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端方君子
近日宫人们皆在私下议论,丞相大人身边的小厮又换了批新的,之前那个尖嘴猴腮的小福也不知去了哪儿,突然换成个伶牙俐齿的小胖子,听说还是大太监唐横带出来的徒弟。
怪的是,丞相从不在宫里挑人,更不要皇上身边的人,他一向谨慎多疑,这回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小皇帝只稍稍提了一嘴,他便应了。
大家都说,他这是高傲过了头,放松了警惕。
自从先帝驾崩,小皇帝年幼,身后又没有靠山,丞相便把持朝政,雷霆手段令许多人都吃不消,平素又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宫人们只得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
若真是放松警惕便好了,他们想,如此奸臣,合该及早铲除,否则,这大胤江山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改姓了“沈”。
后宫永远是闲人闲话最多、最不缺热闹的地方,而金月容显然还没有适应这样的热闹。
自从母妃出了事,父汗看似没有对她这个女儿如何,事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父汗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宠爱她,甚至说,有些厌恶。
也是从那时开始,宫中流言四起,“月容公主恐怕根本不是汗王的女儿”,“她和她母妃一样,都是喜欢勾引野男人的狐狸精”,这样的话金月容听过不少,这也是独属于她的热闹,以至于她都快要忘记众星捧月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娘娘,马尚宫过来了,说是亲自来给娘娘送今年过冬的衣裳。”
流波端了盆暗紫的万寿菊摆在窗下石阶,直起身向屋内倚在窗边打瞌睡的主子小声禀了句。
以前在蕃汗,汗王对公主不甚在意,下人们也狗眼看人低,哪会诚心诚意给公主送什么冬衣,里头的棉絮不被偷工减料便是谢天谢地。
连着几日去祠堂祈福,金月容身子已有些吃不消,深邃眉眼略带倦意,本就纤细的身形又消瘦不少。
“参见太后娘娘。”
两道女声同时响起,金月容蓦地惊醒,清浅的眸子里泛着水色,抬眼望去,只见面前除了马尚宫,还有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中年女官。
“奴婢尚服刘氏,参见太后娘娘。”
“刘……尚服?”金月容没见过这位女官,只听妙蘅提过几句,说是后宫分六局二十四司,马尚宫和刘尚服都是一局之首,马尚宫的官衔比刘尚服高些。
“奴婢来为娘娘送冬衣,若不合身,奴婢立即送回尚服局重新裁剪”,刘尚服转身接过宫婢手中叠得整齐方正的素白宫服,敛眸温柔解释,“国丧期间,娘娘见谅。”
马尚宫原本想先她一步取过那件宫服,结果还是被抢了先,心中愤懑,皮笑肉不笑:“当久了太监的对食,刘尚服可比从前殷勤多了。”
“太后娘娘在此,尚宫慎言。”刘尚服并未抬眸,神色如常,声线却比方才冷上几分。
马尚宫看了眼正在试衣的金月容,轻咳一声,没再说什么。
“对食……是什么意思啊?”见周围安静下来,金月容抚平宽大衣袖边上的褶皱,瞪大眼睛,极为不解。
初来大胤,她总是对新鲜事物格外好奇。
刘尚服闻言,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与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唐横是青梅竹马,两个人在宫里孤苦无依,想着一起搭个伴度过下半辈子,便求了先帝做对食。
合宫皆将这事作为茶余饭后的笑谈,刘尚服倒不甚在意,正想着该如何向主子解释,妙蘅却在这时匆匆进了殿,禀了句:“娘娘,江司衣求见,说是要找刘尚服。”
“江司衣?可是户部侍部江大人的妹妹?”金月容想起前些日子她见过那位神采奕奕的女官。
妙蘅颔首,回了声“是。”
江如瑟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今日天色不好,外头风大,也冷得厉害,她额头却满布汗珠,眉头紧皱,哭得梨花带雨。
“师父,求您救救我哥哥吧,他被丞相身边的人押着去了教坊司,已经两个时辰了,他还没有回来,一定是那个奸臣,他……”
“如瑟!”刘尚服呵止了江如瑟接下来的话,使了眼色,警告她小心祸从口出。
江如瑟见师父无动于衷,以为是她不肯帮自己,心中忿忿,抹了把腮边的泪珠又跪倒在金月容面前,恳求道:“娘娘,您是太后,一定能在丞相大人跟前说得上话,求您救救我哥哥吧,如瑟以后一定为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又是沈酬言……
金月容下意识要去捏手背,脑子里忽地闪过那只冰凉有力的大手,以及那瓶尚未用完的金创药,又默默蜷缩了手指,没再去触碰那处。
她问了妙蘅,教坊司是宫女学习宫廷歌舞乐器的一处所在,至于其它,妙蘅支支吾吾,不敢细言。
沈酬言为何要派人将江如照带去教坊司?金月容百思不得其解。
马尚宫和刘尚服说有公事要忙,皆未随行,江如瑟却冷笑:“她们个个喜欢独善其身,哪敢招惹沈酬言?”
许是因着太后的身份,一行人路上倒是畅通无阻,教坊司在蓬莱宫旁边,尚未踏进,一股子脂粉香便扑面而来。
在教坊司门口候着的正是替代小福的那位小太监,他见到金月容并不震惊,反而低声道:“娘娘,沈大人……在里头等您。”
江如瑟听到这话捏了捏手心,看向金月容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
妙蘅说,教坊司每日都极为喧哗热闹。
可今日似乎不大一样。
本应辛勤练习歌舞的宫女们此刻皆打扮得艳丽妖冶,娇啼声声,玉白柔荑轻抚着身旁男人俊朗的面庞。
“哥哥!”江如瑟冲过去,妄图解开男人身上的枷锁。
被绑在软椅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户部侍郎江如照。
“娘娘来了?”
轻佻尾音过分熟悉,金月容闻声望去,只见那令她厌恶至极的男人正倚在不远处的桂树下,手里拨弄着一簇桂花,香风暗拂,暗红衣摆也随之肆意张扬。
“听闻江大人端方有礼,是位坐怀不乱的君子,微臣好奇啊,君子该是什么模样,可今日一见,好像……也不过尔尔”,苍白指尖拂上嫩黄花冠,他蓦地抬眼,唇角微扬,目光却透着失落与无辜,“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