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夜深了。
暗沉的天空只带些许星光,高耸的山峰掩在阴影里,透过微弱的月光描绘出大致轮廓。
一阵马蹄声自远处传来,深秋的灌木叶杆枯黄易折,马蹄掠过,更显脆弱。
今夜南疆的风带了丝凉意,低垂的云,欲遮不遮的在月亮面前转。
皎洁的月光撒下,马车在清冷的月辉下显露。
云楠驾着马车,一席黑衣,清丽的眸子露在面具外。
她抬头,望向深山高处,依稀能看见观宇一角,眼里划过欣喜,偏头朝着马车里说了句“快到了。”
随即右手抬鞭落下,马车加速,只听见车轮的轱辘声渐入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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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轮弯弯,想必明日就会放晴,吹了几日的风终于要停了。
任离低头,扫着地上的枯叶。
一席暗色衣衫,月光照拂,眉眼安谧,俨然是个潜心修行的道士。
“沙沙”一阵秋风吹过,柏树叶竞相吹起,细听,还有脚步声混杂其中。
任离眉眼一紧,手上蓄力,只是扫地动作未停,脑海里已掠过几个对策,却又听见衣衫掠过草木的声音,来人没有故意隐藏气息。
任离眼眸暗了暗,抬头,眉眼间凌厉化去,停下动作,又成了刚刚那个安静的道士。
来人黑衣纤腰,是个女子,戴着面具,正是云楠。
她向任离抱拳施礼,看上去极为客气,开口说道:“烦请小道士带路,我家主子想见道宣。”
“观主向来喜静,不喜别人打扰,姑娘请回吧。”任离嗓音温和,嘴角又带了丝歉意的笑。
真心像极一个深居山中的小道士。
云楠却是不在意地开口:“南楚二皇子在此处养伤养久了,竟忘了回家的路吗?”眉眼深沉,透过面具看着任离。
任离嘴角稍稍勾起的弧度似凝固了一瞬。
他的眼本像墨滴入水中那一瞬的黑,而此刻却像之后慢慢散开的淡。
他看着云楠,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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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轮被云朵遮住一角,月色变淡,道观深处更暗了,风也停了,静寂非常。
任离微微侧身,看向长廊尽头的房间。
刚刚经过的黑衣斗篷。看那身量,不过十岁。
不由想起道宣前日拦他,说着劳什子有助修行的鬼话:“扫地也是种修行,这几日晚上你来打扫主院吧。”
道宣早就知道今晚会有人来。
若是动手,未必他就占上手,吃定他的身份了么。
眼眸闪过一丝暗芒。下一瞬,眉眼低垂,锐利尽数化去,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又成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小道士。
他抬步向前,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拐角处。
只见长廊旁的竹木随着任离的身影微动,又归于沉寂。
连同月色,也变的更为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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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道宣臭着脸,看着将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云楠,咧了下嘴,有点想骂人,任谁都不想在熟睡时被吵醒,更何况是这种方式。
“云楠,退下。”女孩的声音带着虚弱,从主厅传来。云楠依令而行,撤下刀刃,退至一旁。
“想必道长已经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才让二皇子在晚上打扫。”女孩身旁的青衣女子开口,语气笃定。
斗篷下的女孩气息微弱。
将死之兆。
道宣没有理云梵,反而看向女孩笑了下:“烦请两位姑娘出去,不然你家主子可要受不住了。”
两人闻言,掩在面具后的眼眸闪过紧张。
女孩抬手扯了扯身旁女子的衣袖,“主子…”云梵眼里划过担忧,但也知道主子这是同意了,只好示意云楠,二人退出房内。
道宣悠哉地穿好衣袍,才步履款款坐上主位,泡了杯茶。
女孩太过虚弱,以至于只是站在原地,垂着头。对道宣的行为没什么反应。
他举起茶杯,吹了吹,正要饮下,像是恍然想起什么,停了动作。
“子母蛊乃天下奇毒之首,无人可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说罢,还饶有兴致地看向叶琉。
斗篷下的叶琉垂眸,握紧藏于袖口的刀,估算自己有几分把握迅速将茶壶打破,以引起门外侍女的注意。
道宣自然感知到气氛突然紧张,放下茶盏。
他只是想证明猜想,并无恶意。
“你可知灵狐令?”也不在意面前少女是否回应,身体向前倾了倾,神色认真:“找齐破碎的灵狐令,便可开启异世界的大门,你既非此界生灵,倒不如顺势回到自己的世界。”说完,道宣便盯住叶琉,双目如辉。
这是在示好。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反而无力,控制不住地往后倒。
道宣一惊,跨步上前,将她扶好,带上高座,嘟囔着:“我忘了,你快要死了。”
叶琉强撑着睁开眼,只朦胧看到眼前有身影在动。
好冷。
直到嘴里塞进一颗药丸,“含着,别吞。”
寒气散去,身体在慢慢回温。
道宣的面容也逐渐清晰。将病人从濒死的境地救下来,他的神色没有半分高兴或兴奋。
反而蹙着眉打量女孩片刻,下了结论:“你并不想活。”
大抵是劫后余生,女孩笑,斗篷早已掉落,过于消瘦的脸上那双眼眸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人活于世,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就像道宣不愿救她,但还是救了,就像她并不想活,但还是活了。
这厢道宣还看着手中空了的药瓶,一阵惋惜:“凝魂丹百年一粒。”
“抱歉。”叶琉撑起身子,面容带着歉意。
道宣收起药瓶。受制于人,就算是把整个药房搬空,他也不能有二话。
“你若是想活下来,最好去找灵狐令。”
“道长可知灵狐令在哪?”
道宣语气似是带了些幸灾乐祸:“只有图纸,说是在西晋,谁知道呢,传说中的东西,没人见过。”
叶琉没有被戏耍的怒气,反而十分坦然,轻易接受了事实。
“若你出手,我还能活多久。”
“至多双十。”道宣转念一想要用到的名贵药材,心里一疼,得多敲诈那个皇帝几笔才行。
却见那个不过十岁的少女沉思片刻:“双十么,足够了。”说罢,她向道宣道了谢。
真是个奇怪的人,红娘若是见了,一定会觉得她比自己还奇怪的。道宣想。
“我会让红娘跟着你,但此蛊每月月圆会再次活跃,彼时,你不得不承受骨髓冰冻之苦。”道宣重新倒茶,提了句醒,又觉得这人不会在意。
抬眼看去,叶琉竟枕着袖子在案前睡着了。
这可真是…这世间从来都只有他让别人噎着的时候,如今却翻了过来,真是稀奇。不过大补之药入口,想睡也是正常。
道宣自在地出了屋。至于叶琉会不会着凉,可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云楠云梵两姐妹来不及拦,道宣就消失在长廊拐角。
二人在门外忧心了一晚上,,以为出了事,赶忙进屋,却看见自家公主枕在案前,云梵走进探了鼻息,才发现主子是睡着了。不禁鼻子发酸,殿下已经有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云梵将人抱起,竟是正常体温,云楠也注意到了,二人相识一笑,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好在道宣不算绝情,她们跟着突然出现的小道士,在一处厢房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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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告知她另一个法子,明明更快,毕竟孟凝所生正好为女。”
来人一席布衫红衣,头顶妇人簪,面容平淡无奇,是张一视就忘的面孔。
道宣没有回头,他望着远处的从山,初阳已缓缓升起,金红色的光撒满峰峦。
“剥其心,取己泪。就算她真的拿到孟家的心脏。眼泪呢,今日种种便知她是个心冷坚毅的,先不说掉不掉眼泪,情泪世间难求,难上加难。倒不如去各国寻找灵狐令。”道宣没好气地说。
仍然觉得将药材用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是种浪费。
不过下一刻,他像是解放一般,转身拍了拍身旁的女子,语气轻快:“要劳烦你了。我不好离开,以后治疗就交给你啦,师妹!”
“她会成功吗?”红娘问,
道宣并不在意,他摆了摆手:“不知道。想这么多做什么,喝酒去!”
只见他大步跨下,便往酒窖行去。
灵狐令,活在传说中的物件,是否真实存在还尚未可知。
前路坎坷。红娘叹了口气,转身向下走去。
朝阳彻底升起,温度却依旧很低,只能听见微弱的鸟叫,凄惨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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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深秋的太阳总是带着快要离开的留恋,对待大地的温顺便利了叶琉一行人的离去。
云楠驾着马车,向山外驶去。
车内,叶琉缩在云梵怀里,闭眼休憩,本该红润的脸过于清瘦,她这几日的沉着反应倒让人忘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宫廷深晦,皇家之子从不轻松,这女孩是如此,寺里那个也是如此…红娘坐于右侧,内心感慨。
云梵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对她礼貌笑笑。
红娘回一笑,便侧身,微微抬起帘布,望向窗外,光就这么直晃晃地射入眼帘,红娘下意识地眯了眼,出平乐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