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五章别的故事
监控视频里，大白是夜里三点多到霍家小院门口的。
它自从被霍水仙带回来，只在小院里停留了十几分钟，便被送到了桂川奶奶家。它太老了，一只前腿折了，没人知道它是怎么一路找过来的。这狗大约已经在山上叫了很长时间，很累了，爪子上还有铁门的锈迹。等众人都到了，它就趴在那里一声也没有再叫过。
刘叔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从县里赶了回来。
“按规矩是要在家里放几天的，老婶子就一个人……而且冰柜不好运上来……”
几个长辈一合计，把人抬下山送去了殡仪馆。之后，就是四处联系桂川奶奶娘家的亲戚。菊婶则带着几个婶婶收拾起老人家屋里的东西。这些，都要送去一并烧掉。
所有人一下子都忙起来。周琳不敢看，听菊晓苗描述完之后，抱着江若星默默的流下眼泪。
“妈咪……”
“琳姐……”小叶不知道该说什么。昨天才见过的老人，突然间就离开了，这让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
周琳亲了亲江若星的额头，“幸好咱们来了一趟，你去找大满，我给你爷爷打个电话。”
村里的这类大事，向来都是男性长辈们操办。刘叔不许霍水仙跟着，让她在家里好好守着等通知。倒是柏思骏，主动帮忙开车送村里的人去县城。
霍水仙沉默的坐了很久，走进厨房。昨天计划今早做些什么吃的来着？她有点想不起来了。要不还是下点饺子吧。
“小霍老师。”周琳喊道。
霍水仙反应有些慢，看着雾气逐渐弥漫的玻璃锅盖，迟钝的转身。
周琳走上前，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孩儿，轻声道：“星星的爷爷和爸爸下午就过来了……小霍老师，你还好吗？”
霍水仙点点头。
“我、”周琳哽咽，“我们对不起奶奶。我们想，奶奶后事所有的费用都由我们来支付……”
“这个跟村里的人说吧。”柏思骏出现在门口，打断周琳。“抱歉，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周琳点头离开。
柏思骏看了眼站在原地的霍水仙，走到灶旁掀开锅盖，问道：“煮沸了，要加水吗？”
霍水仙缓慢转身，没有抬头。
“煮饺子要加3次水，你教我的。要加吗？”
霍水仙没有说话。
柏思骏见状，加了少许的凉水，重新盖上锅盖，走到霍水仙的面前。
“她是在梦里走的，没有痛苦。你已经——”
话语被骤然落下的泪滴打断。
柏思骏伸手把霍水仙抱进怀里，这才发现，她胳膊竟然有些凉。
“不论是害怕还是难过，都说出来让我知道。”
胸口渐渐湿润。
“不要悄悄地哭，大声哭出来。”
闷哭声震动着柏思骏的胸膛。
从未有一个人离他的心脏这么近，还把声音和眼泪都哭了进去。
“我早该注意一些的……”霍水仙抓紧柏思骏的衬衫，紧贴着他，闭着眼却眼泪不止：“奶奶说有什么东西来找她，我就该放进心里的……我该带她去看医生的，她说身体不舒服……柏思骏！柏思骏！……我奶奶走了，桂川奶奶也走了……她们都走了……她那么孤单，一、一个人在山上……”
柏思骏听着她颤抖的声音，手上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你不懂、你不懂……”
“我不懂。”柏思骏声音越发温柔，“但我一直在，别怕。”
江若星离开霍家小院那天，柏思骏发现了一个秘密。
霍水仙看上去坚强独立，其实内心要比普通人脆弱柔软的多。
柔软而多情。
这其实于他的计划有利。这么柔软多情的人，只要他付出足够的时间和耐性，让她习惯他的存在甚至慢慢变得依赖他。那之后，他无论想要什么都一定会有。
“水仙姐？水仙……姐。”小陈的声音停在门口。
两人拥抱的身影让他如同遭了当头一击。
“你们……”
“小陈。”霍水仙擦擦眼泪，无丝毫异常。
“哦。”小陈回过神，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柏思骏，对霍水仙说道：“打你电话你没接，支书说，一会儿大家到村委去开个会。”
葬礼这天，桂川奶奶真正的亲人来的不多。他们大概早就忘记了，在桃林山上，还有这个老人的存在。能来的，面对老人不知多久前照的照片，也要先从她儿子那里开始哀叹起。最终，抹把眼泪便又匆匆离开。
柏思骏看着那些人，觉得他们伤心的程度，甚至不如老田。很明显，他们对江家和周琳的好奇心和关注度甚至高过了对老人本身。
相反，桃林村这边就要真诚的多。村里能来的人都来了，大家伙都希望桂川老婶走的热闹一点。
柏思骏不愿让霍水仙在这样的日子里还要分心去照顾江家人，便主动承担了一切联络对接的工作。这点，让江家人有些吃惊。
“小霍老师这几天没怎么睡，应该很累了。”周琳对公公说道，“爸的身体也不好，阿耀也忙，你们早点回港市吧。”
“你要留在这里？”江文耀十分意外。
“嗯，我腾出来了几天时间。”本来就是做综艺节目的飞行嘉宾，节目组也有后备人员。她眼下，是绝不可能轻松的离开这里去参加任何活动的。
江文耀看着周琳，总觉得她有些变化。良久，点点头，“好，我先带儿子回去。”
周琳摇摇头，“让星星跟我一起吧。”桂川奶奶没有孙子，就让星星留在这里，送老人最后一程吧。
山人嘴里念唱着含糊不清的说辞，就这么选下了桂川奶奶的坟地——竟然，就在离霍奶奶不远的地方。
“也好。”菊婶说道，“两个老婶子做个伴，在天上也不孤单。”
孩子们乖巧的站了一排，认真的给桂川奶奶磕头。江若星抱着周琳的脖子，小声道：“妈咪，山上奶奶就在这里吗？我感觉心里好难过呀。”
懵懂的童声让大人们都红了眼。
霍水仙看看相邻不远的两座坟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柏思骏担心她，时刻注意着她的行动。
“天要黑了，去哪儿？”傍晚，霍水仙刚要出门就被拦住。
“我去鸡场看看。”
“我陪你去。”
“我很快就回来。”
“我想陪你去。”柏思骏靠近一步。
“那我明天再去。”
第二天清晨。
“你没去爬山吗？”霍水仙讶异的发现柏思骏站在门口。
“等你一起。”
“等我干什么？”霍水仙淡笑，“柏思骏，你不会以为我要做什么傻事儿吧。我亲奶奶去世的时候，我都没事儿。放心吧，别搞得这么紧张。”
柏思骏摇头，温柔道：“你有大小满，当然不会做傻事。但是你这几天没有休息好，我有些担心。”
霍水仙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上山的路从未这么安静过。霍水仙走走停停，四处看看，不知不觉就到了桂川奶奶家的桃林。
“小时候我不喜欢说话，只知道学习，村里的孩子们都不太愿意找我玩儿。我奶奶看我整天一个人，着急坏了。”
山风吹来，带来了久远的回忆。
“当然也有不懂事的小孩儿欺负我，反正我没有爸妈，也不会告状。小苗姐一开始也不愿意理我，但是被菊婶骂了几次，我又帮她抄了几篇罚抄，之后就对我亲了许多。”
柏思骏安静的倾听。
“现在想想，其实雷子哥是对我最好的人。”霍水仙怀念的说道，“不对。他对谁都挺好的，人长的也高大威猛，运动特别好。就是学习成绩太差了！简直太差了……”
不远处有个绿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霍水仙吃了一惊，“谁！”
“站在这里别动。”柏思骏简单交代，立即追了进去。
“柏思骏！”霍水仙紧张起来，突然又想起桂川奶奶的话，背后一寒：难道真的有鬼？“柏思骏，你别追了！快回来！”
“霍水仙，过来！”
霍水仙连忙钻进低矮的枝杈中。
“你放开我！”
一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女人被柏思骏按在泥土地里，头发挣扎的有些凌乱。
“柏思骏……你、你是谁？”
“放开我！”女人侧过头，眼眶发红，“你们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柏思骏语气严厉，“你不是第一次来，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没错。柏思骏见过这个人。
上一次，他来这里采集土壤样本，远远地看见一个绿色的身影。
“我又不是小偷，你放开我！”
“柏思骏，快放开她。”女人实在有些狼狈。
“不能放，她可能是杀人凶手。”柏思骏说完，冲霍水仙递了个眼神。
“杀、杀人？”女人一愣，怒道：“我去你姥姥的，我来看阿姨，什么杀人不杀人的？你胡说八道！你倒是给我说说，谁死了？谁死了？”
女人一连串的脏话让两人愣住。
“什么阿姨？”霍水仙抓住关键，“这里是桂川奶奶的家。”
“我就是来看桂川阿姨的！”
霍水仙彻底愣住。
“奶奶已经死了。”柏思骏说道。“你要是奶奶的亲戚，应该已经接到通知了。”
“什、什么？”
桃林里。
柏思骏、霍水仙、绿衣女人，三个人坐在树下。
听女人介绍完自己的身份，霍水仙十分震惊。
“所以，你是雷子哥以前的女朋友？”
女子身穿的绿衣服，从正面看去，胸口处印着“平源竹编厂”几个字。她是平源村的人。
“以前，我们两个都是在山坳那片竹林里面碰面。”女人红着眼眶，“雷子说早晚要把那片林子砍了，省的我们每次钻来钻去的不方便。”
“那……”雷子哥已经走了三年，这个女人为什么……
“他爸走后，他要守孝，我们就一直拖着。”女人吸吸鼻子，说道：“他去我家，我爸嫌他没出息。他就跟我说，想去港市赚钱，等攒到钱了，就回来结婚。”
霍水仙微微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就在坳后面的竹编厂里上班，三不五时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干的，就顺便干了。雷子是老来子，他妈为了生他吃了不少苦，他以前就一直说要对他妈好。”
……
大满：“水仙姐姐，林子里面好像有人。”
桂川奶奶：“你们不懂，山里面有神仙呢，还会帮我干活呢！”
……
一切都有了解释。
霍水仙鼻子发酸，强忍着眼泪，问道：“奶奶知道你吗？”
“知道。”女人拍了拍腿上的土，“我以前见过阿姨一次，但是她不记得我了。前些日子被她撞见，还以为我是来偷桃子的。讲清楚后，她就不让我来了，说让人家知道了，我名声不好听。”
难怪，难怪那天奶奶说有客人要来。
女人站了起来，看了圈桃林，叹道：“要不是因为我爸的话，雷子也不会去港市。我什么也做不了，偶尔来帮点忙，希望雷子在下面不要怪我。现在……他自己照顾吧。”
霍水仙的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
“没什么好哭的。我老大不小，本来也快要结婚了，之后肯定不能这么经常过来了。你们也别跟别人说起我，就当没听过这回事儿吧。”
自始至终，霍水仙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
这安静的小乡村，逝去的老人。她是否，还带走了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