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愧疚
裴烈叫来秦远,把姜渔抱回卧室,一量体温,38度6。
黎伯急得不行:“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发烧了?”
雨太大,家庭医生上不了山,只能远程看诊,让姜渔先吃点退烧药,观察一个晚上,如果第二天烧不退,就立刻送医院。
毕竟发烧事小,就怕引起炎症,那麻烦就大了。
黎伯不敢耽误,连忙去找药,幸好家里的常用药齐全,但在给姜渔喂药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姜渔烧得糊涂,怎么叫也不醒,还牙关紧咬,药片根本喂不进去。
裴烈坐在床边,伸手拍他的脸:“姜渔,姜渔……”
白皙的面庞泛着潮红,触手滚烫。
黎伯急了:“少爷,喂不进去可怎么办?”
裴烈也没有经验,只好再打电话给医生,医生建议可以先把药片用水化开,再喝下去。
黎伯倒了小半碗温水,裴烈把姜渔扶起,靠坐在自己身上,继续拍他的脸。
终于,姜渔有了反应,睫毛轻颤地睁开了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四周,就听有个声音对他说:“姜渔,张嘴。”
声音肖似裴烈,但语气这么温柔,绝不可能是他。
黎伯的脸出现在眼前,焦急地喊道:“小鱼少爷,你可算醒了。”
姜渔撇撇嘴,高热让他神志不清,没忍住哼了一声,声音细如初生的奶猫:“黎伯,我难受……”
“能不难受吗,你发烧了。来,把这药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姜渔听话地张开嘴,把半碗化了药的水喝了下去,喉咙里的干涩感也缓解了大半。
他又闭上眼睛,忍不住往背后靠了靠。背后凉凉的,很舒服。
眼见姜渔吃了药又睡着了,裴烈松了口气,将他上半身重新放倒在床上,掖了掖被角,又给他的额头贴了退热贴。
一番折腾,已经11点了。
想着黎伯年纪大不能熬夜,裴烈沉声说:“您去休息吧,我看着姜渔。”
“少爷你……”黎伯看着裴烈不容置疑的表情,叹了口气,“那有事你叫我。”
离开前,黎伯看到了姜渔扔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才发现书包外皮湿了,还好是防水材质,里面的书没事。他把书一本本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拎着空书包下楼去了。
随着“咯哒”一声关门响,卧室陷入了安静。
在没有第三人的房间里,裴烈终于卸下伪装,眼底流露出深深的自责。
姜渔突发高烧,他起码要负一半的责任。
是他故意不让秦远开进学校去接姜渔,是他故意忽略姜渔在车上一反常态的安静,又是他故意在回家之后把姜渔叫到复健室陪自己训练。
但凡他能早点发现,姜渔也不至于烧到这么高的温度。
不,不止一半,他几乎要负全部的责任。
看着姜渔明显不安稳的睡颜,裴烈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却在触到那湿热的鼻息后又立刻缩了回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拄着拐杖站起身,打量姜渔的房间。和他的卧室是同样的格局,但风格却完全不同,明显感觉是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的房间。
海洋风的床单,物品摆放稍显凌乱但很干净,这一点倒是出乎裴烈的意料。
除了黎伯准备的生活用品,姜渔自己还添了一些小摆件,无一例外,都是卡通小鲸鱼。
这么喜欢鱼吗?
裴烈觉得好笑,和名字还挺搭。
小鱼,小鱼……
他在心里默念,目光从书桌的摆件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了一沓书上。最上面的一本赫然是《经络穴位按摩》。
裴烈的心一下被揪紧了。
他走过去,拿起书翻看,翻到了书签的位置,左边是一幅腿部经络详解图,右边是文字描述。书页里还夹了一张对折的a4纸,展开看,大半页都写满了字,有些地方有涂改,有些地方加了粗,有些地方画了估计只有姜渔自己才能看懂的符号。
这显然是姜渔做的读书笔记。
裴烈的目光长久地停在那张纸上,脑海里诡异地浮现出姜渔坐在图书馆里,一边抓耳挠腮,一边做记录的样子。
心中的内疚感更深了。
姜渔突然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低喃,翻了个身,额头的退热贴掉在了枕头上。
裴烈赶紧捡起来给他贴上,但姜渔一改刚才的安静,哼哼唧唧动来动去,不肯配合,似乎和裴烈较劲似的,退热息贴一帖上就蹭下来。如此几次后,裴烈也失去了耐心,低声叫了一句:“姜渔。”
尾音刚落,姜渔猛地睁开了眼睛。
裴烈吓了一跳。
强自镇定地和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对视了几秒,裴烈才发现,姜渔虽然睁着眼,但眼神涣散,没有焦距,显然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他有些哭笑不得,放低声音说:“睡吧。”
姜渔眨了眨眼,隔了两秒又重新闭上。裴烈又拆了一个退热贴贴在他脑门上。
雨在午夜时分转小,但还是淅淅沥沥下了半宿,直到天光微亮才完全止住。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裴宅的时候,姜渔也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了,只是他浑身虚软,脑袋也不好使,睁着眼在床上躺了好几分钟才爬起来。
闻着自己满身汗味,姜渔一脸嫌弃,果断去浴室先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一下楼就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香味。
他鼻子尖,闻出是有人在煮皮蛋瘦肉粥。
这么早起床煮粥的,就只可能是黎伯了。
“黎伯,早。”姜渔迎着照进客厅的阳光眯了眯眼,又伸了个懒腰,边朝厨房走边笑吟吟地打招呼,但在看到餐桌边坐着的那个高大身影时,立刻收了声。
裴烈?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笼罩记忆的云团被一层层拨开,姜渔这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秦远去学校接他,他和裴烈一起坐车回的裴宅,后来还去了复健室。
再之后呢?
不怎么记得了。
姜渔见裴烈望向自己,立刻收敛笑意,恭恭敬敬叫了声“裴总”。
原先觉得这个称呼太生疏,像是公司的上下级,但现在看来正好。
裴烈漠然地看了姜渔一眼,然而在收回目光看向报纸的瞬间,蹙了蹙眉。
姜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尴尬,黎伯走了过来:“哎呀,小鱼少爷,你怎么起床了?”
“诶?”姜渔松了口气,又有些奇怪,“我每天都是这时候起的呀。”
“你烧退了吗?”黎伯试了试他的额头,“谢天谢地总算不烧了。”
这回轮到姜渔惊讶了:“我发烧了?”
难怪一点印象都没有。
从小到大,发烧和醉酒都能让他暂时性失忆。
姜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昨天淋了雨,对不起让您担心了。不过我睡一觉就能好,您看我现在,是不是精神百倍?”
黎伯被他逗笑了:“是是,老天保佑。你知道吗,少爷昨天守了你——”
“黎伯。”一直一言不发的裴烈突然出声打断,语气生硬地提醒,“粥好了。”
吃完饭,姜渔又发起了低烧,在裴烈的坚持下,不得不去医院做检查。
10月末的华城,秋意正浓,葱郁的半山也由翠绿染上了金黄。
姜渔穿上了高领毛衣和薄呢外套。外套是手工定制,陆师傅紧赶慢赶先做了两件出来,前两天刚送到,没想到今天正好穿上。
但姜渔还是觉得冷,因为裴烈自打一上车就冷着一张脸。看到那张脸,他就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透风。
他靠着车门,下巴缩进毛衣里,迷迷糊糊想着心事。
自从裴烈发表了一番“我不可能回应你的感情”、“你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只是因为各取所需”的感言之后,他就出差去了,倒正好给了姜渔足够时间去思考。
裴烈的这番话,说不伤人,是假的。
姜渔想,他大概是入戏太深,谎话说得太多连自己都信了,所以才会有那么一丢丢难过。
不过裴烈的话也提醒了他,两人本质上是契约关系。裴烈保他安全,不被姜丞和姜布才骚扰;他帮裴烈预测危险,救他一命好回到地球。
不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是什么?
裴烈果然是商人,商人就是精明。
哪像他还傻乎乎的,一天到晚想着在裴烈面前立人设刷好感,没准人家早就把他的把戏给看穿了,看他天天耍猴一样蹦来蹦去。
这么一来倒也省了他的事,毕竟天天演戏装深情也挺累的。
半山脚下便是一家私立医院,姜渔一到就被拉去做检查,从诊室出来的时候,迎面看到一个人。
“姜渔?”李薇薇一脸惊讶,“你怎么……”
姜渔也吃了一惊,暗道华城这地方真是小,来趟医院都能碰见认识的人。他不想和李薇薇多说,便含糊地道:“我来看个朋友。”
李薇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姜渔几眼。她一眼就认出姜渔的大衣衣料昂贵,做工剪裁均是一流,穿在姜渔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姜渔不过是个没钱的假少爷,这一身是谁给他做的,不言而喻。
李薇薇既后悔又庆幸,同时对姜渔又有些鄙夷。
还没等她再开口,姜丞走过来,惊讶地说:“小鱼,这么巧?”
姜渔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姜丞看到不远处的秦远,脸色变了变。他上次被几个人蒙着头暴打一顿,对方虽然没说是谁,但他能猜到是裴烈的人。
他知道自己算是因为姜渔把裴烈给彻底得罪了。虽然愤恨不甘,但还得把姿态做足,于是亲昵地搂着李薇薇肩膀,装出一副温和无害的表情说:“小鱼,你还不知道吧,薇薇怀孕了,我们就快结婚了。”
姜渔扫了李薇薇一眼,越发替“姜渔”感到不值,语气冰冷地说:“那恭喜两位了。”
李薇薇脸色有些难看。
姜丞倒是满面春风:“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大哥就快回来了。父亲准备办场家宴,为大哥接风。到时候我和薇薇都参加。不如你把裴会长也一同请来,咱们姜家就是三喜临门了。”
姜平快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姜渔精神一振。不过他不想和两人再废话,直接走了。
就在此时,李薇薇被叫进了诊室,医生给她查b超。准备离开时,她听到两个医生小声的议论。
“王姐,刚才那个男孩长得真好看,他确定怀孕了吗?”
“应该是,但时间还太早了,我也不敢肯定。”
……
李薇薇如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脑海里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难怪她看姜渔病恹恹,没精打采,明明手里拿着检查单还骗她说看朋友,原来是怀孕了?!
另一边,医院院长得知裴烈来了,不敢怠慢,毕竟裴烈在这家医院所属的医疗集团里持有股份,也算是半个老板。
寒暄没几分钟,姜渔的检查结果就出来了,除了白细胞偏高,其他一切正常。
院长翻着检查报告,向裴烈道喜:“裴总,姜少是比较少见的能够受孕的体质。如果以后您有需要,我一定让医院配备最一流的团队,请您放心。”
裴烈眉尾一挑,这个消息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在氤氲着热气的茶香中,姜渔那张带笑的脸仿佛出现在了眼前。裴烈表面不动声色,手指却在茶盏的边缘来回摩挲。
院长见裴烈仍冷着一张脸,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自以为体贴地主动说:“裴总,我们院在治疗不孕不育方面也是同行顶尖,您要不要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