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私语
“不知羞,都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形?”
孟皇后没好气,指尖点点建元帝的鼻子,“我是心疼你,同是为人父母,天寿小时候病成那样,我们也没有放弃过她,甚至连一丝不好的想法都不曾有过。
可你呢,如此的优秀,他们竟然能狠得下心。”
暗影传来消息,周达一家子已在数日前离开了护陵村,很快,彼此就要见面了。
建元帝神情一黯,迄今为止,他都不敢回想母亲死后,他独自面对继母的那些日子。
好在妻子的柔情与言语里的疼惜之意,又让他感伤的心情略微淡了些。
勉强一笑道:“就你爱多想,人与人不一样,那父母对孩子,又怎么会一模一样,十根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呢?”
“朕早已不是当年的稚儿,还妄想着父亲的疼爱。
如今,我坐拥天下,身边有娇妻,膝下有儿女。此生,足矣!”
凤眸熠熠生辉,比外面的秋日之阳,还要烁然。
唯眉宇间两道竖着的褶皱,像是有无尽的思虑,令精致英武的面容,生生的显出了几分沧桑。
孟皇后想要为他抚平眉宇间的褶皱,试去所有的忧虑!
心里这样想着,手就伸了出去,待她回过神来,细白的手掌正按在建元帝的眉心处,使劲揉搓着。
建元帝闭上眼睛,随她忙乎。
半晌过后,方伸手覆在她的手背,拉到唇边亲了亲,笑着道:“只要元娘不嫌弃,我就算满脸皱纹,也甘之若饴。”
……
大殿之内,桂香盈斥,轻轻浅浅,从鼻尖至心田,全都是甜馨。
一时间,两人心有所触,相互拥着都没再说话。
……
人生在世,恍如白驹过隙。
孝宗皇帝临死之际,当着亲信部下与周达的面,将北疆的控御统辖之权交于了幽州总督,也就是燕北王卫牧的祖父,而不是自己的儿子周达。
回光返照时,他还将十岁那年,太傅教他认舆图的故事说给了众人听。
他说他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完全看懂了大燕的舆图,太傅夸他聪慧好学。
回到紫宸殿,他迫不及待地向女皇显摆。
女皇笑了笑,并未称赞他,而是牵着他的手,带他进了偏殿书房整面墙壁悬挂的舆图前,抱起他,让他用手摸着大燕舆图上连绵起伏的山脉,从北到南,从东到西。
特别是女皇未登基前驻守的燕云之地,各处关隘要点,女皇都详细地给他解说了一遍……
女皇告诉他:“那是大燕的屏障,此地如若失去,整个北疆从此将无险可守,关外的游牧部落只要上马,铁蹄就能踏进中原。”
他知道,母亲是在告诫他,会看懂舆图并不值得炫耀,能将舆图上各个地方的战略意义记在心里,安稳守住,那才是最重要的。
他吩咐侍者指着舆图,将母亲当年教诲他的话,复述了一遍给众人听。
并自责道:“母皇升遐于雁门关外,大燕也随之四分五裂,自古以来,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孤愚笨,未能保住祖宗的家业……”
说话间,他突然抽掉垫在身后支撑自己身体的枕囊,也不要侍者搀扶,勉力从床上起身,黯淡无神的眼眸,却突然黑亮惊人,仿如利剑出鞘,锋锐逼人。
他盯着周达与几位亲信部将,冷厉道:“孤死之后,尔等要全力协助卫总督,听从燕魂卫的调派,静待明主临世,切莫妄生异想,否则……”
他扬手自上而下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式,“燕魂卫的刀可不是摆设。”说罢,手臂垂下的同时,呼吸也骤然停止。
……
周达为此心生怨愤,在幽州行宫服完了孝,就挑选了偏远的辽东之地镇守,不出一年,便闹着要在营州建立燕国,遭到了卫总督的反对。
恰逢北周国主派人来联络他,这位北周国主正是燕圣祖崩后,三派争位的那位皇叔的后人。他教唆周达,借北狄大军之手杀掉卫总督,事成之后,割让河西三州以作酬谢。
得知消息的燕魂卫,将此事及时禀报了燕一,幸未酿成大祸。
对于不愿意遵奉大燕圣祖遗诏的将领,燕魂卫可行生杀大权。
但周达不一样,他是燕圣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燕一非但不能杀他,还得给他张罗婚事,让他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后来,周达不知怎么就知晓了他祖父姬云在失踪之前,曾为大燕推演国运,占卜出:‘天下即将离乱,两代过后,必重归于周氏曾孙’的谶言。
他开始怀疑大长老给他娶亲的真正目的,便故意虐杀了妻子,又虐待儿子,还纳了因战乱来投奔妻子的姨家表妹马氏。
燕一知晓了周达的恶迹后,对他失望之极,便打发他去豫州守皇陵。
半路,他趁机跑了,在徐州山神庙遭遇流匪时,他无视长子周子豪的哀求,亲眼看着马氏把长子给踢下了马车。
几经辗转,燕魂卫还是在江南战乱之地找到了他,把他与马氏一家子全部囚禁在豫州皇陵。
……
建元帝还记得四岁那年,母亲临死前,紧抓着他的手,叮嘱他:“无论日子如何艰难,都要好好的活下去,人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他活了下来,用了点小手段,假装失忆,假装可怜。
随之,他有了严师慈母,有了像尾巴一样整天跟着自己后面,叫自己师兄的小师妹!
想到此,他用下巴蹭了蹭皇后的发顶,赧然道:“只因我的执念,坐上了这至尊之位,却要困你一辈子在这深宫,不得自由。”
语气里含有难以释怀的歉意与内疚,“小师妹,对不起!”
“师兄,我从没为此后悔过,吴妃和兰妃是迫于当年的形式,我亲自为你挑选的,所以……”
皇后捧着他的脸,霸气地说道:“在我孟嵩没有后悔之前,你不准内疚?”
建元帝凤眸灼然的望着她,应道:“好,听小师妹的。”
皇后又柔声细语地开解了他一番:“人生在世,哪能处处圆满,每个人想要什么,或是要得到什么?自然是要付出同等的取舍。
我和你虽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我却享受了皇后的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