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活船
叶鹅鹅坐起来,扒着古旧的木质窗扉看着窗外。
码头上陆续点亮一盏盏灯,有的挂在船上,有的挂在码头边的木杆上,照亮了一处又一处彩漆剥落的船身。
煤油灯的火光在海风里时明时暗,不定的光影让旧船也显得迷离起来,像是一只只蛰伏在海中的巨怪。
叶鹅鹅想着出去之后要面临的繁重劳动,瞬间就没了精神。
她本能地想要躺下磨蹭一会儿。
但经验告诉她,磨蹭这种情绪是会自己成倍增长的。一旦放任,从现在起很长一段时间,她会连从床上起身都做不到。
而时间会过得飞快。
等到别人收获时,她会惊异地发现自己与别人的差距如同鸿沟,从而陷入新一轮自我谴责之中。
不如趁着梦里面的动力还没消失,赶紧出门。
只要起了个头,接下来她作为一台自动化机器,看着自己的身体走到码头就好了。
叶鹅鹅起床,瞪着无神的双眼打开门,正好看到其他玩家出门。
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但这一次没有人说什么,在沉默中下了楼,前往码头。
小楼前的地面上洒着几点血印,像是有零星的血雨洒在地上一般。
玩家们联想到了男生被几米高的改造人分食的场景,脸色都不太好看。
再看远处影影绰绰的码头,玩家们的不适感更重了,都不愿意赶到那边去,纷纷放慢了脚步。
除了开启自动驾驶模式的叶鹅鹅。
叶鹅鹅只管让两条腿往前迈步,脑袋完全放空。
起床出门已经消耗掉了她为数不多的精力,走路对于她的精神状况而言更是超负荷运转。
至于接受新的信息?那不存在的,她已经失去功能健全的大脑了。
玩家们慢吞吞拖着脚步落在后面,就看着叶鹅鹅像企鹅一样吨吨吨往前走。
此刻,他们脑子里浮现出了跟第一次进副本的男生一样的困惑。
一个围裙上还印着xx大学二食堂字样的大妈忍不住开口:“她就不害怕吗?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个胆子?”
队伍里其他年轻人:……
不是,大妈,你说这话之前先看看我们呀!
我们走得比你还慢呢!
抽烟青年道:“不过是个炮灰,让她去试探一番也好。”
潮人回头看了抽烟青年一眼,没有说话。
抽烟青年脸上闪过一丝畏惧之色,闭口不言。
但就算抽烟青年不说,一行人多少也是有些让人去试探的心思的。
有了叶鹅鹅在前面,他们走路的速度便不那么慢了,毕竟太慢了发生什么事也看不到。
他们稍微走快了一些,一直借着灯塔洒下来的光看着前方叶鹅鹅的轮廓。
他们看着叶鹅鹅走到了挂满灯盏的码头上,有些犹豫。
几名玩家停下脚步,在黑暗中专注地凝望着那片浮在血色海水上的光明。
他们看着叶鹅鹅上了船。
看着叶鹅鹅拿着一张纸片,无精打采下船,走到一大堆无人看管的货物旁边,停下,又往回走。
反复走了两次。
玩家们都开始困惑起来。
白衬衫玩家问:“这是在做什么?”
旁边一身腱子肉的玩家:“不清楚,看起来像是遭遇了鬼打墙。”
大妈脸色一变,双手合十,当场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刚刚说完,就看到他们眼中遭遇了鬼打墙的人反复数了几次货物,最终抱起一个大桶,转身往船上走。
腱子肉玩家惨遭打脸:“……至于吗?这个人是有强迫症吧?”
大妈则松了口气,念了声菩萨保佑。
又等了一会儿,他们看着叶鹅鹅从船里出来,继续反复走反复数的流程,这才确定码头是安全的,分了两个组,往不同的船上走。
潮人和抽烟青年一个组,去的是叶鹅鹅的船。
大妈、白衬衫和腱子肉一个组,去的是另外艘船。
不管是哪一边,一到船上,都发现船上的搬运活是靠纸条来指派。
具体而言,就是船舱里面用油漆划分好了区域,一个区域贴着一个区域的纸条,纸条上面写着这个区域的货在哪个位置,是些什么东西,要他们搬上来。
纸条旁边就放着钱。钱是纸币,可能被海水泡过,钱上花纹看起来十分模糊,别说图案,连面值都看不清楚,更无从得知是哪个国家在哪个时代发行的钱币。
但这就是他们要挣来吃饭的钱。
白衬衫认命地叹气,想着他在现实当中挣到的工资也只是银行卡上的一些数字,对模糊纸币的观感稍微好了一些。
他走到区域里,一手拿纸片,一手拿起钱就要把钱往衣兜里放。
大妈则在感慨:“这么多钱放着这里,也不怕人偷。没人看着,也不怕偷工减料。我们还是先工作再拿钱吧,讲个诚信。”
白衬衫握着钱,不愿意放下。
在他看来,年纪大的人有经济基础了,生活无忧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腱子肉玩家跟着道:“大妈说得有道理,先工作再拿钱。”
白衬衫注意到腱子肉玩家在看自己,默默对比了一下对方的大胳膊和自己细瘦的身材,放下了钱。
另一边,抽烟青年弹了弹烟灰,道:“直接把钱放在地上,真的是很粗糙的陷阱了。”
他是过了两个本的玩家,以他的经验来看,副本怪物都是讲究交换条件的。
不做事就拿钱,意味着玩家需要跟怪物交换别的东西。那样子的危险性就不再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可以抵消得了的。
他道:“不愧是,有炮灰存在的副本。”
潮人根本没有理会他,朝刚刚揣好钱准备拿下一张纸片的叶鹅鹅走去。
叶鹅鹅刚从地上捡起纸片,一转身就看到潮人站在她面前,愣了一下。
这一愣就忘掉了纸片上的内容,又赶紧拿起来读出声:“从三号出口走出船舱,从右侧下船后往左五十米……”
潮人清了清喉咙,意思是让叶鹅鹅注意到自己。
叶鹅鹅眼神一空,一副记忆被清空的样子,重新开始:“从三号出口走出船舱……”
潮人:……
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反反复复走了,脑子不好到这种程度也是少见。
潮人觉得以叶鹅鹅的脑子,自己就是在这里站一天,她都无法发现自己的意图,索性开口:“你跟之前那个男生单独聊过天?”
叶鹅鹅停止反复诵读,抬头看着潮人,眼神空得让人毫不怀疑她刚刚根本没能接收潮人发出的信号。
潮人只能再重复一遍。
叶鹅鹅:“好像有这回事。”
“他跟你说了什么?”
潮人说完看着叶鹅鹅越发空洞的表情,直觉不妙,赶紧道:“你是他遇害之前最后一个跟他说过话的人,他有没有告诉你一些关键信息?”
叶鹅鹅持续发呆。
潮人又问了一遍。
叶鹅鹅继续发呆,并且神色更空白了一些,应该是思路被打断了。
潮人烦躁起来,跟抽烟青年要了根烟,一边抽一边等叶鹅鹅想好。
最终,叶鹅鹅道:“他问我害不害怕。我好像给了他什么很复杂的建议。”
潮人差点就暴躁了。
你要是真给了他复杂的建议,他还会被改造人当做点心吃掉?
但一想到面前这人的脑子,“复杂”这个词的定义大概率跟其他人不同。她狠狠抽了口烟,转身去搬货。
叶鹅鹅继续读了好几遍纸条,又反复走了两遍路,这才又搬完一个箱子。
好在副本里的箱子重量跟纸糊的没区别,她才轻轻松松搬到了船上。
饶是如此,搬了三个区域的货物,叶鹅鹅的意志力就彻底消耗殆尽,在甲板上摊得像是一台没电的机器人。
潮人搬着货物走上走下都看到她躺在路边,越看越气,干脆走到她身边大声道:“起来。在这种地方也敢睡,怕不是嫌命长了。”
叶鹅鹅:“不会啊,这里的灯光很温馨,看起来很有安全感。”
潮人看着船上比年久失修的路灯还要暗淡的灯光,不能理解叶鹅鹅的安全感从何而来,也就不打算管她了。
她抱着箱子往前走,又听到叶鹅鹅道:“躺在甲板上还能听到船的心跳声,你要不要试试?”
潮人这一刻毛骨悚然,站在进入货仓的入口处,仿佛看到了怪物狰狞的大嘴,心下一跳,赶紧把箱子放进货仓,叫上抽烟青年往外走。
走前顺便叫了叶鹅鹅一声:“再不走船就启航了。”
叶鹅鹅起不来。
潮人自觉仁至义尽,又去隔壁船上叫上其他搬货的玩家,五个人一起离开港口。
大妈忧心道:“留那小姑娘一个人在船上,没问题吗?”
抽烟青年想呛声,又看了一眼潮人,最终还是没说话。
腱子肉玩家道:“我们已经叫过她了,她不听是她的事。我们本身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大妈十分遗憾,也跟着离开了。
叶鹅鹅躺了一会儿,又起来搬东西。
渐渐的,她习惯了这个流程,天快亮的时候工作效率已经跟其他几个玩家差不多了。
搬完了今晚上的第二十一趟,她站在甲板上,看着天与海的颜色慢慢变浅,浓灰的雾气显现出来,又缓缓转向苍白。
她依旧不想动弹。
忽然,她摸了摸肚子,想到了一个动弹的理由,下了船,朝医生的家走去。
该吃早餐了。
停泊了一夜的无人船在她背后自动起锚,融入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