫鬟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盘样式精美的点心。归庭梧一眼便看到了摆在正中的藕粉桂花糖糕，微一沉吟后才恍然，心中不由苦笑。作为晋璋他是不爱吃藕粉桂花糖糕的，但归庭梧却是极爱吃的。

    北地终年严寒，又战争频仍，百姓日子过得苦，即使是王府世子也远不如京城里的王公贵族生活优渥。归庭梧虽然自幼便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说到底也是个孩子，不知不觉口味就变得有些嗜甜。

    他环视庭外的几个孩子，他们的桌案上也已经摆好了糕点香茗，只是独独缺了一盘藕粉桂花糖糕。心中的想法得到了印证，归庭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抬手捏起一块桂花糖糕送进了口中，细细咀嚼。没有预料之中的甜腻感，只有藕粉的软糯与桂花的余香萦绕在唇齿之间。拿起手边的茶盏，揭开杯盖抿了一口，又被六安瓜片的茶香摄住了心神。

    “糕点香茗却没有琴曲来配岂不可惜。”顾霜影见他眉目舒展，暗叹自己的准备果然没错，这才走到一旁的琴案前坐了下来，手指在琴弦上划过，便是一曲《平沙落雁》自琴弦间缓缓流泻而出。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的视线都被这弹琴的倩影吸引。凉亭、湖水、微风。一切都恰到好处的为弹琴之人做了陪衬。若干年后，这些孩子抚琴时还时常会在脑中浮现起这幅景象。只有归庭梧放沉了呼吸，阖目凝神，感受她寓于琴声中三起三落的鸿雁之志。

    顾霜影将双掌盖于弦上止住余音，万籁俱寂只余风过长廊的莎莎声与身后的潺潺水流。良久后，归庭梧才睁开双眼，与正注视着他的顾霜影双目相对，彼此绽开笑意。此刻的笑意却与往昔任何情况都不同，她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蕴藏于琴声中，而他恰好读懂了，这相顾一笑便使二人的心意如符契一般无间相合，而旁的一切都毋需多言。

    “世子看看这些孩子里可有根骨不错合适练武的吗？”顾霜影侧头看向归庭梧。这些孩子年纪都不大，又是她特意培养出来的未来掌权人，自身安危若是都系于身边人未免太过冒险，纵然请了教习师傅，哪里能比得上归庭梧的亲自教导。况且若能与镇北王府有这层因缘在，日后回归本家还能多些倚仗。

    归庭梧清楚她的意图，没有推辞，走出凉亭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