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有意无意
入夜，空气里的灼热终于消退。
“小时候好像没有这么热吧。”霍水仙用手抖开湿漉漉的长发，仰起头看着星空，“星星也比现在多。”
入夏之后，她喜欢每晚在院中静站一会儿。听听虫鸣，感受微风，以此消解日间所有的疲惫。哪怕蚊子越来越多，霍水仙也不愿意放弃这个爱好。
这是独属于她的放空时间。
“你在做什么？”
静谧的氛围被柏思骏打断。
霍水仙一惊，连忙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她竟然忘了家里还有个大男人！
虽然天色昏暗，柏思骏应该看不清什么。但霍水仙还是用手捂住胸口，“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
柏思骏靠在门边没有说话。月色未满，并不能照亮他的神情。
霍水仙等了一会儿，决定不再理他，侧着身子朝屋内走去。
“不说话我就去睡觉了，晚安。”
即将擦肩时，柏思骏终于张口。
“霍水仙。”
“怎么了？”霍水仙停下脚步，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有宗教信仰吗？”
“不算有吧。”
害怕妖魔鬼怪应该不算是宗教信仰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知道你穿着一身白衣服站在月色下像什么吗？”
霍水仙陡然一个激灵。
“哦，你还披着长头发。”
“别说！”她连忙摇头。
“你像……”
“别说出来！”霍水仙顾上不顾下，双手捂着耳朵，急忙朝自己的房间冲去。
“啪”的关门声传来，小院重归宁静。
夜色里，柏思骏静静的立了一刻，随后关上主屋的大门。
动作有些僵硬。
打开房门，昏暗的床上，有个凸起的阴影。柏思骏心里一惊，连忙按亮开光。
原来是大满，不知何时醒了，呆坐在床上。
柏思骏轻吐一口气，忍不住自嘲：刚吓唬完霍水仙，转身就轮到自己，报应实在来的有些快。
“你怎么还没睡？”柏思骏问。
“柏叔叔……”大满小手揪着凉被，“你跟水仙姐姐吵架了吗？”
柏思骏一愣，“没有。”
“那就好！”大满很快重新躺倒。
关了灯，柏思骏也躺回床上。燥热感渐降，就在他快要睡着时，突然感到大满朝他身边挪了挪。
“柏叔叔。”大满小声的叫他。
“怎么了？”
“我梦见你跟水仙姐姐吵架了。你好生气，把门摔的好响，我和弟弟叫你你也不理我们。”
柏思骏无言，替霍水仙背下黑锅。“不会。”
“大伯和大妈妈吵架的时候，也会摔门。我和弟弟每次都害怕的睡不着。”
柏思骏伸手拍拍大满的背，又越过他轻轻摸了摸小满。“不会吵架，不用害怕。”
大满“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悄悄喊道：“柏叔叔。”
“嗯？”
“刚才你的脸好红啊。”
……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
“没睡好？”
“嗯。”霍水仙眼下带着阴翳。
昨晚，她被自己丰富的恐怖联想折腾了几个小时才睡去。她怨恨的看了一眼柏思骏，这才发现他似乎也没什么精神。
洗漱之后，霍水仙恢复活力，开始制作蛋糕。
今天是小满的生日，小家伙虽然不说话，但每回提到生日眼睛都发亮。霍水仙早就拟好了中午的菜单。现在，就差一个完美的奶油蛋糕了。
柏思骏路过厨房，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机械声。
他走进去，看了眼正在搅拌蛋液的霍水仙。
“你要自己做蛋糕？”
“对！”
霍水仙有些意外，“你居然看的出来这是在做蛋糕？”
柏思骏一顿，这才意识到他从未对霍水仙讲过自己的事情。想到这里，竟然莫名的有丝无奈。
“你对我了解的并不多，也并不好奇。”
霍水仙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不多了，你又没告诉我。”
搅蛋器的声音有些吵。柏思骏似乎说了什么，霍水仙看他一眼，发现他面无表情，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下一步，加糖！”
霍水仙嘴里念叨着，仔细的倒入白糖。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流程，柏思骏却像是第一次看到一样。
大概他第一次做蛋糕的时候，也是这样吧：小心翼翼，像是在做某种细致的实验——他一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像”这个字。对他来说，这明明和实验无异。
三次加糖后，霍水仙看着逐渐成型的蛋白霜，脸上十分得意。
“是不是很神奇？”
柏思骏“嗯”了一声。
“我从视频上学习的，反复看了好几遍呢！蛋白霜做好后，再加入低筋粉，慢慢搅动就可以了。”
看见霍水仙搅拌面糊的动作，柏思骏不自觉皱起眉头，正欲开口，院子外传来动静。
“不会是江家人来了吧，这么早。”
江文耀亲自从车上拎下行李箱。
“公司临时有事，我们要早些走。”他简单解释，“希望没有打扰你们。”
“不会，我们起的很早。”看了一眼睡眼惺忪的江若星和眼眶微红的周琳，霍水仙有些迟疑，“你们吃早饭了吗？我做了皮蛋瘦肉粥，要吃一点吗？”
周琳摇摇头，勉强露出笑容，“我们定了十点的机票……星星，麻烦小霍老师多费些心。”
江家人是行动派。
看昨天的架势，霍水仙原以为今天会有一场撕心裂肺的告别大戏，没想到江氏夫妇静悄悄的将孩子送来就干脆的走了。
江若星似乎在车子发动的那一刻才清醒，大哭起来。
“妈咪！妈咪……”
大小满听到声音也跑了出来。
“你不要哭了。”大满试图安慰他，“你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看你的。”
“才不会！”江若星哭到打嗝，“才不会来看我，他们不要我了……”
霍水仙连忙半蹲下身子，“爸爸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星星乖，别哭了。你肚子饿了吗？”说完，想要帮他擦掉眼泪。
江若星边哭边避开霍水仙的手，“只有我妈咪才能叫我星星。”
霍水仙一愣，有些手足无措。
“星星，你别哭了。”大满靠近过来，“水仙姐姐做的奶黄包可好吃了，真的。”
大满真是个小天使。
霍水仙内心无限感慨，嘴上却不得不回应：“大满，今天没有奶黄包。”
“不准你们叫我星星！”
江若星生气了。只是眼泪还挂在脸上，整个表情就显得又狠又怂。
霍水仙不敢忽视这个孩子的爆发力，连忙把大满拉到一边，试图跟他讲道理。
“江若星。”
霍水仙身旁一暗，柏思骏也蹲了下来，目光直视着江若星。
“江若星，你妈妈以为你是个懂事的男子汉，原来你只是个没礼貌的胆小鬼吗？”
“我才不是胆小鬼！”
“你就是。”柏思骏重复。
“柏思骏……”霍水仙连忙抓住他的胳膊，觉得这位大哥是在火上浇油。
“我才不是！”江若星脸色涨红，“ihateyou！gotohell!”
霍水仙尚来不及反应，就见柏思骏的脸冷了下来。
“whodoyouthinkyou’retalkingto？”
这是她第一次听柏思骏说英文，原本应该很好听的声音此刻十分冷漠。还有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吓人。
江若星果然不再回嘴。
“好了，就此打住！”霍水仙连忙拍掌。“时间不早了，大家进去吃早饭吧。”
柏思骏率先走进院子。霍水仙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叫你惹熊孩子，还把自己气到了，何必呢？
突然，她的衣角被人拉住。
霍水仙低头，是江若星。
“对不起，老师……”江若星憋着眼泪，完全没有刚才的气势，显得有些可怜。
霍水仙心里一软，蹲了下来。
“江若星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亲自把你送到这里，心里肯定很舍不得。老师希望你能和其他小朋友好好相处，开开心心的上课。等放假了，就能见到妈妈了，好吗？”
“嗯。”江若星擦掉眼泪，点点头。
霍水仙没忍住，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小霸王脾气不好，头发倒是很柔软。
“走吧，进去吃早饭。”
早餐是皮蛋瘦肉粥。
没有奶黄包，看得出大满有些失望。
“大满，咱们昨天才吃过奶黄包，甜的东西不可以天天吃哦。”
“我知道。”大满点点头，“小陈哥哥告诉过我。”
霍水仙夸赞的点点头，随后又说道，“不过今天是小满的生日，中午咱们就能吃到蛋糕，有没有很开心？”
“开心！”
她非常满意大小满的回应和表情。
再看看旁边，柏思骏大概还在生气。一言不发，面无表情。而他的对面，江若星的一张小脸也皱成一团。
“怎么了？”霍水仙见他碗里的汤匙翻来覆去，半天没有吃进一口。
“老师，我不喜欢吃皮蛋。”
“啊，不好意思，老师不知道。”霍水仙点开手机备忘录，“你还有什么不喜欢吃的，先告诉我，下次我做的时候尽量不放。”
“真的吗？”江若星问的格外认真，好像不相信她会这么好说话。
“嗯。你说吧，我记下来。”
“我不喜欢吃茄子、胡萝卜、青椒、洋葱……”
霍水仙记了几个之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叮。”柏思骏的汤匙与碗相碰，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霍水仙生怕他再说话，连忙开口，“这么多食物你都不吃，那你平时吃什么呢？”
“汉堡包！烤鸡腿！炸鸡翅！”江若星回答的毫不犹豫。
柏思骏刚眯起眼睛，就听到霍水仙恍然大悟的声音。
“哦~原来你喜欢吃这些呀。”霍水仙笑着点点头，“天天吃这些也不行啊，你肯定还有别的喜欢的吧？想不起来没有关系，等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或者给你爸爸打电话也行……”
“别的也吃的！”江若星连忙开口。
“刚才那些蔬菜也吃吗？”
江若星有些犹豫：“吃的比较少，但是也会吃的。”
“好的，那我知道了。”霍水仙收起手机，“今天的早餐，你先尝试着喝粥，下次我再做你喜欢的，好吗？”
“……谢谢老师。”
“不用客气！”
柏思骏嘴角极轻的上扬，继续缓慢喝粥。也是，霍水仙什么时候输过。
饭后，菲菲准时来上课。
霍水仙布置好四个孩子的画画任务，就匆匆回到厨房继续做奶油。蛋糕做好之后，就要开始备菜。这是小满第一个正经的生日，霍水仙邀请了小陈和菊婶一家人一同为他庆生。
“为什么不去买一个蛋糕呢？”柏思骏听她宣布行程，觉得时间显然很紧张。
“自己做蛋糕多有意义啊。”
“意义？”柏思骏扬眉，“好吃又好看就是蛋糕的意义。新手的成品无论是口感还是装饰都会差很多，让过生日的人吃这个不会很扫兴吗？”
“唔，你这样说也对。”霍水仙认真反思，随后冲他眨眨眼，“幸好小满应该没有吃过别人做的蛋糕。没有比较，就没有嫌弃，哈哈哈。”
柏思骏不解。
“我可不是舍不得钱啊。”霍水仙索性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解释，“我记得我小时候过生日，奶奶总会给我做一碗长寿面。其实做法跟她平常做的是一样的，只是多卧了一个荷包蛋而已。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记得这个事情。因为从我生日前几天开始，她就会一直说要给我做长寿面、要多加一个蛋。这慢慢变成一种预告，有了特别的意义。我那时便有一种想法，只要我生日到了，她就会开始为我忙碌。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
当然啦！小满还小，我也不知道他长大后会不会记得这些，可我还是想这样做。”
柏思骏认真听完，看向窗外，“大概会记得吧。”
如果不是在每年的生日派对中都吃到一个女人亲手做的蛋糕，他也不会在很多年后去学习甜点。
“话说回来，柏思骏。你对我很不信任啊！”
柏思骏回头，“什么？”
“仔细回想你刚才说的话，就是‘扫兴’那句，你简直是在侮辱一个厨师！”
柏思骏顿了顿，“你是专业的厨师，又不是专业的甜点师。”
“都是制作食物嘛，大概率是可以触类旁通的。不行！我要用结果说明一切，你出去吧！不要打扰我！我要认真做蛋糕了。”
认真起来的霍水仙确实展现了自己的实力，成品勉强过得去。
说勉强是因为柏思骏已经见到了凹陷的蛋糕胚。他不用品尝就知道，胚体底部的口感肯定有些发硬。
无论如何，蛋糕还是受到了孩子们的欢迎。尤其小满，围在厨房里简直舍不得走。
好不容易把孩子们哄出去，霍水仙又匆忙跨上篮子去菜园里摘菜。等她再回到家，就看到几个孩子又围在厨房门口。小满眼睛红红的，看到她就无声的哭了起来。
霍水仙第一次见小满哭，连忙快步走了过来，“小满怎么了？”
厨房里，蛋糕四散一地。
柏思骏正佩戴着标准的扑克脸在清理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
“水仙姨……”菲菲的声音有些发怯。“蛋糕被江若星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