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慕艾时
副将闻言神情立即有变,似乎是要发怒,一个报信的连敌军人数都没搞清楚?
秦涓微红着脸立刻抱拳道:“左安大人说我们打的赢。”
他这么一说那些人脸上立刻洋溢出自信,副将们听出了秦涓话里的意思也不点明,他们不敢再耽误了立刻吩咐:“快点!去夹击那群狗东西!搞快点!立即出发!”
秦涓松了一口气,当浩浩荡荡的大军从他面前疾驰而过,三里的路他们只跑了两刻钟不到。
因为黑子狗军被火炮马吓跑了一大群,他们甚至以为这一百骑兵的马上都绑着火炮。因为害怕他么士气大减,左安副将带着骑兵以一敌十的杀了起来。
而这时候北边方向他们的步兵从远处的沙山上冲下来,大喊着吉哈布营的口号,声音漫过天际。
“我们有一万人!”
“援军一万!救援来迟!”阿奕噶让士兵们大喊。
那群三千人的黑子狗军信以为真,真以为他们来了一万的援军,三千打一万,心里上就已经怂了。
黑子狗们死的死,逃的逃,投降的投降。
“别杀了,投降的都绑回去,和他们交手了足足三次,只有这一次抓到了俘虏,好的很!都抓回去,本官一一审问!”左安吩咐道。
秦涓看着这一片火光漫天的沙漠,心里不知是何情绪,他仿佛觉得自己始终和战场格格不入。只是十一岁的他,被迫的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扯入了这修罗炼狱。
“秦!”阿奕噶向他扔来一把弓和一条棕黄色的皮毛围巾,“黑子狗的好东西!太多了你也分点!”
秦涓愣了一下没接住,连忙下马去捡。
等他再抬起头,阿奕噶已经骑马走了。
棕黄色的皮毛不知是什么动物的,他从小到大没用过皮草完全不认得,六岁以前家中殷实但父母都不用这些,六岁以后是没见过这些了……他胡乱的把毛皮当作围巾系在脖子上,只觉得暖和了许多。
这弓,倒是不错,比他训练时的弓强了不知几多。
黑子狗军都是这么好的装备吗?秦涓疑惑的想。
这场胜仗被称为“烽燧台大捷”,吉哈布营以一千二百人打赢了敌军三千五百六十人,吉哈布营折兵三百多,敌军死伤近一千八,被俘虏人数两百三十之多,剩下的逃走了。
胜仗之后是论功行赏,但这个却与秦涓无关。
当他疲惫的回到奴隶营,奴奴秣赫去不在。
直到深夜,忙了一天的奴奴秣赫从伙房营里回来,见破旧的营帐内燃了灯,他的心微微一颤,似乎是拔腿就往营帐内跑,直到看到那十一岁的孩子坐在火堆前写字,这一刻他突然沉默了。
奴奴秣赫只对秦涓说了一句:“活着回来就好,军功什么的先别想。”
秦涓看向奴奴秣赫,他忽略了心头在听到奴奴的声音那一刹那的心悸,他没有说话,他拧紧了眉头想,他不在乎什么军功,他本来就没做什么,确实只负责传了个信而已。
吉哈布营营规里明确写着军功以人头数计算。
秦涓打开本子继续画他的地图,他喜欢上了画地图,更喜欢上了这种在地图上给每一个他编的地名加上城防、关隘、桥梁的感觉……
他甚至还会为他的地图上画上往来的商旅。他的地图上骆驼就是商旅的符号,不同的商旅有不同的旗帜,姓氏就是区分商旅的标志……
这个时候的秦涓觉得自己是快乐的,他有一个他自己创造的帝国,手中他画出的地图本就是。
直到他偶然间遇到一个人,才知道有个词叫“臭味相投”,他与孛儿只斤·曰曰的相遇就是“臭味相投”。
一连两日没出过奴隶营,再出奴隶营的时候听沐雅说左安大人已经联系上了黑子狗军的一个将军,他们大概会在半个月后商议交换俘虏的事。
这件事之所以能谈成这样,那是因为那日烽燧台大捷中被抓的俘虏里面有个黑子狗军的大官。
秦涓不想管这些事,他还是个孩子,还有玩性,他本来想找机会去骑兵营的草场里骑马的,可是却被一个奇怪的少年吸引去了注意力。
很奇怪那少年就蹲在那里,更奇怪的是少年把骑兵营的草场弄成这种德性还没被人骂?
秦涓本想过去说那少年一顿的,可当他看到少年面前的“杰作”……他有些惊讶。
草场上的泥土参了水,被做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城邦、桥梁、羊圈、甚至还有炮车,有马匹、商队……
这世界可真小,小到两个爱好相同的人,光天化日……在一个军营、一个草场上相遇。
可是秦涓喜欢这个人的“手艺”,却讨厌这个人的长相……对,讨厌死了。
因为当这个少年察觉到有人的时候,一回头吓得秦涓坐在地上了。
十一岁的孩子也是要面子的,第一次被一个人吓得坐在地上……对方还幸灾乐祸的以为是自己多神气把人给震慑住了!
去他妈的震慑!
他是被这狗比的脸丑的吓到了好吧!
秦涓从没有见过长得这么丑的男孩,是真的丑,蜡黄的肤色,鼻梁上还有许多许多的雀斑,眼儿很小很小,一条缝都比他的眼睛要大,还是塌鼻梁,嘴唇还往外翻,嘴唇外围还有一圈深色……
这是真他妈丑。
比奴奴秣赫还丑的人还真让他开了眼界!
秦涓爱美,长到十一岁了经历了世间的美丑善恶,但还是爱美,也许这和他美貌的母亲英俊的父亲水灵灵的妹妹有关……
此时的秦涓还不知道这个小时候看着很丑的少年,是将来要与他真正意义上并肩作战的兄弟。
“你别压到我的农田了,那边可是我的农田。”孛儿只斤·曰曰指着秦涓屁股下坐的那块地儿道,“我可真威风,能吓坏一个孩子,还挺爽的。”
威风个狗屁!秦涓一骨碌地爬起来。
“呀呀呀,这军营里有比我矮的我可真是太高兴了!!”曰曰笑得更欢乐了,甚至放下了手中的泥巴,仔细打量起秦涓来。
秦涓听了少年的话,只觉得少年这张脸更加丑了……他正想转身快点走,不想再看这么丑的脸了,却被那人一把抓住了。
“小家伙你很不错啊,整个骑兵营里就你一个比我矮,值得褒奖,以后就由你来陪我玩了,这样能衬托本……咳咳,衬托我的高大威猛!”
“?”秦涓先是看了一眼这少年的丑脸,又看了一眼少年抓着他的胳膊的……一只沾满了泥巴的手。
接着他说了一句,让曰曰发誓今后的人生里一定要把他好好“教育”的话。
秦涓说:“我不和傻子玩。”
曰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有没听错?
而秦涓在这个时候已经挣脱开那只抓着他的手闪人了。
等曰曰反应过来,哪里还有那个孩子的影子。曰曰气鼓鼓的:“给本世子等着。”
秦涓没有去草场上骑马,而是在经过一处副将的帐篷的时候被里面传来的话声吸引住了。
他从未曾听过这么好听的蒙话,他也从未想过一个人的蒙话能说的如此动听……
因此他站在营帐外站了了许久,他听出了这应该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十三四岁的样子,如玉石、如风动、如泉吟。
须臾,少年的声音停止了。
紧接着左安副将讲了一段历史,一个关于花剌子模与成吉思汗的故事。
从中原到大食或拜占庭有许多商道,但花剌子模正好位于这些商道中间,花剌子模掐断了这些要道,无数商旅在此地亡命。于是,成吉思汗开始了他的西征……
而此前成吉思汗的主要目的是西夏和金,他放弃了西夏和金也要西征花剌子模。
许久,营帐中无人再说话,直到那少年清澈的声音再度开口,似乎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他吟咏了一句诗,语调淡漠又慵懒。
“遥想故园今好在,梨花深院鹧鸪声。”
这诗是出自耶律丞相的《庚辰西域清明》,而这少年正是耶律丞相的侄子,伯牙兀氏,小字狐狐。
蒙人多称他为狐狐。
少年是耶律丞相的衣钵传人,吉哈布营中上下乃至草原各部都敬重耶律丞相,自然他们也是敬重少年的。
少年突然而来的诗句,营帐中在座的各位无人能懂,甚至觉得这少年美则美矣,有才也是真的有才,但仿佛有几分脑子不清楚的疯癫……
唯有营帐外十一岁的秦涓隐约理会了少年的意思,他想少年只是在说他不喜欢战争。
“谁在外面!”营帐内一声厉吼,秦涓脸色一白正想后退,人已经个突然出现的左安副将一手押住了。
秦涓大惊失色,他完全没有想到左安副将的速度会这么快?
秦涓想挣脱都没有力气,他不知道左安是怎么做到的,被左安押着的半边身体就像是废掉了一样。
站在营帐中不远处的阿奕噶看了过来,当他看到秦涓的脸,在惊慌中不禁大喊道:“大胆!来人压下去打十大板!”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到“啪”的一声,阿奕噶的脸被重重抽了一巴掌。
来人身量极高,还高出十七岁的阿奕噶一个头,麦色肌肤,容颜深刻可谓英武,年纪二十二三上下。
这是宁柏千户,他与一般千户不同,他分封五千户,这就是与鲁巴千户对吉哈布营进行分制的另一个千户,吉哈布营大将军的左膀右臂,青年才俊、肱骨栋梁。
听到这一声巴掌声,秦涓即使被左安押着无法抬起头来,也知道阿奕噶被打了,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不傻,阿奕噶想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他都知道。阿奕噶是想抢在这些大人判他死罪之前惩罚他……可是阿奕噶还没有这个权利。
只听到宁柏千户拔出刀的声音,在几声沉闷的步伐声中,这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冰凉凉的。
“说,谁派你来的?”宁柏问道,如鹰一般的双目死死的盯着秦涓。
秦涓摇摇头,因为被左安押着肩膀,很疼,疼的他说不出话来。
显然左安也因为震惊一时间忘记了力度,在知道他押住的人是秦涓的时候,他是无比震惊的。
此刻听到宁柏千户怀疑秦涓是奸细的时候他更震惊。
斟酌再三后左安低声说道:“千户大人,这孩子从六岁在营中,有五年了,应当不可能是奸细。”
在秦涓被救回来时他就命人仔细查过秦涓的身份。
宁柏自然不信,讥讽的笑从青年的薄唇间溢出,他的刀未收,长眉压低:“杀了干净,本官不喜欢猜。”
“……遥想故园今在好。”
秦涓清澈的声音划破剑拔弩张的营帐。
他说:“我只是听到这句诗便都停了一下,我并没有偷听也不是奸细……蒲萄酒熟愁肠乱,玛瑙杯寒醉眼明。”
他的最后两句是狐狐公子念的那两句诗的前两句,这让他的话更有说服力。
他的声音澄澈而干净,让营帐内这些经历过沙场的将士都有微微的动容。
但宁柏不是一般人。他的杀伐与锐利容不得他有半点仁慈,要知道此前他的战绩壶关伏击到西图门秘攻,从未有过败仗。
他的弯刀微动,离他近的都没有人看出他想直接杀掉这个孩子的意图,但那个少年看出来了。
当一只完美如雕刻的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秦涓的脸上,秦涓彻底因为惊惧晕了过去。
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他真的畏惧死亡。
公子狐狐的手抚着秦涓的脸,挡在了宁柏的弯刀前。
在众人以为这个狐狐公子必死无疑的时候,宁柏却收了刀。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救他的人是狐狐公子,这是沐雅告知他的,只是很遗憾他晕过去了,没有见到这位狐狐公子传言之中惊为天人的“美皮囊”。
他只记得那一只温凉的手,与一阵带着草药香的暖风……或许,这就是那个狐狐公子特有的温度与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