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认尸
“公子,咱们到了。”
阿荔轻轻晃了晃倚在隐囊上睡着了的张眉寿。 阿荔有些心疼。 这一路上颠簸劳顿,姑娘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回好觉,如今人都已瘦了一大圈儿了,原本小巧圆润的下颌也变得微尖了。 张眉寿睡得并不沉,张开眼睛几乎没有片刻迟钝,便向阿荔问道:“到县衙了?三叔呢?”
只声音有些朦朦胧胧的。 “县衙还没开门,衙门外围着好些灾民,三老爷带人打探情况去了。”
阿荔边说,边湿了帕子,替张眉寿擦脸。 张眉寿点点头,任由阿荔给自己重新梳发。 待主仆二人收拾好之后,张敬恰巧也带人回来了。 张眉寿和阿荔下了马车。 “我刚刚找到了县衙里的差役。”
张敬看了一眼衙门前的灾民,说道:“咱们从后门进去。”
这县衙的大门,瞧着轻易是不会开了。 张眉寿点头,跟在张敬身后避人耳目地来到了衙门后院处。 一名差役打着哈欠等在那里,见了他们,有些不耐烦地道:“快些进去吧。”
张敬等人刚进了院子,那差役便将后门从里面重新闩上。 “知县大人还未起身,你们且先在后堂等着吧。”
差役态度轻慢地将人领去了后堂,连茶水都未奉上一壶,便转身离去了。 张敬也并不生气恼火,面色平静地等着。 阿荔脾气不好,却也知道在别人的地盘上能忍则忍——虽然她家师傅厉害着呢,可做人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有余。 天色早已大亮,近日来雨水虽已渐渐停了,天色却仍然阴沉着,难见一寸日光。 堂外隐隐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柳师爷,又有几个灾民在外面击鼓闹起来了!”
“挑两个带头的,以妨碍衙门办公为由打死了了事!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再闹!一群刁民!”
被喊作柳师爷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骂道。 张敬听得皱眉。 这哪里是造福百姓的衙门?分明是吃人的魔窟还差不多! 原先他还有些怀疑邱掌柜话中真假,如今亲眼见了这县衙内的情形,方是半点怀疑都不再有了。 二哥那等正直仁善的脾性,与这些人共事,只怕难免会有分歧冲突…… 见那名师爷抬脚走了进来,张敬暂时收起了眼中的冷意,站起了身。 “听闻京城张家来了人替张主薄敛尸,不知可是阁下?”
姓柳的师爷身穿藏青袍子,五短身材,大腹便便,说话时眼尾上挑着,带着几分莫名的倨傲。 “正是。”
张敬身形高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不知知县大人何在?”
“如今洪灾肆虐,知县大人忙于公事抽不开身。况且,这等小事又何须劳动大人亲自前来?”
柳师爷嗤笑一声,转过身道:“我带你们前去领认尸体。”
张敬就此带着张眉寿随他往衙门后院而去。 “就在里头了,马六,带他们去领张主薄的尸身。”
柳师爷在门外停下脚步,唤来了一名差役带张敬进去。 这里原本应是一间柴房,此时窗户大开着,远远便能闻见刺鼻的恶臭味。 想到这种气味的来源,张眉寿的脸色有些发白。 “蓁蓁,不如你还是等在外面吧。”
张敬站在门前,低声对跟上来的侄女说道。 张眉寿摇摇头。 张敬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多劝。 哎,这孩子他是一点儿都管不了啊。 只能回头多抓几幅安神的药备着了。 阿荔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跟着张眉寿走了进去。 “左边第一个。”
进来的差役一手拿布巾紧紧地捂着口鼻,一手指向最边上的一具尸体。 这间空房内总共放置着三具遗体,皆覆着白布。 “啊!”
阿荔忽然跳脚尖叫了起来。 张眉寿转头去看,只见是一群老鼠从那具尸身下面钻了出来,又自阿荔脚边迅速地涌向门外。 而后,只听得一阵叽叽的声音响起,顷刻之间,约有七八只老鼠全部身首分离。 几名差役震惊地看着手中持剑的年轻人。 好快的身手…… “这……这是做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柳师爷被溅了一身老鼠血,且那些老鼠尸体全都落在了他脚边。 这绝对是故意想要恶心他! “噌!”
刀剑回鞘的声音传入耳中,柳师爷身子一抖,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一双眼睛仍怒视着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棉花。 房内,张眉寿忽然转身走了出来。 她疾步走到月亮门外,见避开了所有人,才按着心口处干呕了起来。 阿荔连忙跟过来替她拍背,又取出了贴身的水囊。 “不用。”
张眉寿摇摇头,没有接。 “去让三叔出来吧。”
她对阿荔吩咐道。 阿荔并不多问,此时也不敢多问,应下便跑去了。 张眉寿却忽然支撑不住了一般,扶着月亮门的砖壁,缓缓蹲了下去。 她将头埋进膝盖里,大颗的眼泪无声却汹涌地冒了出来,瞬间便浸湿了小小的衣袍。 得知父亲出事的消息,她未曾哭过; 这一路上艰难煎熬,心上如同悬着利剑,她也没有红过一次眼睛; 可待方才她心中有了答案的那一刻,反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翻涌。 “蓁蓁,别哭。”
张敬一过来就瞧见了一身男童打扮的侄女埋头蹲在那里,缩成小小一团,身形微微颤抖的模样。 他连忙也半蹲下身,拿手轻轻拍着张眉寿的肩膀。 他本还不甚确定那已辨不清形容的尸体究竟是不是二哥的,可眼下见侄女如此,却是几乎没了疑问了。 哎,父女连心呐。 果然那些侥幸的事情,不会那么巧就降临在他们身上。 想到此处,张敬不禁也红了眼睛,哑着声音说道:“不怕,咱们这就将你爹爹接回家,再不叫他受苦了……” 原本强忍着眼泪的阿荔听到这句话,顿时便哭了出来。 不为别的,实在是三老爷太不擅长安慰人了——说得这般戳人心窝子,不是存心想让姑娘活活哭死吗? 张眉寿却忽然抬起头,动作利落地拿袖子抹干了脸上的眼泪,而后凑到张敬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