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京城，公主府。
午间，世宁公主吩咐仆从摆膳于湖心亭，她对于膳食一向挑剔得很，稍有用着不如意的，便绝不留情面，必要处罚一二方才解气。
是以，整个公主府，成日里最战战兢兢的莫过于膳房的人。公主入住不过数月，府中膳房已经换了几批人伺候。
世宁公主神色恹恹，没什么胃口，扫了眼桌上的菜肴，唯有中间那道姜母鸭略有些兴趣。
世宁公主举筷，夹了块鸭肉，入口不过抿了抿，随即吐在盘中。
“呸呸呸！”世宁公主“啪”地一下放下筷子，锁眉生气道：“什么玩意儿？这么腥膻怎么吃啊？！膳房的人一个个都是摆设不成”
正要好好责骂一番膳房奉菜之人，恰瞥见一着素色服饰的仆从低眉垂手进了亭子，站在角落里。世宁公主一下子止了话头，烦躁地挥手让众人退下：“行了，你们先出去吧，让膳房重新准备了再送过来。”
“是！”
湖心亭内一时间只留下世宁公主与那仆从二人。
世宁公主端起茶盏喝了口，漱了漱嘴里的味道，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才偏过脸，瞧着那仆从问道：“你去瞧过了？”
那仆从忙不迭点头称是，“方才奴送饭食进去，趴在地窖口往里头望了眼，黑漆漆的虽看不真切，但人似乎是醒了的。”
世宁公主撇撇嘴，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忽然想到什么，转眸又问了句：“你送了些什么饭食进去？”
那仆从只当世宁公主怕自己送去的菜色好，叫那地窖里的姑娘吃得舒心了，忙拍着胸脯表忠心：“公主放心，奴晓得好歹。没送什么精贵的东西，只送了一个玉米馍馍和些菜叶。”
世宁公主摇摇头，心道送玉米馍馍和菜叶对那乔融月来讲算什么折辱呢。她不是铁了心要出家么，那想必是从不沾荤腥的，这便好办了，折磨她的法子倒也轻巧得很。
世宁公主用筷子敲了敲那盘碍眼的姜母鸭，厌恶道：“喏，你把这盘鸭肉端去给她，以后每天送一顿饭食去，只送荤腥之物，这才叫折磨她，知道了么？”
那仆从低头应了，心里虽不解也没再开口，从桌上端起那盘鸭肉装进地上的食盒里。
世宁公主挥挥袖子，“送去吧，有什么情况及时禀告于本宫。”
“是！”
融月在黑暗里摩挲着潮湿冰冷的墙壁一步步挪动，手腕上的铁链磕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脚腕上的链子也重得她几乎抬不起脚来。
她绕着这间小小的地窖走了两圈，确定这里没有修建石阶供人爬上去，梯子也被人抽走了。
融月颓然地靠着墙，几乎要哭出来，还有什么法子可以上去？
因着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的缘故，她的听觉变得愈发灵敏。上头微微一动，融月立刻盘腿就地坐下，闭眼装睡。
果然，顶上的石板再一次缓缓挪开，融月眯着眼看到那根麻绳又一次吊着个竹篮缓缓落下。
透进地窖的光线慢慢移动，眼看石板又要合上，融月突然心生一念，捂着肚子大喊一声：“哎哟，哎哟！憋不住了！”
石板停了下来，上头的仆从是公主府负责杂役洒扫的杨氏，她趴在石板边听了会，听着下头传来的喊叫声一声比一声凄惨，不由心慌，探出头去瞧，偏生地窖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清。
杨氏胆小得很，慌了神，思忖着就怕闹出什么事来触了公主的霉头，叫自己得了发落被赶出府去，无奈，只好拔起嗓子冲地窖里喊道：“怎，怎么了？”
融月捂着肚子，躲在墙边的黑暗处，装出虚弱痛苦地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气若游丝道：“救，救救我。我，肚子疼得很，疼得快了”
杨氏听了，手抖了抖，越发不知所措起来，公主没说里头人有病啊
杨氏又问：“怎么会肚子疼呢？”
融月痛苦地叫道：“哎哟，哎哟！你，送的东西不干净，吃个玉米馍馍，就疼得不行了，救命！疼死了！”
闻言，杨氏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送来的玉米馍馍是昨日剩下的倒是没错。难道，真沾了什么东西坏了？叫里头的人吃了痛成这样
融月高喊道：“快，我憋不住了，我要如厕！”
如厕？杨氏呆了呆，公主只说把人关在地窖里严加看守，却没提过里头人要如厕该怎么解决。这，可如何是好？
退朝后，赵珹照例前往御书房处理政务。
吩咐了梁安公公沏了茶端来，站在桌案前，赵珹随手从堆叠的奏折里取了本，正要翻开细看，忽瞥见桌案一角压着一卷密报。
上面盖着小巧的暗色印章，是专属骆迦的图纹。
赵珹的心微微一跳，放下手里的奏本，终于还是伸手拿过那卷密报，拆开封口，展开。
少顷，梁安公公端着茶盏进殿，正要奉去给赵珹，却瞧见赵珹盯着那卷骆缇骑呈上来的密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御书房里的气氛也随之凝固了一般。
梁安公公不由心下惴惴，暗道，不知青岩峰上那位又出了什么事。
赵珹倏地抬头，直直地看向梁安公公，语气少见地急促，吩咐道：“备马，朕要立刻去一趟公主府。”
公主府？
梁安公公不敢多问，应声答应，转身出去安排了。
公主府。
都说人有三急，那杨氏蹲在石板旁听着地窖里传来的一阵阵痛呼，简直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然而理解归理解。转念，一想到公主平日里惩治下人的手段，杨氏自问是不敢做主，将人放出来如厕的，于是心一横，冲着地窖里喊道：“你既这么急，在下头自行解决了便是！”
融月不甘心，兼之听出杨氏话语里的犹豫，于是趁热打铁，捧着肚子继续痛呼道：“这如何使得？地窖里藏了这么多冰，沾染上腌臢气味，等暑热天到时，公主难道不用冰了？”
杨氏闻言，也觉得说的十分在理。地窖里储存的冰可是稀罕物，若污了气味，公主到时一定会开罪自己的。
杨氏左右为难间，融月痛呼一声，又道：“我一个弱女子，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重似千斤的铁链，难道还能跑了不成？出恭都不让，不如索性我撞死在这里，倒还干净利索些！”
杨氏暗忖，此话有理。这是公主府，深宅大院的，出入府门皆有侍从看守，府上家丁多达百人。就算地窖里出来的是只母老虎，也不愁制不住她！
心一横，拿定了主意，杨氏从一旁搬来梯子，从地窖口伸进去，“你上来吧，如厕完再回来便是！”
演戏演全套。融月哼唧哼唧地爬上梯子，脚上的铁镣重得她好几次打滑险些摔下去，好在总算有惊无险地攀到地窖口，堪堪伸出头来，露出一双眼睛，突然，杨氏身后一阵喧哗脚步声，有人大喝一声——“什么人？！”
杨氏惊慌失措，猛地一下推开手里的梯子。
“诶——”
融月倒吸一口凉气，立刻不受控地朝后仰去，眼看就要摔下地窖。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猛地推开杨氏，稳稳抓住融月的手臂，往上一提。
融月迎面撞进那人怀里，心“砰砰砰”跳到了嗓子眼，她用脚掂了掂底下坚实的地面，这才劫后余生般徐徐缓了口气。
还好没有摔下去，若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怕是她的腿都折了也有可能。
融月想抬头道谢，突然发现面前那人竟然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像是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似的，那人胸口起伏着，她被半搂着圈抱在人怀里，甚至可以听见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和她一样，“砰砰砰”个不停。
是幻觉吗？融月闻到一股久违的香味，她情不自禁地抬眼望去。
俊美无俦的深刻五官，苍白的肤色，浓黑的剑眉轻皱着，望向她的幽深眼眸里满是担心与自责。
融月的心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下，整个人怔忪着顷刻间变得红彤彤的。
是陛下。
陛下，又来救她了。
赵珹的目光扫过怀中人乱糟糟的短发和泛青的脸，只觉口中苦涩难言。
世宁她怎会如此狠辣，竟犯下这样的大错？！
若他早一步撤回暗哨，恐怕真的从此失去了眼前人的下落，他不敢想要是她被关在地窖下一辈子会如何
赵珹的臂弯微微一紧，知道身后的侍从都在看着，却不舍得放手。
他喉结微动，轻轻拍了拍融月的背，开口安慰道：“没事了。”
梁安极有眼色，回身挥了挥手叫其余侍从侧身避让。
不料，侍从刚让开，世宁公主却突然冲了出来。
她午间用膳时多饮了些酒，本就面色酡红。现下瞧见融月已被赵珹找到，还教他搂在怀里含情脉脉地瞧着，更是怒火中烧，气血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
又妒又急，如今也顾不上什么多的颜面了。
世宁公主气急败坏，扯着嗓子尖声高喊道——“你们，你们在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