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乱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黑得无边无际的天空让人有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没有预兆的,乌云后突然闪现一道闪电破云而出,扭曲着的电光直接砸到地上。
然,那一条连接着天与地的雷电并没有断开,南宫钥似乎都听到了被雷电劈中的那块土地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灼烧声。
那道电光之下正是曾国的主城。南宫钥突然想起南宫极被雷电劈死的事,觉得头皮发麻。闪电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在聚到山坡上的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消失。
四周变得更加暗沉,仿若厚重的云层都要压到人头上去。此后不多时,终于等回了城中的消息。原来那道从天而落的闪电劈中的正是曾宫中的一处宫殿,而那时,南宫钰正歇在其中。
南宫钰被雷劈这件事实在是意料之外,至雷电落下后却又是意料之中。此事无人可以解惑,眼下宫中大乱,曾国原本表面的平静被瞬间打破。
那些不想背井离乡的百姓即便是有所观望,如今这道闪电劈下来估计决心也定得下来了。
南宫极当年被雷电劈死的事被添油加醋闹得沸沸扬扬,正是周盖用来讨伐周朝的前言,彼时造成了许多的混乱,曾国曾一度岌岌可危,如今能安稳存在下来,不论其种种原因,也实属不易。
而后新立的曾侯再一次薨了,如今国不国,君不君,原本有个明面上撑事的人又被茹夫人杀了。坊间的流传是这位南宫钰选来的氏族男子是因病而亡,却又压不住那男子的家人将事情传了出去,这一时激愤下的冲动只让曾国更加动荡。
百姓会如何想?曾国虽说不上富庶,但也不贫乏,原本也可以算得是一处安居乐业之地,可自南宫钰死而复生之后,曾国内莫名失踪的百姓,一国无主的状态早已经让国民不知所措。如今,只怕是看不到生路,百姓流离,国将不国。
南宫钥心头重重一叹。
众人皆醒,唯陈韦还在沉沉的酣睡,从他那不曾间断的鼾声便听得出来,他此时正睡得安然,什么闪电惊雷皆与他无关,天地不过是他一床软铺。
南宫钥与申弘迎风而立,两人静静地听着回来的人禀报曾宫的情况。
那道不偏不倚正打在南宫钥那处殿上的惊雷将一顺房屋瞬间便炸成了碎片,南宫钰自上一次受伤以来几乎都在她自己的寝殿,锡云教的人说她的伤势一直没有恢复,只有不断的用人命去填,才能阻止伤口的腐化。
去的人只能抢着时间在那堆倒塌的废墟中大致探查了一番,但尸体太多,初略之下没有收获。而茹夫人被关押在她自己的殿中,雷电没有影响到那里。
不知何时,明月已经从乌云后探出头来,天地间又是一片清晖撒下。那边睡了一个好觉的人也缓缓醒了过来。陈韦大约听了一嘴巴,接过嘴来:“老夫不负众望,不违天道,种下这雷阵,引了天罚过来。”
两人回头,南宫钥难掩眼中的惊愕:“这雷电是大师你引来的?!”
“非也。”陈韦呵呵笑道:“若非是有她作恶在先,这雷电怕是引不下来。”
经陈韦一解惑,南宫钥才知晓,这一路过来临近曾国之时四周景象有违时节原也因为这个阵法。她突然觉着自己想要成为一位宗门法术的大家似乎也有些因难,再见陈韦的年纪,大约能想到自己终其一生的成就。
众人在锡云教的帮助下潜入曾宫,南宫钥有些心急,直接让申弘带她去了南宫钰的寝殿处。
那处确实已经完全倒塌,碎裂成大小不一的残片。众人隐在暗处,眼见着火把重重,将四周照得透亮,众多宫人侍卫连带着在宫中急行而来的臣子在锡云教的带领下将那处废墟翻了个底朝天。细细看去,也不知众多死尸中不知有没有南宫钰的尸身。
尸体被排成了一排放在空地上,有宫人向士聊大臣回禀道:“钰公主的体形比较瘦小,这其中没有一个是公主。”
宫中各人越发焦急。
不是?难不成一道雷电将她劈成了灰?那自然不太可能,或者……南宫钰跑了,为什么要离开?她若是跑了又是去了哪里?
这一边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南宫钥心中记挂着另一边的事,申弘便留下些许人,带着她去了茹夫人的宫殿。
殿外的人早就因为那道雷电引起的骚乱而离开了,殿内是一地被杀死的侍卫,整个宫殿不论前殿后殿,已没有一个活口。
南宫钥打开那扇熟悉的门,大门之内一地碎物,大堂之中见着的不是那个衣着华丽的美妇人,却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痴妇,她就那么怔怔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下拉的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
南宫钥缓步上前,她是来救茹夫人的,眼下,曾宫在这道天罚的惊雷与锡云教的刻意为之之下正是一派鸡飞狗跳的景象,没有人会关注这个即将被处死的疯妇。
听到脚步声,茹夫人抬起头来,原本呆滞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清明划过。她蹬腿往后缩着,嘴里叨叨道:“死了,全都死了……你怎么不死?”
南宫钥站定不动,想着难道她认出了自己,默默地看了她良久:“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茹夫人猛地瞪大双眸,眼球有些暴突出来:“你杀了唯岺,你杀了唯岺。”绝望从茹夫人的眼中蔓延开,在脸上呈现出一种扭曲的表情:“为什么?为什么?”
唯岺……南宫嚣的字。“我是谁?”南宫钥试着往前走近一步,茹夫人吓得尖叫起来,那样震耳欲聋的声音持续了许久后才停下来,过后又垂目落泪,整个人瑟瑟发抖:“……钰儿,为什么?他是你父亲啊……为什么?为什么?”眼神变得惊恐:“不!”
猛然提高的音量让南宫钥吓了一跳,茹夫人看见了父亲被杀?亲眼见着自己的女儿动手杀了自己的夫君?!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或许什么感觉也没有。南宫钥想上前拉她起来,想到她的抗拒,轻声劝着:“我来救你出去。”
且先出去,到时候医治过后人也许会好起来,曾国不能没有人主事,可茹夫人能是那个主事的人吗?
南宫钥的脑子很乱,各种想法不停地冲突着,却没有瞧见茹夫人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剪子,直到那寒光闪而过,划破了她眼前的平静,她才猛然惊觉,此时,茹夫人已冲到了她的面前,高举着剪子就那么扎了下来。
这一瞬间的变故之下,南宫钥整个人是懵懂的,只看到那黄铜的剪子在空中画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痛楚传来,她才赫然清醒,猛地推开眼前的人。
茹夫人摔倒地地,眼中全是疯魔,手中举着的剪子上往下一滴一滴落下嫣红。
好在这一剪子扎在了手臂上,南宫钥死死按着伤口,突然有些黯然。门外听到动静的申弘一把推开了门,被那猝不及防的血色刺伤了眼,他怎么会以为一个疯了的妇人做不了什么,有些痛恨地咬了咬牙,急步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小心。”
两人急转过头,便见着茹夫人又持了剪子扑上前来,正对着申弘的后背。电光火石之间,申弘带着南宫钥转了一圈,移步到一丈之外,并没有被茹夫人伤着。
提醒两人的凌博岳腾空而来,将茹夫人一脚踢了出去。南宫钥动了动,想要伸手去拉,怎耐胳膊一痛,脚下一滞之间茹夫人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申弘吐了一口气。南宫钥看着躺在地上挣扎着要起身,嘴里还在低语着什么的茹夫人,到底心头不忍,几步上前将人扶着坐了起来。茹夫人偏过头来,突然绽开一个笑来,南宫钥因着这笑愣神的刹那茹夫人变了脸,张口便向着她的脖子咬去。
血落了一衣襟,南宫钥错愕地抬头,看着将手放在她与茹夫人之间的凌博岳,隔着衣袖都被咬成这个样子,若是那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南宫钥打了个寒颤,手上一松。
茹夫人扑倒在地,一时没有动作。几人都围到南宫钥前头,申弘谢过了凌博岳,细细地打量着她身上是否添了新伤,并没有注意到正往前爬去的茹夫人速度极快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煎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直地将一把利剪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没有流出多少血,只是那一把插在茹夫人胸口上的剪子让人背上生寒。南宫钥不知怎么的,整个人有些止不住地颤栗,看着茹夫人生命的气息转瞬即失,像大门外那轮明灭之间的月亮,几乎要被渐渐露白的天空遮掩掉。
推开挡在前头的凌博岳,南宫钥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她看到茹夫人眼中似乎有了一丝死前的清醒,然这清醒不知来自于曾经的哪一年哪一月,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你……是谁?珍珠呢?我,我要去看……钰儿的绣品……珍珠……。”
看着气息渐渐微弱的茹夫人,南宫钥想,也许,就在这个时候,她不会那么厌恶自己,也许,这一刻,有些东西她也可以得到。
“是我……南宫钥。”那一声母亲她虽叫不出口,心中却有一种期盼。
茹夫人那双几乎要阖上的眼睛突然睁开,居然能死死地瞪向她,就在那一眼中,南宫钥彻底死心了,那目光中的厌恶与痛恨深深地刺痛了她,以往茹夫人是有所收敛的,憎恶从不曾这样直白地表现出来过。
她在痛恨些什么。南宫钥的心沉沉地落下,她才是最该去痛恨的那个人。
看着地上那个身体还温热着却已经死去的女人,死前却因为她而不得安息,南宫钥却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像是一直勒在心上的那根绳子终于断了,人死了,一切都断了,也该断了。
从头到尾,她就不该是她的母亲。南宫钥看着地上的人,那曾经如花似玉的面容好似在这两年间苍老了许多,不过也许两年前她也是这个样子,不过用脂粉遮掩了,她每每远远看着这位高高在上的母亲,并没有看得有多真切。
“我不明白……”南宫钥喃喃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呢?”
地上的人自然不能再回答些什么,南宫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身后关上的,是她伤过的过往,从此以后,真正是尘归尘,土归土。
门外朝阳初升,她在阳光下踏着尸山血海却依旧耀耀生辉,仿佛身上多了一层金色的铠甲,较之以往的她多了一点什么。
申弘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他只是看着她,尔后执了她的手往前走去。血腥灌了一鼻子,她却无比的镇定,只淡淡地问道:“曾国怎么办?”
她问的那个问题,他也在想。曾国乱成这样,定会有他国趁机攻打,也或者不待其他国家来攻,就在氏族的争权夺势中销声匿迹了。
“现在不能走。”申弘见南宫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得有个决断。”
南宫钥点点头:“曾国不能没有,它是……”她却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曾国对她的重要性,真要说的话,便是她的那么一点儿念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