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契约
姜渔的心咯噔一下。在裴烈摄人的目光中,他觉得自己这一次玩大了。
果然,裴烈盯着他看了会儿,吐出两个字:“出去。”
没有主语,但李薇薇自觉主动地绕过病床,快步走了出去。她全程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姜丞的表情。
姜布才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就听秦远说:“姜董,您请。”
请他干什么,当然是一并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姜渔和裴烈两个人。
姜渔重重地咽了口唾沫,讪笑着说:“那个裴总,误会误会,我可以解释……”
裴烈没说话,不急不慢地走到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着放在右腿上。
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导而来,久无知觉的大腿肌肉甚至轻微抽动了一下。
裴烈眯起了眼,食指有节奏地在大腿面上敲击,心情堪称近年来少有的好。
姜渔不敢上前,后背仍抵着墙,这样做能让他有些许的安全感。裴烈的手指每敲一下,他的心跳就要跟着停一下。
即便不到两分钟前,他还声情并茂地说着有多爱对方。
没有裴烈的允许,姜渔也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兀地,裴烈指尖一顿,姜渔的心突然就悬了起来。
裴烈终于开口:“你上午不是还不认识我吗?”
呦,声音还挺好听。像他有一次在地下通道听过的街头艺人演奏的大提琴,低沉而悠扬。
姜渔恍神了一瞬,挠挠睡得乱蓬蓬的栗色短发,表情由迷茫变成恍然大悟:“哦,您说上午啊。我那儿刚醒,脑震荡。”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煞有其事:“挺严重的,记忆混乱,所以才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您。”
一通胡扯,也不知道裴烈信没信。
姜渔把左脚踩到右脚脚背上,过了会儿又把右脚踩在左脚的脚背上。如此来回几次,裴烈终于注意到他还光着脚,再一看,拖鞋还在床底呆着。
“把鞋穿上。”
姜渔小跑过去,撒上拖鞋又往回跑,就听裴烈说:“站住。”
声音不大,但份量不轻。
姜渔像被上了发条的小人,一顿一顿机械地转身,就见裴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不然就是裴烈嘴瓢说错了。但裴烈的表情告诉他,都不是。
“这……多不合适啊。裴总真爱开玩笑,呵呵,呵呵。”
裴烈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姜渔心里开始打鼓。想到自己一天之内三次表白,有两次还是当着正主的面,这深情人设算是立下了,可他又不能告诉裴烈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回到原来的世界。
抱着人设不能倒的念头,姜渔眼一闭,一屁股坐在了裴烈的腿上,一只胳膊还主动地搂住了裴烈的脖子。
反正这人是个有颜有身材的极品帅哥,怎么算他都不吃亏啊。
右腿的肌肉猛地绷紧。
裴烈闭上眼,呼吸有些不稳。他深吸一口气,又猛然睁开眼,一把将姜渔推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姜渔一脸懵逼地坐在地上,屁股摔得生疼,正纳闷为什么裴烈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时,就见裴烈拽起他的一条胳膊,脸色阴鹜地命令道:“起来,跟我走。”
—
姜渔被半拖半拽地带离病房,整一个大写的懵逼。
到了停车场,裴烈看了秦远一眼,后者立刻心领神会,走到姜渔面前说:
“姜少,得罪了。”
姜渔眼前一黑,被蒙上了一个厚实的眼罩,接着耳朵被塞上,连手也被绑住了。
他被推进了车里。
直到车子发动,屁股下面传来震动,姜渔才反应过来。
“哎,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啊?”
“我好歹救了你啊裴总,你不会恩将仇报绑架我吧?”
“裴总裴总,是不是我得罪你,冒犯你了?我错了,我坚决改正,我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我——”
裴烈被他扯着嗓子的喊叫弄得心烦意乱,摘下他一边耳朵的耳塞,冷冷说道:“闭嘴。”
姜渔立刻闭了嘴。
耳朵重新被塞住。没多久,手又被裴烈粗暴地拉着,掌心贴上了对方的大腿。
姜渔的指尖忍不住蜷起。他能感受到裴烈拽着他手腕的手,在抖。
一瞬间,那些道听途说的关于裴烈的传闻疯狂地在脑海中闪现。
不能人道,性格扭曲,喜好玩弄年轻男孩以发泄自己变态的欲往……
姜渔浑身发抖。
早知道刚才在病房门口,他就应该向姜布才求助。如果说姜家是他苟一苟还能活命的狼窝,裴烈这里可不就是九死一生的虎穴了?
裴烈不知道姜渔这一番心理活动,他闭着眼睛,抓着姜渔的手按在自己的右腿上,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看得前排开车的秦远心惊肉跳。
家主这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大宅,裴烈下午打得那一针药效已经快失效了,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拒绝了秦远的搀扶,裴烈咬着牙,几乎是拖着右腿,一步一步朝复健室走去。
背影像极了一头孤傲的狼。
在他身后,秦远拉着“失聪”又“失明”的姜渔,远远跟着。
—
陈医生飞快为裴烈贴上电极片,知道他今天连打两针后,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那种针价格不菲,能暂时性地让人恢复行走能力,但因为药性太猛,对身体的副作用也是巨大的,尤其是肝脏这样的代谢器官。
裴烈知道,但仍一意孤行。他作为医生只能给出建议,听不听是病人自己的事。
陈医生一边启动仪器,一边打量着裴烈旁边那个被蒙着眼的男孩,不过多看了一眼,就收到了秦远的眼神警告。
仪器启动后,屏幕上果然又出现了神经反射信号。
“信号比下午的时候还要更强。”陈医生兴奋地说,“裴总,看来真的是复健起作用了。”
裴烈不置可否,不着痕迹扫了眼姜渔。
他现在已经百分之八十肯定,自己的右腿突然起反应,跟姜渔有关。
今天两次和姜渔接触,他的右腿都有酥酥麻麻的饱胀感。刚才他突发奇想让姜渔坐在自己的腿上,大腿的肌肉竟然瞬间绷紧了,仿佛有股力道从肌肉深层聚起,即将冲破衣物的束缚,爆发开来。
太神奇了,太美妙了,简直不可思议。
裴烈难以相信,但又不得不信。
“您按照我说的,做几个动作,我再看看。”
裴烈按照陈医生的指示,成功完成了之前根本无法做到的抬膝等动作。陈医生啧啧称奇,秦远连声说“太好了”,就连素来不苟言笑的裴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他能重新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裴烈问陈医生:“如果保持这样的状态,多久能恢复?”
陈医生想了想,给了个保守的回答:“一年。”
—
姜渔晃了一下,有些站不住。
他已经站了快一小时了,目不能视,耳边隐隐有说话声,听上去不止一人。
微微松了口气。
神经一旦放松,饥饿感就苏醒了。他最后一顿饭是昨天晚上的酱油面,今天一天什么也没吃,早就饥肠辘辘。刚才又被李薇薇和裴烈连番折腾,再加上脑补各种血腥黄色小剧场,简直心力交瘁。
他只是想回地球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胃酸烧心,姜渔忍不住躬下身子,被绑住的手紧紧捂着肚子。
耳边隐约的说话声停了,紧接着,耳塞被拔了出来,就听裴烈问他:“你怎么了?”
秦远刚才问过病房外的看守,知道姜渔一天没吃东西:“会不会是饿了?”
“给他倒杯水。”
裴烈顿了顿,又对秦远说:“让黎伯准备些吃的。”
离开复健室后,裴烈解开了姜渔手腕上的绳子。姜渔摘下眼罩,就见裴烈拄着拐杖站在自己面前。
他一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裴烈的腿。
难道裴烈真的像传闻说的,是个瘸子?
不会吧,刚才走路的时候明明很正常啊……
姜渔神色有些复杂,直到裴烈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问他看够了没,他才匆忙移开目光。
“对不起……”
肚子叫了两声,替姜渔解了围。
裴烈没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姜渔刚才听到裴烈说让人准备吃的,立刻跟了上去。
但当一桌子饭菜摆在面前的时候,姜渔又不敢下嘴。
裴烈看穿了他的心思,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姜渔顿了顿,也拿起筷子,专捡裴烈吃过的菜吃。
裴烈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此时,女佣端上来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给裴烈,另一杯给了姜渔。
兀地,正低头喝粥的姜渔脑海中闪过一个声音:“还吃呐傻孩子,裴烈那杯水里有毒啊。”
是老神仙!
姜渔想都没想便喊出了口:“别喝!”
裴烈的手一顿,将玻璃杯重重放回桌上。
姜渔的心狂跳不止。他极力保持镇定,挤出一个笑:“裴、裴总,能不能把您那杯水也给我喝,我、我太渴了。”
裴烈盯着他看了几秒,朝秦远使了个眼色。秦远立刻上前,拿着水杯离开了。那名还没走远的女佣也被人拦了下来。
片刻后,秦远快步走了回来,脸色难看,附在裴烈耳边说了几句。
声音模糊,姜渔听不清。但唯独两个字,他听得真切。
毒药。
裴烈面色一沉,看向姜渔的眼神越发幽深。
餐厅的顶灯是刺激食欲的暖黄色,照在姜渔的脸上却是惨白,白得甚至连血管都看得清楚,脆弱得像是摆在商场橱窗里的瓷娃娃。
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渔睁大眼,迷茫又无助地回望着裴烈。但在餐桌下,他的双手却用力绞紧,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如果说他帮裴烈挡炸弹和手术刀还能以他眼尖,恰好看到了糊弄过去,那这杯水又要怎么解释?
他是怎么知道水里被下了毒?
根本没法解释。
裴烈让秦远将女佣带下去审问,无关人等也一律退下,诺大的餐厅里只剩下他和姜渔。
裴烈静静地看着姜渔。
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或许就连裴烈本人,也看不透自己此刻的心思。
姜渔背上全是汗。
漫长到让人窒息的静默后,裴烈慢条斯理地开口:“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姜渔装傻,企图做最后的挣扎:“说什么呀?”
裴烈脸一沉,冷笑一声:“在这里对我说,或者去地下室对秦远说,你自己选。”
姜渔放下筷子,笑容也消失了。
他这才意识到,他面对的可是绰号裴阎王、火口刀尖上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裴烈,没那么好糊弄。
忐忑之余,他隐隐又有些激动。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能取信于裴烈的机会。
只要取得裴烈的信任,自己就能接近他,才有机会在暗杀中拯救他,才可能回到地球。
裴烈是他回地球的唯一希望。
可要怎么取信裴烈?说实话吗?穿越这种事太天方夜谭了,他自己都不信,裴烈能信?
姜渔曾经在一本书里看过,最好的谎言就是真相,夹杂着真相的谎言有种超脱现实和虚构的双重力量,更能让人信服。
他打定了主意。
“其实我从很早起就喜欢你了,甚至可以说是深爱你。”姜渔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感动了上天,他托梦给我,告诉我在订婚宴上,有人想要袭击你。之后是病房里那个护士,还有刚才的女佣,莫名其妙的,我就是知道她们想对你不利。”
“你知道,我不是姜布才的亲儿子,他的亲儿子姜丞容不下我,想方设法要杀我。在姜家,我迟早死路一条。”
“所以我才想豁出命地去救你,万一死了,那是我命不好。但如果成了,如果能攀上你,姜丞就不敢拿我怎么样,我就能活下来。”
“我知道有点玄幻,你可能不信。但这就是事实,我很爱你,想救你,也想救我自己,仅此而已。”
坦白结束,姜渔低下头,等待着裴烈的审判。
兀地,脑海里响起了老神仙乐呵呵的笑声:“哈哈,成了!”
姜渔一愣:什么成了?就听裴烈说:“好,那就结婚吧。”
姜渔傻眼了。
这剧情,脱肛的野马都没它跑得快!
裴烈看了他一眼,飞快说:“既然你能预知危险,当然是时刻在我身边,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我的安全。”
何况你还有其他用处。裴烈在心里说。
“现在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你爱我,我不想背负心汉的骂名,结婚是最好的选择。”
姜渔暗暗叫苦,你名声已经够差得了,区区一个负心汉,真不算什么。
“当然,你不要误会,我不可能对你回馈同样的感情,但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有我在,姜家父子不敢拿你怎么样。”
不会回以同样的感情?那不就是——
“简而言之,就是契约婚姻。”裴烈说出了姜渔心里的想法,“你我,各取所需。”
姜渔认真想了想,这实在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佯装思索了两秒,重重点头,又问:“既然是契约,总要有时限吧?”
裴烈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想到了陈医生的话,给出了回答:“一年。”
姜渔寻思,一年时间他要是还回不了地球,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行。”他斩钉截铁说,“就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