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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春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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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时辰前,东市一家书肆。

    许平站在木架前,一边挑选架上书卷,一边还要听好友在旁边叽叽喳喳个没完。

    “昨日归家,我阿娘见到我都快哭出来了,一个劲说我瘦了许多!”

    因着是在书肆,薛恒很是小心地压低了声音,以免打扰了别的客人。

    许平展开一卷旧书卷,淡淡道:“瘦了?我怎么记得你昨日早上起身时,还说过革带有些紧了?”

    薛恒一噎,假装没听见这句,继续学着他娘的口吻:“她还一直问,‘哎呀,怎么忽然就不让家中送吃食了呢?在国子监有没有吃好呀?阿娘可听过传闻,都说你们国子监食堂难吃得很’,一直到昨日我回自己院子,方才停了这念叨。”

    许平浅笑,挑眉看他:“那你没跟薛伯母解释,食堂现如今已变了许多,再不似原先那般难吃,其饭食之可口反而堪比东市酒楼?”

    “哪能没说?”薛恒单手叉腰叹气,把玩着腰上的蹀躞带,满面愁容,“可无论我如何讲,我阿娘就是听不进去。今个儿用朝食时,她还在劝我回国子监后接着让仆役送暮食呢。”

    “还好早早跟你约了今日来东市逛一圈,才总算避出来,耳根子清净许多。”

    许平从架子上挑了好些落灰的陈年书卷,一并带去书肆主人那儿结账。

    书肆主人识得他,笑道:“这些书卷搁得时日久了,纸张泛黄,也没人买,不值当什么银钱,郎君拢共给三十文便是。”

    来这家书肆许多回,许平心中有数,晓得店家给出的银钱很公道,甚至已经便宜许多,于是很爽快地从空瘪瘪的钱袋里数了三十枚钱,付账走人。

    今日是中秋,此时东市街上尚算热闹,许多人都出来逛着玩,手里捧着蜜饯、干果或者糕饼在吃。

    许平此行就是为了淘些别人不要的旧书卷,眼下书卷到手,便没什么别的要买的,只陪着薛恒在街上闲逛。

    路过东市生意最红火的蜜饯铺子时,薛恒脚下步伐未曾停顿一下,毫无留恋地离去。

    见状,许平有些不解:“你今日不买蜜饯了?”

    薛恒笑嘻嘻地隔着布料,拍拍自己怀中的两块月饼:“买什么蜜饯,有孟师傅做的月饼就够了。”

    许平往那儿瞅了一眼:“安远兄,你出来闲逛,怎还随身带着月饼?”

    “自然要随身携带啊!”薛恒一脸的理所当然,双眼放光,“昨日我就打开看了,抽到的都是广式月饼。按孟师傅特意交代的,这广式月饼得等它回油,待到饼皮变得油润,捏着有些许柔软,才能尝到最佳风味。”

    “只不过我力道有些大,包着月饼的两张油纸又薄,轻轻一扯就都破了。没法子,我只好随意拿了一张干净油纸包着。”

    许平颇有些一言难尽:“说的是一两日光景才会回油,你就不能先放在家中?”

    薛恒昂头,理直气壮:“万一它趁我不在,偷偷就回完油了,那不就太可惜了吗!”

    许平:“……”

    安远兄,你当自己是在孵月饼吗?

    这月饼回完油,还能跟孵出来的鸡鸭幼崽一般,撒开脚丫跑了?

    “对了,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何叫广式月饼?”薛恒忽然冒出疑问。

    许平素来博闻强志,倒还真晓得由来:“是当今皇太后娘娘起的名吧?说是岭南一带的风味,称记之为‘广’。”

    薛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皇太后娘娘晓得的事儿可真多,会的也多。”

    两人一路闲逛一路七扯八扯地聊天。

    约未时三刻,薛恒二人从东市离开,各自家去。

    薛家在怀远坊,东临西市。从东市出来,沿着街道一路往西而行,过七条大街,便回到了怀远坊与西市相交之处。

    往右是热热闹闹、胡商繁多的西市,往左是怀远坊坊门。

    依着往常,薛恒必然是逛完东市,再逛西市,快快活活买一堆好吃的好玩的,直到坊鼓敲响,方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今日他怀中揣着宝贝月饼,再没别的心思,生怕一个不小心磕碰了去,于是半分犹豫皆无,扭头进了怀远坊。

    踏入薛宅大门之时,薛恒忽然有些茫然。

    好像……忘了什么要紧事?

    薛恒愣了神,拧眉沉思,死活没想起来是何事,最终大喇喇将疑惑抛之脑后,带着月饼回了自个儿院子。

    陪许平在东市逛了两个时辰,来回又是步行,薛恒多少有些疲累。进了正屋,他换了一身轻便寝衣,又将身边仆役都赶出屋子,随后倒头便睡。

    迷迷糊糊间,薛恒摸了一把瓷枕旁的油纸包,心满意足地合眼,沉沉睡去。

    -

    不多久,薛恒院子来了一位衣着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梳着高髻,上头配着好些首饰,在一众婢子的簇拥下,踏入院子。

    守下廊下的仆役们见了,忙不迭快步跑过去行礼,小声道:“夫人,三郎今日归来有些疲惫,正在小憩。”

    薛母听了,挥手让这些仆役退下,随后继续由贴身婢子扶着往正屋去了。

    天不算冷,屋门敞开一半。

    薛母将婢子们悉数留在院内,随后放轻脚步,独自进屋。

    绕过屏风,便能瞧见薛恒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嘴巴张开些许,随着呼吸发出轻微鼾声,正在酣眠。

    薛母眉眼柔和下来,悄悄走过去,轻车熟路地弯腰,抓着那床被薛恒踹到一边的薄被一角,给她家三郎盖好。

    起身时,薛母余光瞥见瓷枕边的油纸包。

    她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慈爱地扫了一眼薛恒,含笑地伸手拿走油纸包。

    唉,恒儿虽然于课业上不开窍,但着实是个孝顺孩子,再贴心不过。每回出门,归来时都不忘给阿娘买些糕饼或蜜饯,今日亦不例外。

    薛母满腔慈母心,又给薛恒理了理额角碎发,这才握着两份油纸包,轻手轻脚地离开正屋。

    出了屋门,廊下的婢子们纷纷涌上来,扶着手的、跟在身后的……一群人训练有素,没发出半点动静。

    一直等走出薛恒院子,贴身婢子才笑着开口:“三郎又给夫人买糕点啦!”

    薛母眉眼间不免闪过得意之色,笑叹:“他呀,于课业之上不及大郎和二郎开窍,但胜在一片孝心,又常伴我左右,是个贴心孩子。”

    说着,薛母举起手上的油纸包,翻来覆去瞧了瞧,没看见带有哪家糕点铺子的名号,疑惑道:“往常带回来的是东市蜜饯、西市胡人糕饼,都是拿纸盒装的。也不晓得恒儿这回是从哪儿买的糕饼,看着很是寻常。”

    一路回去,薛母踏入院门,便瞧见薛父正坐在内堂之中,悠闲煮茶。

    薛母有意显摆儿子孝心,慢悠悠走过去坐下,把玩手记中油纸包。

    薛父正往茶锅之中添盐、橘皮等物,见薛母一直抓着手中油纸包不放,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1

    他哼了一声:“三郎书不好好读,净想着出去吃喝玩乐,再买些糕点回来讨好你,全然没有大郎和二郎出息。”

    一听这话,薛母有些不乐意,立即摆了脸子,开始护短。

    “你说得什么话,恒儿纯孝,莫非还是什么错处不成?”

    “出息,出息!大郎、二郎是课业不错,却一个个都外任,两三年难得回来几次,倘若没有恒儿承欢膝下,你我身边难道不冷清?”

    “还有糕点,糕点怎么了?恒儿这是心中惦记着阿娘,可没你糟老头子什么事!”

    薛父一噎,讷讷去煮他的茶汤,小声嘀咕:“你就护着三郎罢!什么孝心,和课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再说了,谁稀罕那糕点?包得如此随意,吃着定然平平无奇。”

    “恒儿特意挑的,必然可口,你待会儿可千万别求着、央着,让我匀你一块。”薛母冷哼,伸手拆开油纸包,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三郎啊三郎,阿娘这大话都放出去了,你买的糕点可千万争气,别让你阿耶看低了去。

    随着澄黄色油纸渐渐被打开,一股子月饼香甜气息散出,露出两块泛着油光的棕红色月饼,圆圆的,四周做出花纹。

    顶部各自印着花样,一块印着“花好月圆”,另一块则是一幅人像画,寥寥几笔,勾出了嫦娥奔月的场景。

    薛母看着那画,笑了:“恒儿带回来的月饼,闻着香甜,花样也十分精致。”

    一旁撇茶沫的薛父闻到那股子淡淡甜香,强忍着不去瞧,正煎熬着呢!

    听了薛母这话,他拧眉哼道:“不就是花样子好看些,有什么可称道的?”

    一而再再而三被驳,薛母怒了:“薛四郎你真是忒烦人,左右是恒儿对我的一片孝心,你搁这儿说得这般起劲作甚!”

    “你若再念叨,我便带着恒儿去二哥家过中秋。”

    本朝女子出嫁迎亲之时,娘家姑嫂们会持着棍棒,瞅准新郎官一顿猛敲,端的是个“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待到嫁过去,日子不顺心也能和离,将所有嫁妆悉数带回,并领一份三年衣粮或银钱作赡养用,之后还可再嫁。

    故而本朝的女郎们,底气足着呢。2

    薛父本就有些耙耳朵,眼下更挡不住他家夫人越发猛烈的气势,急中生智地指着那月饼。

    “你还吃不吃那月饼了?”

    一听这话,薛母顺了顺气,笑眯眯捧着月饼,捏起一块来吃。

    月饼外壳已经变得有些软,口感沙软;内里的芝麻馅料香味浓郁,甜丝丝的,很是可口。

    没一会儿,薛母就用完了一块芝麻馅的,又去拿另一块,想了想,没立即去咬。

    她睨了一眼旁边不断偷瞄的薛父,暗自憋笑,哼道:“包得随意?平平无奇?三郎孝心不值一提?”

    薛父好茶,也喜爱在烹茶时配上一碟糕点。可眼下闻了这股子香味,哪里还瞧得上桌案上的寻常吃食?

    听薛母这般一说,薛父当即顺坡下了,腆着老脸又是告饶又是央求,总算哄得他家夫人浑身舒坦,将手中最后一块月饼掰成两块。

    薛父得了半块,心中乐不可支,举到眼前细细瞧着。

    只见棕红色外皮之内,记包裹着的馅料很是丰盛,各色果仁、红色、绿色的丝混杂。靠近,能闻出各色果仁香,还有一丝丝的蜜饯甜味。

    轻咬一口,口感酥松,香味浓郁,甜得恰到好处,层次无比丰富,丁点不腻。再啜饮一口刚煮好的微烫茶汤,茶的清雅与月饼的香甜相互融合,再美妙不过的滋味。

    “茶呢?”薛母扬起语调。

    “来了来了,这就给夫人端上。”

    傍晚微风习习,薛家夫妇俩,一口茶汤一小口月饼,面上是如出一辙的享受。

    没一会儿,两人手中的月饼就快见底。

    此时,院门外忽然出现一抹身影。

    是薛恒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而来。他气喘吁吁,扶着院门,正巧看见薛母正在将手中一小块月饼,整个送入口中。

    薛恒顾不上顺气,横眉瞪目,高声怒喝:“阿娘,那是我的月饼!”

    奔至薛父薛母跟前,薛恒一眼瞅见空空如也的油纸,心中悲戚万分,嚎道:“我的月饼!我守了十二个时辰的月饼!”

    “好不容易等到它回油啊……”

    “孟师傅说了,时令糕点不另做,这回没了就等得明年中秋了!”

    看着薛恒抢过油纸,将之抱在怀中,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悲愤不已的模样,薛父薛母面面相觑,一时茫然。

    到底还是薛母了解自己儿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隐约猜到一些真相,讪讪道:“三郎,这月饼不是你买给阿娘的?”

    薛恒闻着空中残余的月饼香气,欲哭无泪:“今日忘了给阿娘买糕点蜜饯了啊!这是监内食堂发给我们监生的中秋月饼,我想留到晚上再吃的……”

    薛母回味着方才尝到的滋味,有些讶然:“可你们食堂不是出了名的难吃?”

    不等薛恒答话,她自个儿忆起从昨日到现在,薛恒一直在重复和强调的事,顿时明白过来。

    居然不是三郎在嘴硬!

    国子监食堂当真改善至此,堪比东市丰泰楼了?

    薛母看着儿子的难过模样,一时也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这时,忽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手掌心里放着一小块月饼,约两枚棋子叠在一起的大小。

    薛父轻咳一声,故作严肃道:“多大的郎君,为了一口吃的鬼哭狼嚎,不成样子。”

    “为父这儿还有一点,拿去,好歹尝个味。”

    闻言,薛恒就跟饿狼扑食一般,急吼吼夺过月饼,生怕他阿耶临时变了主意。

    月饼入口,薛恒极为珍惜地含着,细细感受那月饼在口中渐渐变软,品尝干果碎和青红丝的不同口感,最后依依不舍地咽下。

    天色暗下,天边渐渐挂起一轮圆月,皎洁动人。

    薛恒品着口中残余的月饼香,终是想开了,长叹一声。

    罢了,就当孝敬耶娘。

    左右后日就能回国子监,有孟厨娘做的其余吃食在,也能聊解一丝憾意。

    薛恒收敛悲意,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刚想和薛父薛母说几句体己话,就听见薛母犹豫开口。

    “三郎啊……要不以后家中还是给你送暮食?哦,不对,连着朝食、暮食一起送罢?”

    薛恒不解:“您也晓记得食堂吃食可口,为何还要送?”

    薛母抿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阿娘觉着,光月饼就能做得这般美味,那平日的朝食、暮食,定然也不差了。”

    “这样,你吃家里送去的,另外将你那份朝食、暮食领了,交予仆役送回来?”

    “哎呀,就半月光景,阿娘之后得回你外祖家一趟,少说年前才回长安。好歹让阿娘享个口福嘛……”

    薛恒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仿若被雷劈了一般。

    您还记得今早朝食,是如何心疼儿子,生怕儿子吃不好的吗?

    这怎么还跟我抢吃食了?

    阿娘,您这是想要儿子的命!

    此时,临近薛宅后院的街道走过行人,被宅子里传来的惊天哭嚎吓了一跳,掩耳而走。

    好端端的中秋,怎得还有人哭了呢?

    殊不知中秋夜,各家自有喜怒哀乐。

    升平坊许主簿家,全家热热闹闹聚在一起。许平取出余下的三块广式月饼一一掰开,馅料各有不同,唯缺五仁。

    而宣阳坊姜记食肆,一家人因姜老头去长公主做活却未得酬金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不欢而散。

    务本坊里,国子监斋舍内,算学监生孙贡劝说同窗,莫要再抹黑孟师傅与食堂。众人逐渐被说服,想着等其余监生回来后再商量。

    而被他们提及的孟桑,正与宋七娘把酒言欢。她们或是嬉笑打闹,或是说着体己贴心话,酒酣耳热之后,抵足而眠;

    长安城北边的皇城之中,圣人设了家宴,席间不论礼仪规矩。

    昭宁长公主饮多了酒,正和卸去帝王威严的阿兄说笑,时不时抱怨谢青章是根不开窍的木头,她的孙女见不着影儿,又或是忧愁皇太后与驸马何时归来。

    沈道与皇后在一旁微笑听着,其余子侄各自说话,都不觉拘束。

    而被念叨的谢司业置若罔闻,端的是清风朗月、谦谦君子,把着一爵温酒,走向凭栏处,将整座长安城纳入眼底。

    中秋佳节,今夜且共赏一轮皎月。

    -

    翌日,延康坊汤宅。

    大门外,杜昉守着备好的马车,正在四处张望,顺道等他家阿郎出来。

    不一会儿,谢青章由汤贺陪着,右胳膊上还抱着一圆润可爱、梳着双丫髻的女童,正低声说着话,从门内出来。

    女童奶声奶气问道:“谢叔叔,你何时再来看珍娘呀?”

    谢青章眉眼柔和,缓声答道:“下旬,我来见你阿耶时,给珍娘带家中庖厨做的吃食,好不好?”

    珍娘为难地咬着唇,绞着手指头,纠结半天:“虽然谢叔叔家中厨子做的糕点很好吃,但珍娘也很喜欢蜜饯果子。可我阿耶说,珍娘不可以两个都要……”

    “不必理他,我都带来一些。”谢青章遇上珍娘,向来好说话。

    珍娘立即笑嘻嘻的,圆眼弯弯,欢呼雀跃:“珍娘最喜欢谢叔叔啦!”

    陪在一旁的汤贺,失了往日板正严肃的大理寺少卿姿态,哼道:“是了,每次你这个谢叔叔来,珍娘就瞧不上阿耶了。”

    “还有一贯冷面的谢司业,素日对我和明承都不假辞色,遇着珍娘倒是好说话得很。”

    谢青章抬眸看他,神色淡淡:“今日雁秋难得话多,倘若在官衙时也是如此,想来记冷寺卿也不必日日苦着脸。”

    汤贺哽住,懒得搭理他,望向珍娘:“珍娘,你要和谢叔叔家去?”

    珍娘笑眯眯地朝他张开双手:“不,珍娘也喜欢阿耶,要陪着阿耶钓鱼!”

    闻言,汤贺面上不愉之色这才消去一些,抱过心肝宝贝,瞟了一眼谢青章:“谢司业,不多送了。”

    说罢,一贯礼节周到的汤少卿,头也不回地离开,顺口让阍人将门关牢一些。

    看着汤宅大门在眼前合上,谢青章轻轻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一转身,欲往马车走去,却瞧见杜昉正呆愣看着某处。

    谢青章有些意外,负手走近马车。

    直至他走到跟前,轻咳一声,杜昉才回过神来,赶忙告罪。

    谢青章瞥他一眼:“在看什么这般出神?”

    听出主子不准备计较,杜昉笑容满面地指着前方一处,轻快道:“阿郎你瞧,那不是前几日来府中的孟厨娘嘛?”

    谢青章眼睫微眨,朝着杜昉所指之处望去。

    只见不远处街道边,有一身着嫩鹅黄色四裥裙的年轻女郎,韶粉色菱花纹披帛收了一半;头上梳着交心髻,配有三四样小巧首饰,隐约瞧见其中有一支镶玉银钗;妆容淡雅,但眉间花钿,为其增添几分这个年纪女郎应有的娇俏。

    正是孟桑。

    一旁,杜昉还在说个没完:“我那一回见着孟厨娘,她穿胡服、梳单髻,很是素净。方才我偶然瞧见,险些不敢认呢。”

    谢青章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忽而问:“她在吃什么?”

    清脆的“咔嚓”一声,淡黄色的春卷皮应声而断,被孟桑豪气地吞入口中。

    春卷皮炸到酥脆,内馅是用豆芽菜、韭菜、胡萝卜等等切丝做成,吃着口感清爽,恰好消解了春卷皮经过炸制而带来的油腻。

    孟桑咔咔几下,将这一根素馅的春卷吃光,又立即盯上旁边豚肉馅的。

    这一回咀嚼时,既能感受到春卷皮经过油炸之后的面香,还有豚肉香、蛋香、韭菜香气等等混在一起。因着豚肉新鲜,水分控得也好,吃着一点也不干柴。

    孟桑乐滋滋地抓着油纸包,一口接一口地啃着,一边单手展开宋七娘给她的单子,张望着找路。

    咦?这家写着就在附近呀……

    就在她一心二用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略耳熟的声音。

    “孟厨娘?”

    “孟厨娘!”

    听见有人唤她,孟桑抬头,循声望去,一眼就瞧见了立于马车边的谢青章主仆。

    孟桑下意识点头应了一声,挺直身板走过去。

    临到马车前,孟桑欲要叉手行礼,这才发觉自己手上还有没吃完的春卷。

    孟桑:“……”

    呃,面前这人算是她上司的上司。

    不晓得在上司面前失礼,会不会被赶出国子监啊?

    孟桑内心胡思乱想,面上倒是很坦然,勉勉强强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见过谢司业。”

    起身后,孟桑又朝着杜昉颔首致意:“杜侍从。”

    她默默将抓着春卷的右手避到身后,一抬头,却瞧见这位谢司业正默默盯着她右手所在处。

    孟桑眨眨眼,满心茫然。

    什么意思?

    谢司业是瞧上她的春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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