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藏拙
江元佑先将钟雪茹送回了侯府，然后才同郑西亭一起又去了京郊案发现场，折腾一宿也没法休息。钟雪茹起先还坐着等他回来，最后着实困得不行，本只想倚着床头小睡片刻，大约是这一天都太累的缘故，这一觉愣是睡到了天明。江元佑休沐结束，回来之后匆匆换了朝服又入了宫，脚几乎没有沾地，回来的时候钟雪茹甚至还未醒来。
她起身洗了晨浴，然后才听怡兰堂过来传话的人说，江元佑临走前已经去拜过老太君，免了钟雪茹今日的请安。钟雪茹心有戚戚，为了唐月樱的事，累得江元佑连夜奔走，她心中感动，也有些过意不去。请安虽说免了，但她既然已经起身，也没有懒在院里的道理。一番梳洗之后，还是去见了老太君。
见她到来，老太君有些意外，惊讶过后，亲切地招呼她走近。钟雪茹昨夜穿着裙起了半日的马，昨日注意不在此，倒是忽略了腿根磨破的皮，今日松懈下来，走着路也觉得有些疼了。老太君见她姿势颇为不自然，却是想歪了，抚着她的手笑道：“元佑那孩子明明回来没一会儿，怎么还顾着折腾你。你也说说他，别太纵着。”
一听这误会大了，钟雪茹赶紧否认，替江元佑树立起正直的形象：“是我昨日不小心磨着，不管侯爷的事。”
“不是他自是最好。”
老太君也是过来人，虽是许多年前的事，才初初成婚时的甜蜜再过多久都难以忘却。江家都是武将出身，无论心思多么细腻，在塌上血性一开，总是莽撞多些。江元佑又是个洁身自好了二十年的，不似他的父亲与祖父，开荤得晚，所谓积厚流光，功德如此，房事已如此。那么些年攒下的气力都交给了这一个姑娘，可不是要多承受许多。
老太君最了解江元佑的脾性，他是个只要想做，就一定要做到极致的人。事业上无可厚非，至于别的……
她拍拍钟雪茹的手背，笑而不语。
钟雪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想多比较好。
“你今日可还要回钟家？若要回去，可别耽搁了时辰。”
钟雪茹诧异地看着老太君：“今日可以回吗？”不怪她意外，出嫁从夫，嫁出去的女儿总是回娘家，说出去实在不是什么好现象。勋贵或许无人敢议论，换了平民百姓，流言早就传遍了。
“如何不可？你是嫁到侯府来，又不是被拘着，自然是哪里都能去的。”老太君浅笑道，“快去吧，今日祖母可没空陪你闲话了。”
钟雪茹一时好奇，问道：“莫不是今日有人拜会祖母？”
“郑家那位老姐妹，也算是早年的交情了。早年没什么来往，后来她家那二房的二公子到了适婚年纪，她托我在京里替她寻摸人呢。这可真是，这些年我去的最多便是宝善寺，江家旁系早已无瓜葛，唯有你婆母谭氏……谭家不在京中，也早无往来，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挑不出人来。”
钟雪茹听了好一会儿才意会到说得是郑西亭，一想到他们之前还相看过，钟雪茹整个人都不太好，深觉自己不该在郑老太太面前出现，没敢多耽搁，赶忙溜走了。
旁的不说，她也确实得回一趟侯府，芙香被她留在那儿帮忙，昨夜她又是单独去找江元佑，连青杏都没带回来，青杏是谭氏身边的人，留在都督府到底不妥。
套了马车回到都督府上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门房见三小姐隔天又回来，很是惊讶，忙打算去通知薛氏。钟雪茹叫住了人，她通知来去未免太过繁琐，她自己去见母亲就成。将马车丢给门房仆从，钟雪茹径自去了前院见薛氏。薛氏一脸疲色，许是昨夜也没能好好睡上一觉。她说钟成一清早就起身，打算上皇帝递折子彻查唐月樱被掳走的事，此事累及人命，京中许久不见这样猖狂的恶贼，实乃一桩要案。
钟雪茹也知晓这桩案子必是要彻查到底了，她只是有些担忧，父亲去上奏，钟雨彦作为亲属，是不是就得避讳着不能参与此案了？她依稀记得大理寺似是有这样的规定，为了避免夹私，官员通常不得处理与自己三代亲族相关的案件。
她不免想起昨日钟雨彦的态度，要让他放弃，恐怕不容易，她很了解她这位二哥哥。他决定了的事情，天塌下来都没有人能阻止。
与薛氏叙了一会儿话，陪着薛氏回屋休息之后，钟雪茹才去了后院探望唐月樱。钟雨彦已经去了大理寺，唐月樱在青杏的照料下正喝着药。冬儿在偏房里住着，芙香说冬儿的伤并不重，再些一天就差不多了。
钟雪茹坐在塌边看着唐月樱，苦笑道：“昨日都没怎么同你说话，阿樱现在觉得如何了？”
“抹了药，已经不疼了，只是后背有些酸痒。二表哥说不能碰，也不能沾水，我都不敢乱动，就怕发汗。”
钟雪茹瞥了一眼屋子里放着的一盆冰块，钟家人很少用冰，今年因着郑葳蕤身怀六甲，才从库里取了些冰出来降温，但也不敢用多，还都放在外间。钟雨彦给唐月樱搬了足足一盆过来，莫说发汗，多凑近一会儿说不准都要着凉了。
她好气又好笑，她这位好哥哥关怀人的方式还是那么别具一格。她也不好说别的，只能宽慰唐月樱：“这药膏见效快，所以今日感觉会强烈些，你且忍忍，明日就好了。”
“我知道的。”唐月樱软软地笑着，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钟雪茹好久没有见过唐月樱这样笑，尤其还经历了那样的灾难。她转念一想，能让唐月樱笑得一脸幸福的，也只有那个人了。她忍不住打趣：“你啊，看来二哥哥把你照顾的很好，看你这模样，我这一趟倒是没必要来了。”
“才没有呢，阿樱来瞧我，我很开心呀。”唐月樱轻轻牵住钟雪茹的手，“你和二表哥一起去救我，我很感激。”
“我们是一家人，感激的话就不用多说了。今日父亲去递了折子，很快就会有人着手调查你的案子，你放心，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
唐月樱却皱了下眉，但也只是一瞬：“有人？不是二表哥吗？”
“这事儿不好说，若是要避嫌，二哥哥恐怕不能插手你的案子。但如果……”昨日钟雪茹问钟雨彦，唐月樱被掳走之事和他在查的京郊女子离奇死亡案件是否相关，钟雨彦当时摇了头，钟雪茹也不确定究竟有没有关联，若是有，钟雨彦尚能顺水推舟，若不是，恐怕还真的要甩手给人。
这事她也没法直接对唐月樱说，一是勾起不必要的回忆，二来还未定下的事，让唐月樱一个病人多想也不好。
她终究没把话说完，只能换个说法：“如果二哥哥能经手，也算亲手替阿樱报仇了。”
唐月樱呼出一口气：“其实报不报仇，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娘对我说过，吃些小亏，忍着，是福分。我莫要去强求什么，莫要去争什么。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不公平的事，只要我能顺遂活着，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钟雪茹听着实在不是滋味，她也不是个好争抢的人，但也没有任人欺负的道理。
昨天事情太多，她竟是才想起怀兴提到过的，唐月樱说写了新曲子的事情。结合着唐月樱刚刚这一番话，她拨云见日，似是明白了自己为何一直不知晓唐月樱有这样才能的理由。小薛氏教导她学着吃亏，不在宜州唐家显露，她习惯了藏拙，习惯了忍耐，最后表现得庸庸碌碌，成为了什么都不会，娇娇软软的唐四姑娘。
可她明明很擅长。
钟雪茹觉得这样不好，小薛氏如何教唐月樱在唐家生存她管不着，既然唐月樱已经是钟家人，上了钟家的族谱，百年后入土都是和钟家在一块儿的，为何还要像在唐家那般委屈。
“阿樱，二哥哥会喜欢听你弹琴，看你作画的。”
唐月樱愣了一下，她记得昨晚钟雨彦的确问过她有没有想做的事情。其实很多，钟雨彦查案时的那些画卷，图册，她也能画的出来，虽然她害怕见着死人，可她已经学着去接受了。她也想象过在钟雨彦身边红袖添香，然而唐家的生活让她望而却步，她担心给钟雨彦带去麻烦。
他那样忙碌，真的能分出神来听她弹曲吗？
唐月樱张张口，忽得记起唐家五妹唐月杞就在入京的路上。唐月杞来了京中，她少不得与她接触，唐月杞是唐家的掌上明珠，在宜州人人称颂，珍珠与鱼目，她一想到唐月杞会时刻在她身边成为对比的参照，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又扑的熄灭了。
她不敢表现得比唐月杞好，因为唐老太太会不高兴，她总得比唐月杞差一截，任她欺负，心中虽然不痛快，却能在唐家安然无恙地生活下来。
她想了想，还是算了吧，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阿茹，我不敢的。”唐月樱无奈地笑了下，“我当不了皎皎明珠。”
“阿樱，你只需要在二哥哥眼里变成明珠就好了呀。”
钟雪茹发觉扭转唐月樱这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一件麻烦事，也不知晓宜州唐家究竟做了什么荒唐事，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压迫成这样。几房间的尔虞我诈非同凡响，有郑家那样的大风大浪，也有唐家这样的无声无息，老太太的偏爱或许有她的理由，可连累到唐月樱，钟雪茹想着就生气。
唐月樱这温吞的性子，尽知道受人欺负，脸伸到她面前，恐怕也不知道能打回去。
她叹气，论嘴皮功夫她比不上钟雨彦，唐月樱也未必就肯听她的。只怕还得寻个时间给钟雨彦上上眼药，让他亲自教一教唐月樱该怎么同唐家人反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