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失而复得
过了可以肆意熬夜的年纪, 就算隋知回家补了觉,醒过来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以至于她甚至分不清, 是真的遇到了赵谨,还是做了场不太愉快的梦。
如果是真遇到了,那想到给人家小孩随口取的名字, 隋知有点自责。不过,她猜这么随意的名字赵谨应该也不会用, 就没放在心上。
研究所给他们放了一天的假,一来是调整作息, 二来是让他们收拾行李,隔天早上, 再在研究所集合。
然而,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谢徊只送到隋知科研所大门外。
车停下,隋知歪着头看他。
谢徊颔首, 目光很静,没给她任何回应。
他反常的决绝, 令即将要离开的隋知感到不安,尽管他什么都说, 但她的第六感迭起,就好像, 那个不存在的未婚妻,要回来了似的。
……
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车回到绥陵, 隋知心里乱七八糟的。
她来回编辑了好多消息, 有插科打诨的, 也有放了狠话的,但最后觉得哪句都不好,一条都没发出去。
到了房间,她窝在墙角,两条胳膊夹/着腿,背靠着墙,按下手机的语音框,吐出两个字:“混蛋。”
“嗖”的一声,语音成功发送,隋知才终于畅快了,把手机一扔,美滋bbzl 滋地整理行李。
从认识谢徊那天起,谢徊的情绪起伏便很平淡,就算偶尔有变化,也都是极其细微的,并且能很快被他抑制住。
只有他送她去研究所的这个早上,他漠然到前所未有的反常,甚至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那一幕,隋知本以为她会记很久,记到下次回市区也不要理他了,可她没想到,考古工作一忙起来,她竟然转脸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绥陵考古进入了最为关键也最为重要的内棺考古阶段,所有人僶俛从事,废寝忘食,一刻不敢耽搁。
为了保证内棺在发掘过程中不受到损坏,研究员们联合专家,将内棺装箱提取,运到一公里外恒温恒湿的实验室。
装箱提取的这个计划,已经做了一年半之久,提前做过上百次实验,只为内棺在运输中万无一失。
隋知抬头,看着被层层保护的内棺被绳索吊高,视觉误差,使棺材看起来几乎要插/进厚重的云层里,她的心也好像和内棺一起被抬高,扯到半空中,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钩子把内棺放下,她才像被放到地面上那样,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握紧的拳头也跟着松懈下来。
根据过去对雍朝墓葬的发掘经验来看,内棺中必然会储藏大量精美的玉器以及昂贵的陪葬品,因此尽管实验室和绥陵仅相隔一千二百米,但为了避免磕碰,运输过程却长达三小时。
而跟绥陵发掘的这三年时间相比,三个小时,便也算不得太漫长。
换衣服进入实验室前,程以岁正跟隋知说着等下要测量数据的事,说着说着,隋知忽然泪流满面,程以岁忙问:“你又不舒服了?”
“没有。”隋知摇头,抚了抚心口,应该只是……要开内棺了,有些激动。”
可是,激动中为什么会夹杂着抑制不住的悲伤,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强行压住情绪,对着镜子看到自己发红的眼底时,倏然她现在隐忍情绪的样子,莫名熟悉。
……
她在更衣间擦干眼泪,深呼吸几次调整心情,走进实验室,一丝不苟地工作。
测量后的初始数据显示,内棺整体长774米,宽59米,高32米,重三十七吨。
这个数据……未免太惊人,甚至超出了一间小屋的大小。
基于这个数据,大家经过探讨得出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墓中陪葬品极多,综合绥陵已出土充栋盈车的文物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另一种猜测,是墓主人或许被封存的很好,千百年过去,也没有化成骨头渣子,而是像马王堆汉墓的辛追夫人那样千年不朽,所以重量仍存。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以上两种可能性,在这座高等级大墓里带出来的内棺中,同时存在。
内棺的结构严密,木板与模板之间没有用任何一块金属嵌钉,在众人的敬畏与期待中,这个尘封了两千三百年的秘密,终于被bbzl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上百双眼睛齐齐向内棺中看去——
没有不朽女尸,也没有闪耀夺目令人称奇的陪葬品,在内棺里面,只有另一幅棺材。
第一层棺材内壁均髹朱漆,而里面的套棺上惊现精致的黑底彩绘,技巧高超,光泽如新。
曾担任越陵考古发掘领队,而今丰镐考古科学院张院长见到这一幕,都不由自主摘下老花镜,震惊道:“难道……这画的是……”
“李太后的生平吗?”接话的,是兴州文保中心的研究员,漆木器修复专家杨丙。
就连深耕考古多年,见过大风大浪专家们,都被绥陵内棺上的彩绘惊愕到脱口而出那个不能提的名字。
沉默中,他们认真端详着上面的画作,尝试根据已有的知识结合历史,去理解棺画上的内容。
七个小时后,得出结论,棺材上的彩绘,画的是一个女孩从民间被接回到皇宫的经历。
但至于画作上的具体内容,还需要后续进行详细的拆解。
猝不及防的内棺画作,使考古计划不得不再次改变,在商议后续规划时,隋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樟木棺盖。
忽然有一滴水,好似一滴冰凉的眼泪,从樟木棺盖上,悄无声息掉落在她的脚面。
在李绥之的印象里,父母亲都是非常普通的人,父亲是典当行做账房先生,母亲带着她在家做女红换些米面,一家三口日子虽不富裕,但也算称得上是诸事不愁,人间无恙。
平淡生活中唯一反常的是,她偶尔会在晚上听到父亲小声与母亲念说些她听不懂的,诸如国之如此,命不久矣之类,与他们生活相隔甚远的话。
她也时常会听到母亲的哭声,但第二天一早,母亲便还是对她笑眯眯的,好像昨夜什么都发生,带她去大杂院里找小麦穗玩,小绥之便只放在心上,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小麦穗是李绥之最好的朋友,但哥哥和父亲早年间都被强行抓走参军,家里只剩下她和母亲两人,家中没个顶事儿的,娘俩日子过得十分惨淡,李娴家只有南松做账房先生那点钱,有意帮衬,也帮衬不了多少。
本是年年如此过,直到李绥之十五岁那年,京城下了一场鹅毛似的大雪,刺骨之际,从边疆传来了小麦穗哥哥和父亲的死讯,小麦穗的母亲扛不住如此灭顶之灾,哭了两天,也跟着丈夫儿子驾鹤西去。
小绥之想要把孤苦无依小麦穗接到自己家,却被向来疼爱她的父母亲一口回绝,他们非同寻常的态度,令绥之察觉到,小麦穗不能来家里,是因为父母有非常重要的事在瞒着她。
而这件非常重要的,她原以为也许一生都不会知晓的秘密,却在这一年的年根儿,像一场弥天大祸一般,降临了。
那时,她家门前飘来的白花花纸钱还没扫净,家门口来了一顶暗红色流苏的轿子,从为首bbzl 人与父母亲的对话中,她得知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
她不是平民,是宗室出女。
她的祖母,就是当今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太后。
门口那些跪在地上黑压压的人头,是来接他们回宫的。
宫中人有意将此事大事化小,备的轿子并不算华丽,避开拥挤的官道,匆匆把他们一家三口接回宫。
从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小绥之大概是听懂父母的对话。
母亲忤逆了祖母的意思,被贬为庶民,所以他们才一直生活在民间,但至于祖母为什么在这时接他们回去,他们就无从得知了。
小绥之满心期待,去看看讳莫如深的皇宫,却不敢明着表现出来,因为她看得出来,父母焦虑而无措的面容,实在算不上开心。
轿子行到大杂院,小绥之忽然想到:“我们走了,小麦穗没爹没娘,一个人怎么办啊?”
“她会好好的。”南松说了谎,面露不忍,不忍心看见女儿清透的眼睛,便闭上了眼。
他知道女儿的想法,想把小麦穗带回宫里,但事实上,小麦穗昨夜就冻死了。
不是他不愿救,只是他们身份特殊而危险,送去些炭火已是极限。况且,乱世动荡,太多像小麦穗这样的悲剧,凭他一己之力,救不过来。
那年,李绥之只认得几个字,没读过书,看不懂父亲的表情,却大概猜到了一些,她不该擅自揣度的事。
李绥之这一生从没有见过这样辉煌的建筑,连柱子都刻有祥云花纹,气势恢宏,高耸入云,令人望而生畏。
皇宫里和外面的四处散落的白雪不同,地上的白雪早就被清理干净,只余红梅枝头扑簌缀白。
而这宫中人虽多,却每个人都低着头走路,匆忙且小心,恭默守静。
李绥之小胳膊小腿儿紧绷着,双手微微发抖,在宫人的带领下,跟父母一同父母走上汉白玉台阶,听不见宫人的问候,满心只想着,千万别踩空,千万别踩空。
这天,李绥之见到了她的祖母,哦不,要改口叫皇祖母,以及她的皇帝舅舅。
这素未谋面皇帝舅舅太过恐怖,才第一次见她,就对她抱有极大的恶意,当着她的面摔了六只粉彩梅花纹尊,又撕了墙面上的花鸟册,李绥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生气,瑟瑟缩在李娴怀里,听着他的咒骂,不敢看他。
她总觉得,如果不是皇祖母马上就要来了,她这个小舅舅非要杀死她不可。
果不其然,皇祖母一来,她的皇帝舅舅便偃旗息鼓,一言不发听着皇祖母训斥。
小绥之看着地上那些碎痕,满心想着,哪怕能带一个瓶子回去,也能养活十个小麦穗了。
他们回宫的消息没有大张旗鼓,小绥之自来这里后,就跟父母生活在外殿,就在她已经习惯了拗口的称呼,动不动就下跪的下人,以为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的时候,她的皇祖母像想起来她这个人似的,送来外殿诸多赏bbzl 赐,不仅如此,还领着她去到天坛祈年殿向天祈福,为了找到流落民间多年的女儿和外孙女而感恩上天垂怜。
李绥之穿着织金麒麟纹的大袖衣,跟着繁琐的章程,内心却愈发不安起来。
她揪了揪母亲的裙摆:“娘,我们是被皇祖母不小心弄丢的吗?”
李娴摇摇头,食指抵在唇边,让她不要多问,李绥之讪讪地闭上了嘴。
而后,她听到她的祖母为了感恩上天,决定喜上加喜,将她这失而复得的外孙女,与她的亲儿子赵谨,指腹为婚。
作者有话说:
写到提取内棺的时候忽然想到,岁那天跟隋知说,墓里的那个老祖宗要起飞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