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守株待兔
金月容不知道,沈酬言此人诡计多端,最擅长的戏码便是守株待兔。
念珠、冰窟窿,不过都是他下的饵,为的便是让她一步步走进这陷阱,然后顺理成章地拥她入怀。
“沈大人不是身子不适……”
滚烫的温度穿透单薄的背脊,熟悉的檀木香缕缕传入鼻腔,金月容面上绯红未消,寒风过境,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今日烦躁得紧,宴席上又多饮了两杯,说要来散酒气,倒也算不得假话。
醉意上涌,身子总是比脑袋先作出反应。
她卯足了力气,将小手从那只大掌中挣脱,又将手里的念珠物归原主,重新套在他手腕上。
“既是大人的东西,便不要乱丢了。”
身后那人似乎有些始料未及,却在那细长的指尖即将划过他掌心时将其捏住,而后熟练地搁在嘴角。
“今日微臣和微臣的东西都是娘娘的。”白净的指肚隐约描绘出他嘴角的弧度,他今日脾气难得的好。
此处不比慈悲殿,即使清静,也免不了要有下人出入,金月容自然受不得他如此放肆,稍稍使了力气收回那根指头,藏在袖子里,两根手指重重地捻了捻。
“娘娘在等人?”他捻转着沾惹了她温度的佛珠,语调轻,却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没有。”金月容答得很快,王姐进宫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毒蛇似的眸子就这么紧紧盯着她,她别开眼,尽力忽视这道目光。
“没有就好”,良久,沈酬言终于开口,阴鸷的眸光也消失不见,“还剩最后一个时辰了,娘娘可不要失信才好。”
他上前半步,金月容却下意识往后退。
“妙蘅很快就会回来。”
沈酬言听后却笑了:“娘娘以为微臣会做什么?”
金月容不说话了,轻咬着下唇,更重地摩擦了两下指肚。
最后这一个时辰,沈酬言似乎安分许多,像个正经臣子一样与身侧之人保持三丈之距。
“多谢沈大人这些日子对哀家的护佑。”
喧嚣扰耳的歌舞乐声自湖对面悠悠传来,倒显得金月容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大真切。
除夕夜的最后一个时辰,她突然想说些真话,也想谢谢沈酬言。
小半年的光景,不论是一开始的圣旨与毒酒,还是所谓的神火忽灭先帝显灵,若没有沈酬言,她怕是活不到今年的除夕。
“娘娘相信前世今生吗?”深黑的眸子映着对面灯火通明的麟德殿,沈酬言突然这样问她。
蕃汗人有自己独特的信仰,对中原的佛家道家之说不甚了解,金月容也一样,自打来到大胤才渐渐知晓些。
“微臣信”,沈酬言嘴角微抬,嗤笑了声,“谁知道上辈子的微臣与娘娘,有没有一同看过除夕夜的月亮呢?”
又在说胡话了,金月容瞥他一眼,正想说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太后娘娘,丞相大人。”
曲青寻一身湖蓝圆领衫,酒气未散,一看便是刚从对面那宴席上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侍女,长相普通,眸子却极其漂亮勾人,桃花形状,颜色极浅。
金月容紧紧捏住手心,眼眶湿润,几乎要喊出声来。
这分明就是她的王姐。
“丞相大人,听说您尚未出宫,下官寻了您许久。”曲青寻看了他二人一眼,缓声道。
“何事?”沈酬言转过身,目光也自曲青寻和身后侍女身上一扫而过,问。
曲青寻抬起头:“是皇上召见您,许是有什么要事。”
沈酬言挑了下眉,也没多问,从曲青寻身后那侍女脸上扫过,又扭头深深看了金月容一眼:“那微臣便先行告退。”
金月容低低应了声。
直到他走远,曲青寻才松了口气,转身以一种温柔宠溺的语气和侍女说话。
“晚芙,太后娘娘你也见到了,抓紧些,我真的怕……”
“怕什么”,侍女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并不是金月容记忆里那个娇莺似的声音,“你不是说易容易声便不会被发现,若发现了……大不了去求皇上替你我二人赐婚。”
一提“赐婚”二字,曲青寻的瞳孔便骤然放大,抿了抿唇,之后才笑着讨好:“晚芙,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把你从蕃汗带出来,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而且……一旦被发现是要被处斩的,芙儿一定不舍得我,对吧?”
金月容这才意识到,王姐当初假死从蕃汗逃出是早有预谋,而她口中的“牵挂”正是身边的曲青寻曲大人。
“王姐……”
清甜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月容”,金晚芙听到妹妹的声音,眼角几乎要溢出泪来,好容易才忍住,见四下无人,上前握住了金月容的手,“都是姐姐不好,害你来这大胤,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为先帝守寡。”
见王姐真的好生生站在自己面前,金月容终于还是忍不住,扑进王姐怀中哭出声来。
“王姐,我真的好想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张了张口,想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尽数倾诉,最后却只化作流不完的泪水。
“月容,王姐当时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金晚芙扭头看了眼曲青寻,“王姐和他两情相悦,若要来大胤做继后,便要断了这份姻缘,王姐实在是不舍得,本以为我一死,可以让大胤皇帝和父汗收回旨意,可没想到,他们竟要让你来替我。”
金晚芙拍着妹妹的背,眉头紧锁,面上尽是懊悔与自责。
“木已成舟,不怪王姐”,金月容吸了吸鼻子,“王姐这些日子一定也吃了不少苦。”
金晚芙一直易容易声藏在曲青寻的外宅,被世人称作曲青寻的外室。
她其实从一开始便知道曲青寻已经有了正室夫人,最早是三年前。
曲青寻出使过蕃汗两次,三年前是第一回。
彼时金晚芙方及笄,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曲青寻高中状元,也是位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才子佳人相遇,互相中意,可惜身份立场不同,金晚芙求了汗王,汗王自然不同意。
本以为缘分已尽,谁知三年后曲青寻竟带着和亲的圣旨再次出使蕃汗,金晚芙当即便下定决心要他带她走。
曲青寻最初是不敢的,奈不住美色当前,犯浑做了错事,这才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设计假死带金晚芙回大胤。
“王姐没吃什么苦”,金晚芙偏头看向曲青寻,笑得格外甜,“有他帮我周旋呢,我什么都不怕。”
曲青寻对上她眉眼,也露出一个笑容,看上去却有些勉强。
“晚芙,时辰差不多了,待会宫门就要关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十分担心私藏公主的事被发现,不对,沈酬言已经发现了,只是没有揭发这事。
曲青寻如此想着,握了握拳。
“以后我若想见月容,你还会带我过来吗?”金晚芙瘪着嘴看向他。
“……会,当然会,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就先离开吧。”他咬了咬牙答应下来,脸色有些不好。
金晚芙重新绽开笑,又拉着金月容说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另一头,御书房中,小皇帝饮了几口醒酒茶,见沈酬言被唐横引进来方站起身。
“老师。”
“宴席已散,皇上不回宫休息,找微臣过来可有要事?”沈酬言掀袍坐在熟悉的座位,凤眸流转,看向眼前少年。
小皇帝垂眸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他。
“老师为何要答应晋国割让城池,大胤国力昌盛,将士骁勇善战,若出征晋国,未必不能将其一举拿下。”
“那皇上打算派谁出征呢?”沈酬言托着脑袋,偏头瞧着他,看不出喜怒。
小皇帝不语,只紧紧攥着拳头,明亮的眸子染了几分晦暗。
“谢将军自裁,徐将军新封国丈,皇上难道要派微臣出征不成?”
沈酬言突然笑起来,像是听了什么笑话。
与他相反,小皇帝听了这话却大惊失色,他以为沈酬言得知出征一事不会是这个反应。
沈酬言年少时当过武将,对上战场从不畏惧,从前也是主战派,不可能答应割让城池,怎么这次就……
还是说,沈酬言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是学生愚钝,如今国泰君安,确实不应大动兵戈”,小皇帝忙上前向沈酬言解释,“蕃汗一向与晋国交好,朕会修书一封递交汗王,令其从中周旋。”
“蕃汗啊……”苍白的指尖轻轻敲着桌沿,沈酬言似在思索什么。
小皇帝上前,低声问:“老师觉得蕃汗亦有二心?”
沈酬言抬眸看他,他便又恢复无知孩童的模样。
“朕听老师的,割让城池”,他顿了顿,“只是,老师能否让皇姐在宫中多留几日,至少……至少陪母后过个生辰。”
他瞧了眼沈酬言的神色,将金月容给搬了出来。
金月容的生辰在正月初九,也是家人子们正式行册封礼的后一日。
小皇帝有时还会暗自欣喜,感激金月容的生辰在那一天,他就要大婚了,可是他不甘心,总想……总想再和皇姐多待一日,一日便好。
“好啊”,沈酬言突然应了,嘴角浅浅勾着,“既是太后娘娘的生辰,那必是阖家团圆才好。”
他也该好好想想了,届时……要送太后娘娘一份怎样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