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6模糊的视线（上）
科恩，神明山下的农庄，屋内。
梅斯塔呼出最后一口烟圈，关于百年前的故事，也在燃尽的烟丝中熄灭。
她在讲述这些往事时，亚修透过体内残存的奥古斯汀意识，仿佛再现了当年的回忆。
“那时没想到的是，奥古斯汀那个呆板脑袋，竟也来到这个世界，且和我一样，残存百年之久。”她说笑着，脸上饱蘸对老友的怀念之情。
“谢谢你。”梅斯塔对着亚修说着，声音却传达到了更深处。
感受到它的灵魂轮廓在颤抖，亚修在心底告诉它，这是高兴，是感动。
这些荒谬的叙述，在亚摩斯看来不足为奇，血造族，书群，这个世界已经乱套了。
他只有一点疑问，“那说到底，梅斯塔，你到底是什么？”
这可是一百年啊，正常的人类，即便有着书群的能力，也无法解释她年轻的容貌。
她眼眸幽幽，“我和奥古斯汀，都是异界的灵魂。包括圣晶和石板，这些东西都来自于，一个叫做辛德拉之门的异界。”
余光所到之处，扫到蕾西左耳上的晃动，绛色的耳坠微泛着红光。梅斯塔暗叹，没想到那次对圣晶的封印，让它们等待了一百年。
亚摩斯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全盘托出。再深究下去，恐怕会超出他这个人类的认知范围。
辛德拉之门，神秘而恐怖的深渊，那是亚摩斯在梅斯塔所给的镜像中看到的。
木制的床板吱呀了一声。
“真是些旧到发烂的古董故事。”有气无力的声音下，蕾西吃力地撑起身体，眼神飘忽，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就说，在红木乡见到你的时候，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梅斯塔，你把尤奇纳佐的一魄扔在我身体中了吧！”
蕾西第一眼见到梅斯塔，内心莫名的躁动，全来源于圣晶内的尤奇纳佐之魂。
亚修终于看到她在沉睡中醒来，这是十天来他日夜祈愿的事情。尽力控制自己难以压抑的情绪，他断断续续地不停问着，她是否身体哪处还有不舒适。
蕾西目光飘过，顺着声音的地方，对着亚修说道，“对不起，让你担心。已经没事了……”
她的手被亚修用力地握着，以至于有些生疼。
“亚修……疼。”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过激的行为给蕾西带来了困扰，猛地将手抽回。他在害怕，害怕因为任何事情，再和她分开。
甚至怀疑刚才手中的用力，会让她死去。
他一定是魔怔了。
蕾西缓缓伸手，落在他乌黑的发丝上，故意将他的头发弄得凌乱，笑着说道，“你到底在别扭些什么啊小矮子，我饿了，快给我去弄点吃的~”
她不愿久别的重逢中带着尴尬和陌生，而亚修这样的态度，多半是知道了源血逆生的事。像这样下去，只会让他们的脚下更加厚重，阻碍前行。
“亚修，我相吃嬷饼，甜的那种~”
他微怔，随后说着，“好，我这就去做。”
蕾西未能看清他的神情，只是他离开时带进的风，让屋子内的空气焕然一新。
“既然小姑娘醒了，那么这里就留给两位女士吧，我不打扰了~”亚摩斯话落，他看着蕾西的神态，以她的性格，在这时候戳穿她会不合适吧。
他识相地离开，临走时留下一句明天还会来之类的话。
屋子内一下子清净了许多，剩下蕾西和梅斯塔两人。
在蕾西昏睡期间，她能听见周围人谈话的声音。那像一场无尽的噩梦，在黑暗闭塞的地方，被所有人遗弃在世界的尽头。
“梅斯塔，你和辛德拉，是什么关系。”
“我和奥古斯汀，都是辛德拉灵魂分裂出来的，辛德拉和我们是共存关系，又为主魂。”
“所以你和奥古斯汀是可以回到那边的，对吗？”
梅斯塔摇头，“我在这个世界呆的太久了，现在去往那边的唯一通道就是忏悔录。奥古斯汀或许之前可以，但经过那一战之后，他的部分意识被亚修吞噬。”
蕾西有些失落，线索又只剩下寻找忏悔录。
“它或许，没有一心想着回到门内。”梅斯塔又点起烟，说起奥古斯汀，“百年中，它在那把破甲剑内，边修复着与尤奇纳佐大战后损坏的魂魄，边寻找着适用之人，想要侵占他们人类的身躯。”
“亚修就是其中的一个？”蕾西问着。
“是，另外一位就是你们哈鲁特艾恩历史记载的暴君，文森特。他假借反叛的原由，屠杀特洛耶特家族，很难说不是受了奥古斯汀的影响。”
“不是图财？特洛耶特家族世代的财富，谁都会动心吧。”
梅斯塔冷笑一声，“奥古斯汀可不在乎什么财宝，文森特更是一个本性暴虐的人。可惜我没能洞察到那次的屠杀，一切都来的太快了……”
当文森特死后，梅斯塔才得已将奥古斯汀连剑身一起，掩埋且封印在王城的地下。
滑稽的是，查尔斯，蕾西的父亲，为了保护蕾西所建造的地道，又使这把剑现世。
“经过多年，剑身的封印有所减弱，奥古斯汀又遇到了极其渴望力量的亚修。”梅斯塔嘴角微微勾起，“连它也没想到，作为杀人的工具，有一天，也能变成保护人的一把剑。”
“或许这也是它自己的意愿呢？继续留在这里，想要看过你逗留的世界。”蕾西笑着，“那样的话，会不会更加了解，接近你一点呢~我是这么猜想的。”
亚修教会它明白，内心真实的想法。那不是一如既往的破坏和憎恨，在黑暗的烟雾中，也有对他人温暖的爱意。如果换一个方式存在，它会轻松很多。
真是个浪漫的小鬼，梅斯塔暗叹，“也许正如你所说的吧。”
爱分很多种，却都一样深厚，让人沦陷其中。
蓦地，蕾西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很慢。
“梅斯塔，第一次见你时，那份悸动，是不会骗人的。”
来自她体内圣晶中的魂魄，那个死了一百年的男人，被埋葬在欲望的山堆下，却在灵魂深处留下了这份独特的情感。
梅斯塔的身体一紧，她坐靠在窗边，怔怔地看向蕾西，刚才是她在说话，还是他？
“在红木乡见到你的时候，那股莫名的情感，是他的。”蕾西说着，当下自己无法感受到圣晶内的魂魄，她大概没法帮梅斯塔与那个男人见面。
“是吗……”梅斯塔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刚才差点晃神，以为他的魂魄归来。
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等尤奇纳佐的魂魄在圣晶内变得完整，他便可以去新的轮回，而圣晶也会恢复纯净无杂质，迎来终焉之门。梅斯塔如此想着。
屋内的两人各有思绪，窗外折射的金色让蕾西晃眼。
好像是秋天了呢，如果是这个颜色的话。
“梅斯塔，我可能暂时不会回总部，因为身体的原因。”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梅斯塔的烟掉落在地，视线集中在蕾西无神的瞳孔中。
“你的眼睛……该不会……”
蕾西不自觉地攥紧床单，嘴边苦涩地想要挤出笑意，“你不要站那么远啊。”
梅斯塔靠近她，几步的距离，她觉得异常遥远。脚下沉重，她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明明自己给她下了封印，为什么源血的反噬会这么快？！
一道细小的眼泪从蕾西脸上滑落，她看着眼前的梅斯塔，伸手抚过她脸庞，“真好，这个距离的话，我也能看清你了呢。这件事情，要和七月的他们保密哦~”
蕾西刚醒来的时候，还存有一丝侥幸。很快，模糊的视线不断提醒她，这次没有像之前一样的好运了。
繁华落尽的秋天，总能勾起内心深处的落寞，从细微脚落泛起的悲伤，慢慢吞食人的心脏。
梅斯塔拉过她的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泪水在她胸前绽开，她从未觉得怀中的蕾西如此弱小过。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把圣晶带来这个世界，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梅斯塔声音哽咽，抱歉的话语不断。她知道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却无法停止忏悔。
蕾西轻拍着她的背，解释道自己并不是完全失去视觉，又安慰她百年前的圣晶，终是拯救了许多差点因骸咳病逝去的生命。
“你为什么还有心情去管这些啊！！！眼睛只是一个开始！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梅斯塔的吼声，从未有过的怒气。她攥着蕾西的头发，将她抱的更紧。
这样的怒火，更多是来自于自责。
蕾西只有十七岁，被牵着进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中，无法反抗。还在安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说没事的。宁愿她把自己咒骂一顿，或至少用生气的态度来面对。
蕾西第一次觉得，梅斯塔是真的动怒了。
在这一声怒斥下，她的面具开始慢慢碎裂。抓着梅斯塔后背的衣服，揪在手中。
“我没有后悔过，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
难道不是吗？奥古斯汀的力量不再作祟，奥利弗暴走的能力也得到控制，犹门和七月休战，并且都得到了彼此想要的东西……
这么看来的话，自己所付出的代价，很是微小啊……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但是呢……但是……
“我真的很不甘心啊梅斯塔！！！！！——”
哭声，充斥着满屋子。拨动梅斯塔心底那根弦，不断颤动。
蕾西的眼泪扑簌地往下掉，一边强行抑制着，却又终于放开了的哭声。痛苦的唏嘘像是一下子断裂，在她的内心被猛抽出来，直至爆发。
“不要怕……蕾西不要怕……”
梅斯塔抚着她的后脑，尝试给这个孩子一点安全感。她喉咙有些发干，身体微微颤着，从胸腔里发出的一阵沉闷，低声的，像山谷里回声般的恸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