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抛弃
直到走到一个人潮汹涌的岔路口，娘亲把她牵到街角阴凉的位置，爹爹去了旁边的小摊买庵罗果。
这是她最爱吃的水果，他们村那边很少产庵罗果，一年到头家里也吃不了几次，每次有一点，还是得等姐姐弟弟吃完了才轮得到自己吃一小口。
很快，爹爹买了一小袋过来，递给自己。
小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多！都是给自己的吗？
黄澄澄的果肉被小贩切成一块一块，整齐地码在芭蕉叶折成的盒子里，光是这样，都能闻到那股特有的酸酸甜甜的香味。
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液，看上去好好吃呀。但是她还是懂事地举到娘亲面前：“娘，你先吃。”
娘亲的表情一瞬间很复杂，小小的她尚不能品出其中的意味，只听见娘亲声音涩然：“小月，你先吃。娘……娘先和你爹去那边买点东西，你就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们回来。”
小月听话地点点头，珍惜地捧着手上的庵罗果，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爹娘穿过人潮离去。
她收回视线，眼巴巴地望着那不断散发诱人香气的果实，好想吃呀。娘让她先吃，她，她只吃小小的一块应该没关系吧？
就只吃一小块，剩下的，等爹娘回来了一起吃。
小月心里默默想着，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小块放进口里，软糯香甜的果肉入口即化，又带着微微的酸味，她享受地眯起了眼睛，真好吃呀！
很快，咽下嘴里这块庵罗果，她意犹未尽地看着手里剩下的果肉，不行，不能再吃了！说好了要留着等到爹娘回来的！
于是小月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盯着爹娘离开的位置，她等啊等，来往行人川流不息，她总以为下一刻爹娘就会拨开人群朝她走近。
然而等到腿站酸了，背也站疼了，等到天边残阳彻底落下地平线，等到街上点亮了璀璨灯火，爹娘还是没有回来。
随着夜越来越沉，小月心里的不安和恐慌也越来越多。她不敢随意离开，怕爹娘回来找不到自己。
俪城的街道在黑夜中依然灯火通明，这座不夜城始终熙熙攘攘、歌舞升平，来往的行人注意到了街角这样一个蒙着脸的小女孩，却大多看了一眼就事不关己地离开了。
对未知的茫然如同一张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她第一次感到这些美丽动人的面容下人心的冷漠。
小月躲在街角的阴影里，手上还傻兮兮地捧着那盒庵罗果。
突然，旁边人迹罕至的小巷子里，走出来三两个身影。是几个身量拔高的少年，他们长得很普通，衣着也很粗糙，显得与这座光鲜靓丽的城池格格不入。
为首的少年吊儿郎当地走近，探着脖子眯起眼睛看清了躲在角落的小女孩：“哟，这是谁家的孩子走丢了？哈哈，看，她还蒙着脸。”
另一个少年凑近，粗声粗气：“喂！你家里人呢！”
小月哪里见过这种泼皮无赖的阵势，她吓得往身后缩了缩，紧张地看向不远处主街上的行人。
没有人注意这边。
少年一把夺过她手上的庵罗果，啧了一声：“好东西啊！”他恶狠狠地盯着她：“小孩不能吃这个，我们帮你吃了！”
小月急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少年的手：“不能给你们！这是爹娘给我买的！”
要是爹娘回来了，就吃不到庵罗果了。
“爹娘买的也得孝敬我！”少年早就在一旁小巷子里观察她很久了，这么久都没人来找她，肯定是丢下她走了。
少年不耐烦地一脚踹开她，把手上的庵罗果递给同伴，再一把将摔在地上的小月拎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月被高个子少年提在半空中，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喉咙好痛，呼吸越来越困难，只能发出无意识地啊啊声。
少年见她这副样子，嗤笑出声：“不自量力。”突然，他目光在她脸上一凝，脸上闪过恶意，“好好的蒙着脸，我倒要看看你到底什么样！”
说着，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扯住了小月脑后的布料。
不行，娘说了，不能取下来！
小月瞳孔一缩，爆发出一声哭叫，拼命地摇着头、瞪着腿挣扎，不能，不能被取下来！
她心里充满了恐惧，潜意识里好像知道，一旦取下来，会发生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
但是她不过一个六岁的小孩童，哪里挣得过从小在市井里混迹长大的少年？
不管她怎么竭尽全力地反抗，脑后那只手还是刷地一声，扯下了她脸上的面罩。
“草——”少年发出一声咒骂，啪地一下把她扔在了地上。
“什么鬼东西，竟然这么丑？”
“吓死我了。”
“这张脸出现在俪城简直就是对月神的侮辱。”
“难怪她要蒙着脸。”
几个少年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他们因为长相普通，走到哪里都不受待见，这下见到比自己还丑陋的人，顿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优越感。
小月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她感觉哪里都疼，喉咙像被火烧一样，掌心也被地面粗糙的沙砾擦伤了，少年们的话像尖刀一样刺向她。
她好怕。
爹娘……你们在哪里……
她感觉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但是那几道落在身上不怀好意的视线如跗骨之蛆，她下意识举起受伤的手挡住右脸。
本来已经久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在村里，大家也是用这种眼光看着她，还有小孩子跑过来骂她是丑八怪。
那时候小月不懂丑八怪是什么意思。
她跑回来问爹爹，爹爹红了眼眶。
后来，他们搬家到了另一个没有人认识的村庄，她开始了每天蒙着脸的生活。
手下的脸颊湿漉漉的、很烫，好像那块与生俱来的青色胎记在燃烧一样。
她想起爹娘面对自己时不时的沉默，想起他们离开前复杂的神色，他们，是不要自己了么。
“起来！”少年突然上前，一把拽起泪流满面的小月，“你这种丑八怪不配站在街上！”
……丑八怪。
小月瘫软着身子被少年大力地往黑沉的小巷子里拖，她双眼无神地看着爹娘离开的路口，喃喃道：“……我不是丑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