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五(师姐如此深情厚谊,想要我)
尹玉宸和另一个外门弟子出现的时候, 宴春眼睛张大,看着他眼睛上覆着的鲛纱,看着他行走之间脊背笔直步履不知道比从前轻盈了多少倍, 立刻便知道他这是进境成功了。
尹玉宸虽然身着外门弟子服, 却更贴近内门弟子的气质了!
他手持长剑进入对战台, 衣袂翩然墨发如瀑,他站定之后, 朝着最上方的芥子叠阵环视了一圈,收回视线之后, 秾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戾气。
宴春连忙跟他招手, 奈何他连看也没有看一眼低层芥子阵,已然身形一闪, 朝着对手冲上去了,速度快得宴春身后观战的弟子们都传来一阵惊呼。
宴春身后有个外门女弟子小声说:“是他,上午他比了一场,对手直接废了一双手臂,以后都不能修炼了,要不是被司刑弟子及时阻止, 估计灵府都给搅碎了,他打起来像个疯子, 才比了一场, 已经得罪了一波外门弟子……”
“技不如人罢了, 还不让人家厉害了?”另一个外门男弟子说。
宴春回头看了一眼, 是一个面如圆饼的男弟子,看着尹玉宸眼珠子都亮了。
“他进境飞一样快, 据说已经被内门预定了,你看他眼睛上系着的纱带了吗, 那可是鲛纱!是内门专门送来给他的!代掌门派人送来的呢!”
这个圆脸弟子显然对尹玉宸满是钦佩,又说:“玉宸师兄是一定会进内门的,说不定能直接拜入掌门门下,做代掌门的师弟,他答应了进去之后会帮我们也进入内门的……”
“你想得美吧,这样心狠手毒的人,会帮谁?”
那个女修撇嘴,又说:“再说掌门出山好几年了,据说是去寻找灵合归天的机缘,不可能再收弟子的。”
圆脸弟子不服道:“怎么不可能,代掌门可以帮着收啊,你看内门收弟子的长老们,有几个是亲临?不都是弟子帮着相看么。”
女修嘴都要撇到后脑勺去了,“你看他的招数,命门大开横冲直撞,出手就要对方命,太狠啦……”她想说掌门不可能会收路子如此狠毒的弟子。
还没等说完,简直就像是为了她印证这一句话,场中“啊!”的一声痛呼,一个弟子撞在了对站台的阵壁之上。
没等爬起来立刻拿出玉牌认输。
场中观战的弟子们顿时被这个认输的弟子气笑了,这还没怎么打,直接认输了?
全赖上一场尹玉宸的对战,给这些外门弟子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让他们还没等对上,就已经开始怯场,嘴上讨论起来不屑,却已经想好了怎么认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被搅碎灵府伤及经脉,回到凡间怕是连个凡人都做不好了。
这个弟子摔碎入场玉牌认输之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砍成两半儿的剑,心有余悸。
他手臂也被豁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要不是他认输得够快,手臂也得如同地上被利落斩断的长剑一般,和他的身体永远分离了。
尹玉宸还保持着脊背前倾的姿势,一只脚向前迈了一步,微微屈膝,素白双手紧握剑柄,反手抓着长剑横在身前下压,把剑当刀用,正是刚才凶狠砍断对手剑锋的姿势。
他没有马上收势,对方这么干脆利落地认输,让他有些不满地拧了下眉心。他被自己带起的灵风吹动鬓边发丝,肩头上垂落着鲛纱和乌黑如墨的发丝缠在一起,微微有些凌乱。
那个认输的外门弟子,双手抱着自己的手臂,双腿在地上蹬动,朝着对站台的出口蹭,脑袋却一直对着尹玉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尹玉宸突然冲上来要取他性命。
大道茫茫,进入内门只是一个台阶,但为了这个台阶,确实有弟子孤注一掷入了魔障,一旦不能达到目的,拼着死也要拉别人一起跟他倒霉。
上午那一轮对战就有这样一个疯子,后来是被司刑弟子压下去的,对手更是被那个弟子拼死伤到了根本,从此于大道无缘了。
尹玉宸身上现在的杀气太重了,境界也比他高了不止一境,这个认输的外门弟子都要吓尿了。
好在尹玉宸虽然是个亡命徒,却也是个有明确目标的亡命徒。
他盯着那个弟子蹭到了对战台出口,连滚带爬地出去,便慢慢地直起身,手臂轻轻一抖,剑尖上鲜血落地,鲜红的如他的唇一般炽烈刺眼。
他这一场赢得毫无悬念,可那双形状姣好的红唇,却吝啬得不肯勾起一丁点的弧度。
他看上去有点不开心。
他不开心,宴春却高兴得很,玉宸小师弟还是很厉害的,宴春比自己上场赢了还兴奋,在芥子阵之中,和那个圆脸的师弟一起为尹玉宸欢呼。
尹玉宸连胜了两场,今天的比赛便提前结束了。
他退场的时候走得很快,衣袂翩飞,在即将出场时,又朝着对站台最上方,荆阳羽所站的那个芥子叠阵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快速下场,另一组再次上场,今天第一天,人数很多,分组也多,比不完不休息。
比赛继续。
宴春却没有再看下去的意思,她和圆脸小师弟一起出了芥子阵,因为同为尹玉宸喝彩,迅速熟络起来。
宴春知道了这个小师弟叫善影,是云睿诚的手下。
哦,对了,云睿诚就是猪肝脸。
这个善影小师弟,也参与了那天暴揍偷鱼郎。
据他交代,包括猪肝脸在内,那天所有打人的外门弟子,现在全都态度翻天覆地的转变,开始为尹玉宸马首是瞻了。
宴春听得很稀奇,一边附和着善影说话,一边想玉宸小师弟比她厉害多了,这还没进入内门,就已经会借代掌门的势收买人心了。
真好啊,他脑子这么好用,进了内门肯定能帮到自己。
宴春准备去找他,但是同时又因为尹玉宸比她想象得还聪明,有点忐忑。
万一他不感激她的进境丹呢,万一他感激但不肯为她做事呢?万一……他就是表面恭敬,实际上也是个像莫秋露一样阳奉阴违的变脸怪呢?
宴春一边乱想,一边和善影朝着外门后山的方向走。
“玉宸师兄肯定会回去那里休息,今天他比完了,他等会儿还要教我们怎么赢下面的比赛呢。”
善影对宴春说:“师姐,你不知道,玉宸师兄特别厉害,门中所有外门弟子的能力和境界,他都如数家珍,知道怎么破对方绝技呢。”
宴春闻言笑了笑,心说我当然知道,我亲眼看着他整天对着留影玉玩命呢。
两个人朝着后山走,很快到了之前宴春和尹玉宸看阴阳鱼的小溪边。
水边聚集了好几个人,宴春一打眼看去,嚯,全都是那天群殴尹玉宸的。
为首的猪肝脸一看到善影带回个身着内门弟子服的女修,表情竟是一肃,迅速从水边站起来,他身边的人也都跟着从水边站起来。
猪肝脸云睿诚看着宴春过了小溪,立刻一脸谄媚地上前问:“这位……内门师姐,不知道怎么来这儿了?是迷路了?”
“师兄,她说要找玉宸师兄呢。”善影挤眉弄眼地对云睿诚说:“她说她和玉宸师兄很熟。”
云睿诚一听,视线立刻在宴春山上扫了一圈,视线在她两侧肩头繁密的守护符文上一顿,接着眉梢一跳。
云睿诚立刻道:“玉宸师弟去山洞调息了,我带师姐过去。”
云睿诚眼色极其刁钻,看了一眼宴春身上的守护符文,这种品阶的弟子服哪怕是内门,寻常弟子也是穿不得的,便立刻意识到,这怕就是内门那位传言中罩着尹玉宸的弟子。
云睿诚可从没觉得尹玉宸是和代掌门有什么交情,毕竟荆阳羽那种性子,根本连同门都不热络,不可能对尹玉宸这个出身凡间野鸡宗门的小子另眼相看。
倒是这位内门女修,云睿诚拿不准是什么身份,但他在送宴春去山洞那边的时候,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内门修为低微却出身高贵的女修……
宴春被送到山洞不远处,云睿诚就站定了,他这一会儿的工夫,对于宴春身份的猜测已经有了大概,顿时一脑门的汗。
衡珏双尊之女,十几年前被搅碎灵府的那个……修为低成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师姐进去找他就好,我就不过去了,我们要去吃点东西,下午还要比赛。”云睿诚态度显而易见地又恭敬了不少。
里面那位心情不好,都比完了还在死命练剑呢。云睿诚这会儿可不敢招惹他去。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位生来就在天上飘着的“云”,是怎么和野鸡宗门出身的尹玉宸搅和一块儿的,但规矩点总没错。
想到刚才善影还挤眉弄眼一副暧昧的暗示样子,云睿诚后背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得告诉人规矩点!
荆阳羽的女人也是能拿出来拉郎配的么,谁不知道衡珏双尊之女,是未来板上钉钉的掌门夫人。
宴春也客气地对着云睿诚点了下头,然后就朝着山洞方向走去。
这洞穴宴春来的次数也不少了,之前都是神魂出窍的状态,现在真人来了也十分的轻车熟路。
宴春面上带着点笑意,一进去还没见到尹玉宸,便先有一道剑气十分强横地朝着宴春迎面扫来!
“滚出去!我说过了等晚上再与你们分解对战之术!”
尹玉宸的声音是宴春从没听过的凶戾,宴春现在修为属实不行,连侧身躲过这剑气的速度都不够,好在身上弟子服符文金光一闪,剑气无声消弭。
待金光散去,洞口的宴春和里面看过来的人,同时愣在了那里。
尹玉宸鲛纱之下的眼睛狠狠眨了下,感觉自己在做梦。
倒是宴春先笑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尖小痣,说:“这才多久没见,玉宸小师弟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呐。”
细细算来,宴春和尹玉宸不能算熟。
两个人的交往仅仅是宴春跑下山,短暂的一天而已。他们聊得还都是不着边际的话,从没有去了解过对方。
除此之外,就是宴春给尹玉宸送东西,连宴春都不能确定尹玉宸领不领这个情,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哎!
尹玉宸一句话也没有说,一闪身到宴春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宴春堵塞在脑中乱糟糟的思绪顿时一空,被抱懵了。
尹玉宸冲上来的力度还不轻,宴春被冲得后退了两步,人靠在了山壁上面,糊了一脸尹玉宸的头发。
“呃……”宴春嗓子里面发出一声疑惑,十分不能适应尹玉宸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行为,他们之间……不熟吧?
她愣怔过后,抬起手要推开紧抱着她的人,尹玉宸却已经极其克制又适时地放开了宴春。
宴春身上一松,心里也松了口气。
尹玉宸开口道:“师姐的鲛纱和丹药,帮了我大忙。”
他声线有些发紧,是难以自抑地兴奋,“大恩不言谢,待我进入了内门,愿意为师姐肝脑涂地。”
尹玉宸说着,竟然一甩衣袍,突然单膝跪下,就跪在宴春的面前。
他仰着头,透过眼上鲛纱死死盯着宴春,像在盯着已然入网的猎物,满是欲要将其生吞活剥的狂喜。
宴春:“……”这发展有点太顺利了吧。
虽然她送那些东西,就是要收买尹玉宸帮她,但她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她都做好了低姿态的准备了。
宴春还拿了很多好东西要讨好人,可谁知道这个人根本不用讨好,还给她跪下了,要为她肝脑涂地呢。
“玉宸师弟快起来,何至于此。”宴春说:“给你的那些东西都是小玩意,能帮到你就好……”
再说她也不用尹玉宸为她肝脑涂地,只是想要尹玉宸帮她一个不算小,但也不大的忙。
她出了涤灵池之后,做了最坏的打算。
在父母亲强行给她固魂之前,如果不能寻到方法解开共生,莫秋露也不肯退缩,宴春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共生虽然开启之后,不能够停止,宴春也对共生颈环仅限于命魂镜中看到的那些,其他的不够了解。
但是她之前神魂离体看尹玉宸修炼,给了宴春一条绝路可走,她实在不行,可以设法除去大师兄为她加固的固魂印,让自己生魂离体……从此做个孤魂野鬼去。
神魂离体其实和死了没两样,但至少自由自在,到那时候她需要一个人帮助她潜入天命阁,把她的命牌捏碎。
那里面封着她一缕神魂,每一块命牌之中,都封着对应弟子的神魂。
命牌的作用不只是监控弟子的生死,也是为了弟子一旦在外遇难,可以通过这一缕神魂追溯到死后神魂,以便知道弟子死在何处,是否有无常锁魂引渡,只要不被害得魂飞魄散,便能够轻易知道是被谁戕害,以便追究。
宴春生怕她生魂离体之后,依旧会被父母借助命牌寻到抓回来,所以要有人在她离体之后,捏碎命牌,再将她送出衡珏派大阵。
混入天命阁不难,送一个孤魂野鬼出大阵也不难,难的是宴春竟除了面前这仅仅见过一面的师弟之外,无人可信,无人可以托魂。
宴春扶着尹玉宸起身,从低头到慢慢抬头,尹玉宸身上气息温和,甚至是热切的,再没有之前宴春进门那时候一剑劈过来的凶戾了。
“师姐怎会来此?”尹玉宸感觉到手腕一空,宴春扶着他起来之后就松手了,但那块皮肉却久久麻软,让尹玉宸感觉手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他自然知道宴春是从涤灵池出来的,他却又不能知道。
他不该知道她在门中禁地待了多久,也不该知道她灵府破碎,不该知道她出了涤灵池说明双尊寻到了助她修复灵府的办法。
于是只问:“师姐气色比上次见面好了些,身体大好了吗?”
宴春抿了抿唇,想要微微退开一些,两个人离得有些太近了。
她身后就是山洞墙壁了,尹玉宸这么居高临下盯着她,纵使宴春修为感觉不到他眼神多么炙热疯狂,却也很有被压迫感。
宴春心中一不适,尹玉宸简直像是同她心有灵犀一般,立刻后退了两步。
拉开距离后,宴春这才挑拣着说:“是……暂时大好,以后出门不用到处躲了。”
“恭喜师姐。”尹玉宸立刻说。
宴春笑了笑,她还得观察一下尹玉宸是真的感激她,还是装样子,等到完全信任他了,才会把自己的事情给他透露一些。
说来奇怪,宴春和尹玉宸之间堪称陌生,完全不了解彼此,宴春却莫名对他有好感。
从第一次见面就有,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格外注意他。
他和以前一样,话不多,几乎不问宴春不好回答的问题,嘴还甜,性子也跟宴春合得来。
宴春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真心实意地笑,说道:“我才该恭喜你,大比第一天就已经连胜两场啦。”
尹玉宸面色微微一变,敏锐问道:“方才师姐在现场?”
“你看到了我比试吗?什么时候去的?”尹玉宸近乎有些失态的追问。
他在场中没有看到宴春,才会打得肆无忌惮,对战的第一个人……以前和尹玉宸有些旧仇。他公报私仇来着,动手太狠毒,虽然没有触犯大比规则,却被司刑弟子给压出了对战台。
这要是让宴春看到如何是好?会不会觉得他心思歹毒不可交。
宴春没注意他的急切语气,自然回答道:“我……早上起晚了,你第二场比赛我才看到的,看到你一剑让对方认输,真得好厉害。”
尹玉宸狠狠松了一口气,没看到他第一场对战就好。
宴春没说自己今天才从涤灵池出来,撒了个小谎。
然后又撒了第二个,说:“我因为受伤,修为倒退,所以看比赛的时候,被分派到了中层,人那么多,你没发现也正常……”
宴春难得在一个人面前有虚荣心,不想让尹玉宸知道她修为太烂。但其实宴春没有灵府碎裂之前,修为也是稀松得很,之前看大比也是分不到中高层的,全靠荆阳羽带。
尹玉宸在宴春出口的瞬间,就知道她撒谎了,他把上层和中层全都看过了,没看的就只有最下层和外门弟子的叠阵。
他以为宴春会站在荆阳羽身边的,所以专门朝着那边看了好几次。
宴春很快也想起了尹玉宸在第二场对战的开始和最后,都朝着叠阵最上面看来着。
当然这种动作不稀奇,外门弟子对战最在意的也都是叠阵最上面的人,尤其是那些有意收徒的长老。
要是当场和哪个长老看对眼了,以后进了内门不就有着落了。
但宴春想到尹玉宸可能看到了荆阳羽和莫秋露他们,顿时心里有点羞耻。
啧,她这虚荣心来得不是时候,撒这谎做什么!
还不是尹玉宸对她态度简直千依百顺,让宴春莫名不想被他看轻……
宴春干笑了一声,说:“我一直没跟你说,但你应该猜到了吧,我父母都是门中长老,就是伏天岚和宴高寒。”
毕竟上次偷跑出来,荆阳羽找来抓她回去,说话没有避讳过尹玉宸,他这么聪明,应该猜出了她是谁。
宴春还是照例说了一遍,算是正式认识。
她想了想,试探着说:“你今天应该看到我了吧?我就在最上层。代掌门身边。”
宴春竟还强撑着自己的自尊心,有点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下不来的意思。
她含含糊糊,指的是荆阳羽身边的莫秋露,她们毕竟长得像,冒充下也没什么吧。莫秋露可没少拿她这张脸到处招摇。
尹玉宸闻言却笑出了声。
他声音清越如琴,似潺潺泉音,沁人心脾:“师姐开什么玩笑,今日站在代掌门身边的,哪有师姐?我专门看了好几遍呢,师姐是藏在了谁的身后吗?”
尹玉宸知道自己不该这个时候恶劣地逗弄宴春,应该轻飘飘把宴春到底在哪里看比赛的事情揭过去,因为他已经猜出来了。
他甚至因为猜测在窃喜,说不定宴春和荆阳羽闹别扭了,才会自己刷弟子牌,被分到了叠阵底层。
宴春心里一跳,谎言被戳穿让她满脸通红。
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就一变,她看着尹玉宸,神色诡异地问:“你没在荆阳羽身边看到我?我不就在那站着么,还有个模样温婉的女修,一左一右在荆阳羽侧后方。”
尹玉宸笑意微顿,想起了荆阳羽身边站着的人,然后笑意扩大道:“世界跟我开玩笑,师姐不在代掌门身边。”
“你没看到?那不是……”
宴春心脏狂跳,然后声音有些干涩又急切地换了一种问法:“你没看到那个女修和我很像吗?”
尹玉宸摇头道:“这世上,无人和师姐相像。怎么?有人照着师姐的模样装扮,惹得师姐不开心了?”
宴春鼻子一酸,差点就哭了。
她强忍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哭腔说:“你怎么没看到呢……明明长得那么像?”
“明明很像的……”连她的父母亲和青梅竹马的师兄都会晃神的程度啊。
尹玉宸却依旧一脸笃定,慢慢道:“我不觉得像,她同师姐,是完全不同的,或许衣着发式学了师姐,那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尹玉宸知道宴春说的是谁了,他今天确实看到了,却是真的一眼都没有把那个女修和宴春混淆过。
那个女修怎么能和宴春比?这就像烂泥里面打滚的老鼠不能和天上的仙鹤相像是一样的道理。
尹玉宸曾经是在尸骸血肉之中打滚的人,对于好人分几种或许不能完全分辨,但是对谁的过往乌七八糟满心怨毒,却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这也算是同类的识别能力。
那个女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难不成欺负了宴春?否则怎会如此牵动宴春心绪?
眼见着宴春眼泪都忍不住大颗大颗滚下来了。
尹玉宸有些手足无措,从怀中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下意识哄道:“姐姐别哭啊,是她学你惹人讨厌了么?”
“她学你也不像的,”尹玉宸看着宴春通红的眼睛,鲛纱之后的眼神阴鸷,语调却带着轻柔哄劝。
“姐姐莫要在意,我瞧着代掌门也是不理她的,她那样子就是惹人讨厌。”
尹玉宸温柔软语地哄宴春,宴春哭得更凶了。
尹玉宸不知道实情,不知道对于宴春来说,这份独一无二的肯定,她来说对么难得。
自从命魂镜之中窥见了莫秋露的存在,和她们既定的结局,莫秋露在宴春的心中就变成了一个噩梦。
没有人不会害怕,有一个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又即将夺走自己一切的人,时刻存在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伺机而动。
身边的人渐渐为她说话,满心依恋准备托付终身的爱人一点点为她动容,就连昔日好友,甚至是父母亲,都对她越来越在意。
这让宴春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在朝着可怕的深渊里面滑去,她午夜梦回的惊醒,都是另一个人夺走了她的一切。
而她像命魂镜之中那样,变成了那个夺取她一切的人的傀儡。
她抗争,发疯,最终也无法改变那个人越来越像她。母亲甚至会告诉她,是为了救她,为了让她活命,才会把别人变得和她一样,才会雕琢那个人的神魂,这一切都是为了和她神魂融合。
这太可怕了。
宴春无时无刻都在害怕,也在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害怕,从不敢仔细去想,连她自己都觉得,莫秋露越来越像她,早晚……要像命魂镜之中那样,取代她。
可是现在竟然有一个人,对她说莫秋露不像她。
“真的……不像吗?”宴春根本没注意到尹玉宸哄她的时候,叫了她什么。
只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尹玉宸的领口,隔着鲛纱一错不错看着尹玉宸,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却眼中一阵阵模糊。
“不像。”
尹玉宸顺势将宴春拥入怀中,脑中已经想了无数种让那个女修凄惨又悄无声息死去的办法。
宴春这种性子,如果不是被欺负狠了,绝不会表现得这么惶恐,那个女修到底做了什么?
找死。
尹玉宸说:“她和姐姐,是完全不同的,没有人会认错,姐姐不必在意她。”
尹玉宸柔声说:“等我进入内门,帮姐姐教训她,好不好?”
他此刻的声音湿冷如毒蛇吐信,听在宴春耳朵里却犹如天籁。
她终于放声大哭,像一个委屈了许多年,却因为无论摔得多狠都没有人心疼的孩子。
没人问她疼不疼,她能够忍耐,爬起来,咬牙继续,但是一旦有人问了,她立刻就发现自己早就断了脚,不能站立了。
她哭得实在是如盛夏莫测的天气,突然便暴雨倾盆。
尹玉宸因为宴春汹涌的眼泪有点心惊,有点无奈,也觉得有点好笑。
但他站在山洞之中,抱着宴春,整个人像个被名为宴春的大雨浇熄的火堆,没了攻击性,也没了疯狂扭动的火苗。只冒着袅袅青烟,在“大雨”之中苟延残喘无处遁逃。
他对宴春,是毫无办法的。
尹玉宸摸着宴春的头发,不再说什么话劝阻她,只是纵容着她的眼泪,静静站着让她依靠。
尹玉宸不着急,等他进了内门,很快就能搞清楚宴春和那个女修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宴春哭得太专心了,她一肚子的憋屈可憋了十几年了,宣泄也得宣泄一会儿。
尹玉宸心疼宴春,但宴春错了的一点,就是看错了尹玉宸。尹玉宸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抱了宴春一会儿,抚弄她头发的手,就不满足了。
宴春在涤灵池待了多少年,尹玉宸就想了宴春多少年。
最开始他年纪还小,并不懂得这种想念代表什么,后来惊梦成年,湿濡的床铺直白地告诉了他这是什么。再之后……肖想又没人会知道,他自然是多放肆,多脏的都想过。
如今他朝思暮想的人抱在怀里,他又不是个圣人,而是小人。
于是尹玉宸慢慢地,不着痕迹拨开了宴春后颈的发,素白修长的手指轻柔抚在宴春后颈之上。
他想不着痕迹贴一贴心上人的颈项,宴春的脖颈非常纤细秀美,尹玉宸觊觎不是一两天了。
但是就在他手指落实的瞬间,宴春一个激灵,连忙推开了尹玉宸。红肿着一双眼睛,捂住自己的脖子说:“你做什么啊……”
她有些心惊地想去按自己脖子上的共生颈环,这颈环在出涤灵池之前,被荆阳羽设法隐匿了,莫秋露的那一个平时也隐匿着。
共生是邪术,内门之中有些人心知肚明,沾染这种邪术的倒也不止衡珏双尊而已,杂修门派水不可能太清,就像有人偷吃开智生灵的事情,也没人会真揪着不放,但这种邪术,总不好太过明目张胆。
扯一块“遮羞布”在上面,大家心照不宣就是。
宴春是最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因此她这般反应,倒不是因为尹玉宸摸了她脖子一把,而是怕他摸到共生颈环。
遮盖颈环的术法类似归真,看着没有,摸还是能触到的。
尹玉宸在宴春从他怀里弹开的时候就后悔了,心惊不已,以为宴春生气了。
但他确实摸到了东西,宴春脖子上又空荡荡的……尹玉宸看着宴春要伸手摸自己脖子又控制住的姿势,知道宴春不是因为他摸她,是因为脖子上看不到的东西。
尹玉宸乱跳的心绪渐渐平复,很快装着无措道:“对不起师姐,我见你哭得哽咽难受,是想着给你按揉下后颈穴位会好受些。”
他撒谎成性,不用打草稿,更是很轻易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一脸的认真,宴春瞬间就相信了。
她见尹玉宸没有询问她脖子上颈环的事情,想来是没摸到,安心下来,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把这个东西告诉他。
宴春整理好头发说:“我没事,好多了……”
她说完又慢慢地尴尬起来。
尴尬她突然就扒着人哭起来,连个理由都没有……尹玉宸会不会觉得她像内门传言一样,已经疯了啊。
宴春耳根渐渐弥漫上红晕,很快这红晕扩散到了全脸,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刚才哭得像个傻子,就面红耳赤地想跑。
“那个,我就先回……”宴春说着朝洞穴外面退。
尹玉宸怎么舍得她就这么走了?
立刻说:“师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内门?关于内门长老……我如果侥幸进入内门,哪位长老性情更好些?疼徒弟些?”
尹玉宸这话题转变得不高明,但对现在尴尬到鞋底都要被宴春自己脚趾抠漏的状态来说,无异于浮木于溺水者。
她连忙抓住说:“好,好啊!我了解的,内门的长老我都了解!”
宴春其实不太了解,内门之间长老们大多都是半路投奔仙山,凝聚性不强,杂修门派就是这点不好,相互之间的同门情谊浅薄。
衡珏派掌门更像是给这些道不同的人一个栖身之所,大家得了栖身之所,承了正道大宗门的势,再帮着大宗门扬扬名,互惠互利罢了。
因此宴春不太了解其他长老具体什么性情,最了解的只是自己父母,和常年不在仙山的掌门。
说出去糊弄下这个没进内门的小弟子罢了。
宴春眼睛的红肿未消,就询问起了尹玉宸:“你有属意的长老吗?你想走什么道?”
“你擅长什么啊?”宴春一脸天真且理所当然问。
杀人放火。尹玉宸在心里回答。
他勾唇一笑,纯良地将他的妖邪之气藏得一丝不漏。
他对宴春柔声说:“师姐啊,你高看我了,入内门之后,有没有长老看得上我还未可知,哪有我选择的权利?”
这倒是真的,大道三千,大部分修士所修之道,并不是自己选择的。
他刚才说要问内门之事,也只是想留住宴春。
可宴春却又说:“你说说嘛,我……虽然和很多长老不熟,但是我母亲父亲熟悉啊,还有大师……”
宴春顿了顿,说:“我可以拜托我父亲母亲去和你中意的长老说一声的。”
这点面子不至于不给,毕竟衡珏双尊的名头整个修真界有名。他们开口,就算那位长老不想收徒,也会收下。
宴春这番话换个人听了,不光不会感激,说不定会恨她。
这话简直同何不食肉糜有异曲同工之妙。
却只惹得尹玉宸发笑,他又没忍住露出了一点暗藏的逗弄之意,问:“师姐赠我鲛纱,助我遮蔽天光,予我丹药,令我进境获胜。”
“现在还要为我去动用双尊情面,”尹玉宸凑近宴春,拉住她的手腕,说道:“师姐如此深情厚谊,想要我如何回报?”
宴春正想说没关系,这些不是什么大事,便听尹玉宸说:“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我身无长物,唯有自身,不若,我自此跟在师姐身边……”
“做师姐的炉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