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春分
搬家之前,有件事却是耽误不得的。
三件至情之物均已具备,羲御便在太阳神殿中做法为明朝修补心窍。素舒与飞廉等神放心不下,便也在旁帮助护持。
明朝坐在中央,几缕幽光如同烟雾般从那三件宝物中飘出,萦绕在他的身边。而头顶那道金色的光束照耀着,让他全身都浸润在羲御的仙法里。
明朝心里并不慌乱,反而是一片平静。他觉得通身都变得莹亮起来,骨骼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之感。
他觉得头脑愈发清明,渐渐地,魂魄也轻盈起来,竟如脱了线的风筝一般,像是能离开了肉身,直往更高处飘去。他看着自己,另有种“置身度外”的感觉。
然而羲御动了动手指,他的那缕魂又回归了本体。
一切变得安稳。
由外看去,他仿佛与从前无异,但明朝知道,于细微之处,他已大不相同。
羲御他们,助他塑得了一身仙骨。
三界之中,凡升仙者,男仙都需经考核官考核,再谒见东王公,而后见过天帝,正式入了仙籍,方能升入九天。
明朝知道去见东王公和天帝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但他看到考核官时,就已经忍不住在紧张了。
他回头望望羲御,而羲御则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考核官先向羲御行了个礼:“日神大人,下官照例核查,您若是忙……”
“无事,我就在旁边看着。”日神笑盈盈的。
一旁的考核官心里吐槽,有您在,谁还敢不给他过呢?
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考核官只负责核查明朝是否有去见东王公的资历。
因如今东王公尚在天界,倒也省去了跑一次蓬莱的功夫,索性在这里与天帝一并见过。
明朝顺利到了凌霄殿上,看着高位上坐着的天帝,与一旁另择一位子坐着的东王公。
而天帝虽坐在高位,言语间却总要先看着东王公的意思,等着他先开口。
东王公看着与羲御并肩而立的明朝,温和笑道:“羲御为你费了不少心思,如今你已经有了仙骨神格。不过草木升仙者少,我一时想不出合适你的职位。不如你自己提一个罢。”
殿上众神都知道,这算是东王公额外的恩典。
职位大多是看天赋,或是直接被指定,却少有自己随心选择的。
天帝也随之露出不满的神色,压抑道:“帝君太过纵容了,若他也想要掌管日月星辰,那您是给还是不给呢?”
“我是要明朝选择,不是要你多话。”东王公淡淡看了天帝一眼。
明朝上前一步,认真望着东王公,正声道:“帝君不必因为我与羲御的那层关系而格外厚待我,从前新升的神明是怎样,我便怎样。”
东王公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默默看了一眼羲御,又继续道:“那你就没有什么请求吗?”
明朝像是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这不是优待。明朝,天界如今能有革新之象,也是因你而起。你秉性纯良,若只是一个小请求,还是应该满足的。”东王公解释道。
“明朝只求能分在日神大人那处便好。”明朝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好。”东王公答应得干脆。“那便让你留在日神宫中辅助他吧。”
羲御的太阳神殿里,诸多官职都有空闲。而听东王公的意思,多半官职不低。
天帝正想开口劝说,再作斟酌,却听见明朝主动请求:“明朝升仙时间太短,资历尚浅,愿为日神身边的侍从,便已足够。”
此言一出,天帝反而愣住了。
“好。”东王公想了想,终是平静地答允了。
天帝随之也点了点头。
明朝便笑着谢过:“多谢帝君成全,多谢天帝。”
分明只是个小小官职,甚至算不得官,明朝却是喜形于色,心满意足。
“这只是暂时的,你若日后有了长进,可不许安于一隅。”东王公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如今得了东王公的任职,明朝也就名正言顺地要在日神殿上住下了。
而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凡间家中的小猫自然也要被接上天去的。
于是明朝前脚在仙籍上录入了名字,后脚便急急忙忙地拖着羲御一同下了界。
刚进公寓的门,就听到屋里有人走动的声音。
明朝仔细望去,原来地上蹲着的那人是地方小神。
地方小神正倒了猫粮喂猫,此刻听到玄关处的响声,忙站直了身体。
“仙君大人,你们回来啦。”
他看着羲御安然无恙归来,眼神透出惊喜。
方才还埋头吃猫粮的雪团,一看到主人回来,立刻委屈地围了上去,在他们周围来回打转,止不住地叫唤。
羲御还未开口,就听到对方解释:“听说你们都回天界了,小神担心这小猫没人照顾,这几日便来看看。”
明朝早就知道地方小神心细,此刻更是感激。
而地方小神则抬头悄悄望着牵着手的二仙,倒像是欲言又止。
羲御看了出来,道:“你是有话要说吗?不必拘礼。”
想了想,地方小神还是开了口,道:“仙君大人,我今日已经看出了,你们……”
“你想得不错,一切正如你所见。”羲御明白了。“但你不要因此觉得生分,我将此事瞒着你,也是不想你因此受了我们连累。”
常言道,不知者无罪。
地方小神修行不易,若真因同他和明朝交往过密而被一同治罪,恐怕千百年的苦心修为都会付之一炬。
“日神大人费心了。”地方小神望着他们,“现在知道这个消息,小神只会为你们高兴。”
他已看出明朝与此前不同,多半已入了仙籍。而他回想从前日神与明朝的日常相处,此刻才后知后觉,内心啧叹不已。
羲御又接着提起前事:“你的事我一直记着,已经记录在册。身在人界的神明,那些不成文的繁文缛节早该革除了。”
“仙君大人。”地方小神未料到自己的小事日神竟记在心上,不禁生出感动,也主动说起,“这里依然会为你们留着,若在天界得了空,想下来看看,也不愁没有个合适的住处。”
“也好,多谢了。”羲御想了想,最终答应下来。
明朝终究是与凡间结缘,日后少不得想要回来。
地方小神走后,明朝便在一门心思收拾东西了。
在这住了将近一年的屋子里,盛满了他的回忆。他看着家中的一切都充斥着恋恋不舍。
而实际上,他想带走的不算多,不过是一本《清诗选》,婚书与结发,以及目前向着他“怒目而视”的那只猫。
猫真是记仇的动物,这几日将它撇下不顾,它便委屈起来。
明朝将猫抱在腿上,讨好地挠着下巴:“好啦,乖一点。我们没有忘了你。”
“羲御的宫殿很大,你不用像现在这么束缚,可以跑来跑去了。”明朝又补道。
和猫说话看上去很傻,雪团也不会真正听懂明朝的意思。
然而情景是那样和谐温馨,大概跨越物种的沟通,都是靠着心的。
众神皆知,日神的太阳神殿大变了样子。
依着凡间的规格,殿上多了不少现代的家具。引得其他神明也有了效仿之意。
而来往于太阳神殿的神明,不难注意到殿上的一只白猫在四处乱跑。
它并非神兽,并没有什么法力,甚至看不出修为。唯一与凡间的猫不同的,大概只有它的长寿。
众神又知,从凡间归来的日神,新得了一位随身侍从。
这本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日神殿里原来的侍从,没有几百,也有几十。
然而有了如今这位侍从,日神大人的寝殿,却渐渐成了其他侍从的禁地了。
羲御待明朝的特殊,众神都看在眼里。更不必提二仙早已结为眷侣,惹人艳羡。
于是太阳神殿里,明朝虽为侍从,实则位同副宫。
一朝成仙,自然耳聪目明,明朝又不如羲御那般忙碌,便总爱从太阳神殿俯瞰人界种种景象。
已至春分,人界处处都已是生机盎然。
明朝原先生长的地方,如今也不再光秃秃,而是新种上了一大片向日葵。
这几日阳光充裕,向日葵长势喜人。明朝看着向日葵地,不禁想起从前的日子。
生命轮回不止,这种存续冲淡了对死亡的恐惧。
而他最初能明白这些道理,都有赖于眼前人的教导。
明朝走到羲御面前,羲御正伏案处理公文,他眨眨眼,还是开口先问了句:“羲御,你忙吗?”
羲御知道明朝显然有话想说,又碍于他的公事,才这般客气地招呼,便忍着笑意,短促回道:“忙。”
“哦。”明朝失望着要走。
羲御便赶紧将人拉住了:“好了,方才是逗你的,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些以前的事。”
他看着下界的向日葵,又好奇地问起:“羲御,在认识我之前,你最熟悉的植物是什么呢?”
“扶桑。”羲御意外地果断。
明朝一愣,想起日出扶桑,羲御的太阳本体又岂止是从前最熟悉扶桑呢?只怕如今也是……
明朝心里莫名觉得不开心,只听羲御又想起什么,道:“说起来,我与句芒和东王公熟悉,也是因此神树。”
扶桑生于碧海之中,上面便是东王公的殿宇。
而太阳每日早晨从扶桑上升起。
神树扶桑归木神句芒管,太阳升起的那片地方同样也归句芒管。
明朝想起东王公与羲御的深厚交情,如今才“醒悟”过来,原来也是因为神树扶桑。
大概那棵树要比他重要得多了。
明朝越想越是酸涩,心中之话竟不由说出了口:“啊……凭什么?”
声音虽小,羲御却听得清晰,他收了方才的散漫,握住明朝的手,低声问着:“怎么了?吃醋了?”
跟着,他轻笑着解释:“东王公都大婚多久了,至于句芒,他只怕与你更亲。他们的醋你也要吃吗?”
“我没有。”明朝否认。
他是吃醋了,可根本不是羲御提的两位。
神树再神,亦是草木。而他却已经成仙,更与羲御大婚,结为眷侣。
要他说出自己是在吃那株神树的醋,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羲御看着明朝的异样不明所以。而疑惑很快就有了解释。
在那片向日葵地的上空上。
羲御看着由明朝化为的那株向日葵,神情有几分无奈。
“你在做什么?”羲御忍不住问道。
明朝已经变成了花,看不出脸红的样子,只听到他小声地央求着羲御:“不是说日出扶桑吗?那你也可以日出向日葵的吧?”
“我很重的。”羲御咳了一声。
有多重呢?明朝想象不出,他只记得羲御平常的重量,自觉应该无事。
于是他摇了摇茎叶,跃跃欲试:“没关系呀,就试一次。”
“好。”
羲御知道明朝不会轻言放弃,于是索性答应。
幸而如今正是清晨,天灰蒙蒙的,看不出太阳是否出来。
羲御的太阳本体落下,渐渐地迫近着明朝。他已经敛去了灼热的温度,然而重量却很难减去。
明朝并不确定太阳是否真的落在了他的肩头,他只觉得有一瞬间被很重地压迫住,几乎喘不过气来,甚至觉得眩晕。
下一秒,羲御便很快地将本体升上了天空,重量消散。
而明朝也被羲御带回了天上。
明朝睁眼时,便发觉身下一软,原来自己在羲御的怀里。
羲御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甚至像是生气,可一开口,却又温软下来:“有受伤吗?”
明朝摇摇头,羲御的动作很快,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羲御不动声色地揉了下他的肩头,他忍不住□□一声,才感觉出方才还是受了小伤的。
羲御的手放轻了动作,眼里满是心疼,可话语又带着责备:“原来即使成了仙,也还是这么冒失。”
他看着明朝那双带着懊悔的眼睛,方才的责备便又化为了自责的一声叹息。
也是他由着明朝闹,更是他的本体将明朝弄伤了。
“好了,是我的错。你别难过了。”明朝哄着。
分明是自己受了伤,可看上去羲御却更疼。明朝想着那吃醋的初衷,反而变得不重要了。
对于日神的最好安慰,大概只需要一个拥抱。
更何况那个落在唇边的讨好的吻。
羲御的耳朵微微发红,口中的话语却有点不知所云:“你知道神木扶桑有多高大,而你又有多高吗?”
“长数千丈,二千围……”明朝口中嘟囔着。至于自己有多高,他早已记不清了。
羲御一笑:“若依商制,我初见你时,是十尺二寸。”
他看着明朝迷矇的双眼,跟着补道:“但在我的心里,你早已占据了全部。”
所以你不必吃任何人,任何物的醋。
我爱着唯一的你,就像同时你爱着唯一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