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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入谁人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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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后

    这个秋天格外漫长。

    皇后病倒,来势汹汹,猝不及防。

    皇令下尽天下,招募来的所谓神医却没一个有用,皆是摇头。

    叶岐远压下震怒,只能怒斥:“滚!”

    林婉婷苍白着脸起身,叶岐远赶忙去扶,一身衣衫不知多久没换了,面容竟是比她这个病人还憔悴。

    林婉婷抬手,拂上他紧皱的眉头,扯开嘴角笑着:“好歹是一代帝王,让两个孩子看到,不笑话你?”

    叶岐远不在意,只是执着林婉婷的手,放于唇边,不停亲着,念着“婉儿,婉儿。”

    叶岐远放下了所有的政务,天天待在凤栖宫,林婉婷一向贤淑,却也没说什么,允许她自私一回吧。林婉婷这么想着,眉眼是少有的低沉。

    凤栖宫难得热闹,叶岐远讲着故事,林婉婷就在他怀里听着,叶琉叶璃就在不远处玩闹,其乐融融。

    可,快乐总是短暂,哪怕你倾尽所有想去抓住,它也会顺着指缝,流走。

    是夜,林婉婷难得精神,可整个凤栖宫却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叶岐远没有逗她笑,只是看着她,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她的发丝。眼神平静,充满爱意。

    可是林婉婷怎么会不懂,眼前这个男人抱着什么打算。

    她开口,语气依旧温和:“陛下,是我们欠她的。”

    叶岐远却倏地红了眼,抚摸的手停下,紧握成拳,额头处青筋暴起,就这么看着她,眼里有着滔天的愤怒和无可奈何。纵是皇帝又如何?他的婉儿!他的婉儿!他的婉儿如此聪慧,如何猜不到呢?穷尽天下名医,也无解之毒,只有南疆有。

    林婉婷抬手一次又一次的抚着他的头,无声的安慰却让叶岐远心如刀绞,得了南疆又如何?真得了这天下又有何用?他的婉儿,他的婉儿…

    叶琉进殿,就看见她那满身骄傲的父皇跪在床前,哭着,一遍一遍哀求着,声音都哑了,他不要南疆了,也不要这天下了,只求你,活下来,活下来,

    林婉婷抬头,与叶琉四目相对,眼眸温和,轻启唇,默声说着:“照顾好他,好好活着。”叶琉看懂了。她一抹异界孤魂,再醒来便已经附在这具孩童身上。

    一个成年女子在中毒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病倒了,更遑论孩童。

    也许是因为她来自异世,否则,这具身体,早该死了。

    也许母亲总是敏锐,自己超乎常人的聪慧和敏感让她猜到了不同,因此看向她的眼里总是带着淡淡悲伤,可她没有说,待她如同亲子。

    对于上一世的记忆在慢慢变淡,有时她都会疑惑,也许只是黄粱一梦,她真的是叶琉,来自异世不过是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而已。所以现在内心的悲痛才会揪着她,太过清晰,清晰到她不敢再进一步,只是站在隔间,这样就看不清她消瘦的脸。

    叶琉启唇,轻声点头道:“好。”

    林婉婷对着她笑了笑,那双灵眸早已陷进脸里,却依旧带着华彩。

    叶琉没有哭,她只是这么看着,看着林婉婷缓缓后倒的身子,一帧一帧,慢极了,她闭上了眼。

    帝王抬头,下意识去寻那双充满光亮的眸子,没了。没了!没了!叶岐远慌了,“太医!!太医!!”早早侯在大殿的太医赶来,只是跪着,抖着嗓子:“陛下…陛下节哀!”

    半晌,没有动静,死一样的沉。“全拖出去,杖毙。”嗓音寒的像来自地狱。

    “陛下!陛下!”

    叶岐远不理,只是转回头,执着林婉婷骨骼过于分明的手,就这么看着,闭眼的林婉婷,眼眸温柔,他的婉儿只是睡了。“都出去!”谁都不要打扰我的婉儿,她只是睡着了。

    叶琉没有再看,转身走出凤栖宫。

    今日天气太寒。

    云梵云楠跟在后面,随着她入了宫闱深处。

    -

    “只道薄情…”戏腔从远处传来,愈渐清晰,叶琉站定。推开宫门,红色的宫墙,一抹白色映入眼帘,美人执着长袖,站在搭起的台子上,没有乐章,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夺目。

    清丽的嗓音唱着词,悲调渐浓,唱到最后,竟是断了声。

    孟凝停下,长袖微拢,看向来人。

    嘴角便带上了笑,眼里闪过怀念,而后是悲凉。

    真像啊,那通身气质,当真像极了那个男子。一身傲骨,对着她父亲也不肯折腰。

    彼时她不懂,只当是他独有的个性,后来才知道,是他刻入骨髓的骄傲。

    她安慰自己,他是大周的皇帝,怎会与民间男子相同?可她分明看见,他在面对那个温润女子时眼里沉溺的温柔。原来,他有啊,只是自己不是而已。

    她不懂情爱,只是单纯的想靠近,所以她在南巡时下了药,事成之后,她并不害羞,只是有些不敢再与女子那双灵眸对视了。

    可是她怀孕了不是吗?虽然他明显不喜欢她们,可没关系,这是自己与他的孩子,那么可爱。

    后来有段时间,他很是开心,对她也没有那么冷漠,她以为是自己终于等到了。

    在得知兄长在御书房,她竟想着去看看。事实上她以前从来不这样的,她怕他生气。

    可那天啊,她还记得那天是个艳阳,她穿着最好的服饰,盛装等在门外。而在那一刻,她用蛊听见了穷极一生都难忘的“梦”。

    “孟覃楼,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下面做的那些心思。这一场博弈,朕赢了!”叶岐远难得沉着脸色,对着座下的丞相动了怒。

    他与孟覃楼一见如故,视他如手足兄弟。所以他答应了孟覃楼的入世,以高官厚禄相待。

    事实上,他的确没令自己失望。而自己也借由孟覃楼的手秘密铲除大周内的南疆人。

    如今知晓真相,却来质问。

    他如此聪慧,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打算,不过是在赌,看是他先倾覆了这大周的江山,还是自己先铲除这南疆势力。

    孟覃楼紧握着的拳头藏于长袖,他垂首,眼里的不甘藏于深处,眼瞳灰暗。

    半数南疆人皆死于大周,永远无法魂归故里。

    他知道,在他应下丞相之位时,他与叶岐远的战役就已经打响。

    叶岐远藏于朗朗正气下的是帝王的自小习得的驭人之道。表面上深仁厚泽,却对利益永远有着难以想象的敏锐。是沉睡的猎豹,潜伏着,只为一击制敌。

    是他轻敌,以南疆为诱,叶岐远如他所愿上钩了,可这饵他却再也收不回了。

    可如何甘心?

    “那可是近半族南疆人,你怎敢!!”

    叶岐远对着他的质问却笑了。孟覃楼虽智谋过人,不过是宝塔养的少爷,一身权谋又如何,没见过血,永远不知道这战场,是真切的累累白骨砌成。

    他的能力永远配不上他的野心,想要他的江山?叶岐远沉了眉眼,也要看他能不能承担后果。

    孟覃楼看的清楚。

    高案上的君王的笑,是“带着血的”。

    -

    若是你知道这近十年的美好,是建立在两个人之间的权力算计之中,是建立在信仰你的族人的鲜血白骨上,是一场泡影,你会怎么办?你该怎么办?无非是秘密被发现,野心被揭露,所谓的真心自然也成了笑话,可无人问她,是否愿意,她原本满心爱意,如今看来,如此荒唐。

    回宫后的孟凝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不爱笑了,还喜欢望着窗外发呆。叶岐远防备着,他下令,让她不要再接近凤栖宫,永生永世都只能待在凝华宫。还暗自加强了凤栖宫的守卫。

    她接下旨意。却笑了,她可是南疆的圣女啊,笑着笑着,泪水便不可自控的流下。

    -

    “皇后娘娘,薨!”钟鼓一声一声,悲鸣自远处传来,白鸽惊飞。

    一声一声,像是敲在孟凝心上。

    她回神,嘴角微动,看着叶琉,悲凉呢喃:“你也要死了。圣女养蛊,乃子母蛊,叶琉,你也要死了,叶璃也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着说着,她就笑出了声,像是疯魔了般。

    “那你在唱谁呢?”叶琉像是前言不搭后语,问道。

    听到这句话的孟凝却突然怔住了,她的眼眶渐红,“唱谁?”她呢喃道,她继续笑着,声音却有些哽咽“当然是唱自己了。”叶琉就这么抬头,定定地看着她。

    那一双如此熟悉的眸子带上审视,像是看清一切。

    孟凝怔神,仿佛又看见那个温婉女子。

    她倏地冷了眼,退身,又站在台子中央。执起长袖又悠悠唱起:“只道薄情,无人入梦。郎君啊郎君,愿入谁人相思梦~~”只当自己还是那追求情爱的懵懂少女,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叶琉没再问,她转身出了宫门。

    她的歉疚带着痛苦全融在词里。

    孟凝在唱的林婉婷,那个温润女子,这所有的所有,最无辜的人,已经死了。

    林婉婷将她视若妹妹,她又何尝不是将她看做亲姐呢。

    只是这世间有太多不可得。两个男子的权力之争,一个心爱的女人香消玉殒,一个纯良的妹妹走到如此地步。这其中二三,又如何言的清楚呢?

    林婉婷在很早之前就找过她。病态已露,可她依旧眉眼带笑。她握住她的手,说这世人总两难得,说自己得了叶岐远的爱已知足。

    到最后,她面色严肃,让她护好三个妹妹,恩怨自该早早了断。

    -

    宫墙外露出光秃的枝丫。

    原是早已入秋了啊。叶琉叹着,闭眼,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殿下!”

    没人知道,在大殿内门,叶璇死死捂住嘴,任泪水从指尖滑落,听下了全程。

    -

    叶琉被叶岐远派人送去南疆道宣处,“救活琉儿,朕保南疆不亡。”

    南疆三大世家皆隐世,大多入周的南疆人也被叶岐远悉数消灭。

    道宣是难得的药学圣才,不属于南疆三大势力,但生于此,他已停手,纵容道宣报恩,保护余下南疆人,自然也要还情。

    皇后入灵柩那天,凝华宫起了火,大火漫漫,烧了三天三夜,像是被天操控,难以熄灭。

    所有下人皆未逃出,只听见他们的哀嚎着。而那个如花一般,惊华的女子也死在了火中。

    有人看见她在火中起舞,后来民间传言,圣女相应上天号召,回归于天了。

    叶岐远听到消息后,眼眸闪过寒光。

    他可以放手,不赐白绫毒酒,不伤她傲骨名誉。

    只是,不会再有人会记得她。宫女太监皆赐毒酒,民间话本肖像一并销毁。

    区区大火,怎么困得住南疆圣女。所以,选择罢了。

    他抬手,示意来人退下。他转身,俯身看着灵柩中的女子,眼里的女子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婉儿,朕不杀她,但朕没办法放过她。

    皇帝守了三天三夜,世人皆道他深情,可也有人叹道,再深情也无用了。

    白发催年老,佳人悔梦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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