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除夕前夜
“丞相大人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下官自愧不如。”
忽视抵在喉咙的剑尖，江如照仍挡在金月容面前，语气妥协，目光却透着敌意。
和沈酬言不同，江如照是一幅端方正派的长相，笑时眉目温柔，不笑时又十分板正，即便穿了一身浅绯也不显风流媚态，反而更添端正威严。
如果说江如照是位宝相庄严的佛，那沈酬言此刻便像与他站在对立面的邪魔，眼尾微挑，姿态高傲又危险。
“江大人似乎甚爱做这多管闲事的护花使者啊”，沈酬言轻篾地笑了声，剑尖向前，离眼前人的喉咙不到半寸，“可本官这剑却不听使唤，偏就爱斩护花使者。”
江如照握了握拳，倒也不畏惧，仍旧不动声色地护着身后的女子，冷声道：“请丞相大人慎言。”
他指的自然是“护花使者”这句。
他从前是喜欢太后娘娘不假，可如今身份悬殊，他不敢再痴心妄想，只得躲在暗处关心她，尊重她。
女子在这深宫里本就处处受限，一句流言蜚语便会惹得人云亦云，即便是太后，稍有不慎也会落人话柄，后患无穷。
平日里他不爱参与朝堂纷争，对沈酬言全然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今日不同，沈酬言如此为难他的心上人，他自然不会当个懦夫。
“诶呦丞相大人侍郎大人，你们二位怎的在这儿舞刀弄枪，比划起武艺来了。”
木门“吱呀”，唐横端着小皇帝换下的衣裳出来，一推门便见到如此场景，惊慌间打了个踉跄，险些没端稳手里的漆盘。
朝廷官员哪怕是武将进宫都不许带刀剑利器，可他们这位丞相大人是什么人物，得先帝宠信，大权在握，如今皇上年幼，更是不得不尊他敬他，特意破例准许他进宫可带刀剑防身。
他记得江大人一直是独善其身，不爱掺和事儿的，怎么今日就招惹了这位煞神。
“老师。”
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也出了屋，身上还穿着大婚之日要用的吉服，身后不远处则站着脸色依旧苍白的长公主。
“皇上长大了，这吉服穿在身上，倒真有几分大人的样子了。”
沈酬言上下打量着小皇帝，分明在夸赞，眼底却不见笑意，又将手里的剑柄握得更紧了些。
“沈大人不是……还有事向皇上禀告吗？”
金月容捏着手心沉默许久，终于抿了抿干涩的唇瓣看向他，眼窝深邃，眸子却似小鹿般明亮清浅，叫人动容。
宽袖下，掌心紧握的如意结几乎都浸上汗渍褶皱不堪。
“太后娘娘提醒的是。”
不知过了多久，毫不遮掩贪欲的目光自上至下将那娇艳如花的女子打量了一通，被冷风浸吹多时的长剑也终于入鞘。
“不是什么大事，只需皇上拿玉玺盖个印即可。”
沈酬言把手里的折子扔给唐横便提步远去，面上带着躁意，不似方才悠然。
唐横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行礼过后便将折子呈递给小皇帝。
小皇帝倒也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便翻开折子瞧了几眼，再合上时脸色比方才差很多。
“皇上可是有公务要忙？”
长公主一身蔚蓝短襦，外罩月白大袖衫，举手投足间仍是一副高贵端方模样，只是唇色微浅，透着几分病态。
“皇姐”，小皇帝很快便敛起阴郁之气，眉眼弯弯，一副孩童姿态凑到长公主面前道，“方才皇姐还没回答呢，朕穿这吉服合不合身，好不好看？”
长公主点了点头，笑得端庄又慈爱：“合身，也好看，皇上长大了，当初还是倚在我怀里撒娇的孩子，如今竟也要娶妻纳妾了。”
“皇姐不希望朕长大娶妻纳妾吗，朕可以……”
“皇上。”
长公主制止了小皇帝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依旧笑得端庄，素手轻移替小皇帝正了正衣襟，之后又退后半步，举手投足皆合乎宫礼。
“太后娘娘觉得皇上这身吉服如何，若觉得不好，便令刘尚服再拿回去裁改。”
长公主转过身，倒真像唠家常似的询问金月容的意见。
“好看。”她如实回答。
沈酬言虽已不在此处，她心里却依旧忐忑，“好看”二字更是让她想起方才沈酬言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好看又如何，心如蛇蝎，只会叫人避之不及。
“太后娘娘不必介怀，丞相他一直是这个性子，平日里避着些便是。”
似是瞧出金月容心中所想，长公主笑着上前宽慰了几句，话中之意便是要让金月容少些与沈酬言来往。
金月容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却有万般无奈，只得回她一个笑表示谢意。
“娘娘，各位命妇已候在偏殿。”
自瑶华宫回来已是傍晚，金月容腹中空空，正想派流波传膳，一名宫婢却小跑过来向她传话。
“公主先去偏殿见各位夫人吧，奴婢现在就让小厨房去准备晚膳，等娘娘回宫便能用上了。”流波思来想去也没法子，只得重新替主子披上披风。
金月容饿着肚子走到偏殿，却见各位穿着华贵艳丽的命妇们正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闹，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四周才渐渐安静下来。
“拜见太后娘娘。”
金月容挥了挥袖，她们也随之起身。
堂下命妇众多，对于金月容来说，大部分都是陌生面孔。
彼此寒喧过后便要前往慈悲殿祈福。
金月容对慈悲殿倒是熟悉，却也极为厌恶，当初她被关在这里三个月，每日清汤寡水，佛音绕耳，十分烦闷。
流波的小算盘也打错了，今日祈福自酉时开始，至次日子时才结束，她主子这肚子注定是要饿着了。
反观其他人，倒是个个跪拜得虔诚，似乎十分信仰这儿的佛像。
夜色如水，金月容却又饥饿又困倦，眼皮打架，有时一睁眼还会模模糊糊把眼前的金身佛像当成当日芦殿那尊，紧接着眼前又会浮现那个在生辰之日求她祈福的人。
也就在这时，旁边的小太监突然高呼一声“礼毕”，她也终于清醒半分，揉了揉膝盖起身。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许是思念太重出现了幻觉，她竟在命妇身后跟随的一众婢女里看见了一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
王姐……
她这下彻底清醒，不顾妙蘅的呼喊便追上去。
奈何今日过来的女眷实在太多，又分了好几拨，等她追到慈悲殿后头昏暗的宫道，那张脸便已淹没于人群。
不行，不管是不是王姐，她都一定要去瞧一瞧……
她捏紧了手心，正想继续向前，小臂却突然被人拽住，没使什么力气，她却依旧不敢动弹。
只因她紧挨的手指被人一根根打开，也因她冰凉的指肚忽触到两瓣温热。
“娘娘，子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