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活
有个盒子我至今都不敢去打开,大概是因为对养父的那份怎么也说不出来的恐惧,或者说的委婉些,是养父他的威严让我值得去尊敬。但无论怎么说,我都没有去打开过那个盒子。盒子上贴的封条,我想它不仅仅只是封禁了那个盒子。但我想我回到这间几年都未回的屋子里,不只是因为拆迁来搬家而已。
我望着这栋住了长达十九年的老旧平房,大概所有人都被房地产的那些人用各种方法给轰走了。红石砖混着水泥都带着层灰调。不知道是今天的天气染上去的还是这些年的风雨磨的崎岖。野草杂生的土路在这个年代都不常见了,但是这里还带着那个年代的颜色。
我从口袋里摸索出那把略微带着锈迹的钥匙,但其实那个木门都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我相信以我的力气来说,两脚应该就能给他踹开。但是这时候我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与力气了。或者这份幼稚心思早就被我丢了。那把锁被带着灰的铁锈包裹的严严实实,我怀疑我的钥匙的时候都能让铁锈卡住。当然事实是虽然拧转的并不流畅,但还是勉强打开了。
推开这间两三年都未打开的门,一股酸味铺面而来,混着一阵难以言明的气味。我想是我在这酗酒的时候留下的酒瓶以及我都呕吐物发酵的味道。我皱了皱眉,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把躺椅依然摆放在窗边的向阳位置,还有破旧的沙发上依然放着几年前的报纸,茶几上的油渍依旧清晰,不过都落满了灰,我庆幸自己今天过来不是来搞卫生的,而是和这间房子说再见,或者说是再也不见。
我寻着记忆,推开属于我养父的那间房门。即使是落满了灰,依然能看出养父生前那一丝不苟的性子,无论什么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我多久没进过他的房间了?
养父他藏东西也是藏得光明磊落,就放在衣柜的正上方,记得我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我却一次都没摸过。大概是他的这份光明磊落才让我不敢去碰吧。
没有下定决心的自我言语,没有像是故事性的艰难。一切都像是理所应当般的。我伸手拿下了那个盒子,上面的封条被我撕开。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犹豫了,但我还是将这个怎么都说不上是古董的老旧木盒打开。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卷起的泛黄纸张。纸张被一条红丝带绑住。有那么一种失落感,我以为他珍藏了这么久的东西会是些更复杂些,例如曾经喜欢过人的相片,或是过去战友的回忆之类的东西,但没想到只是一张纸而已。
我拿起这张纸,解开红丝带,将纸张摊开,纸张的弹性不断的想让纸张蜷缩起来,仿佛是在说着“不要看。”一样,但事到如今,我不去看,怎么也说不上是一个好结局。
但纸上的内容却让我呆愣住了。
“文杏啊,虽然我不知道你打开这个盒子是什么时候,但还是想问问你,最近过的好吗?这句话我应该是问的晚了。大概你看待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是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对你来说,我确实是不称职的父亲吧?
从你来到我们家的第一天起,我都没把你没好好当作我的孩子,再多的理由在这时候说应该都是一种逃避,所以我对你坦言,以及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来的应该是有些晚了,但是请接受我由衷的道歉。我是一个称职的战友,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同时,我也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这家想让你经营下去的酒馆其实就是你已故养母的酒馆,但因为我工作上的原因,他被仇人所带走了,以及我那时只有六岁的女儿。后来她们母女二人被找到时,不仅仅是被凌辱过了,她们的头颅挂在墙上,身体”
读到这时我有些读不下了,我猜都能猜出他那时写这封信的心情与原因,以及后面写的什么。我感到一股无力感,浑身发软。但还是强撑着要把这封信读完。
“身体被摆在地上,衣服被撕的到处都是。那时我的女儿才六岁啊!我冲向这一切行为的始作俑者,他被我的战友压在地上。不能动弹,我想一枪了解了他,但我不能让他死的这么容易,我脑子里想好了不知道多少种去折磨他的办法。但我被我的战友拦住了,他们对我摇头。我如坠冰窟,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的仇人在面前我却什么的做不了!我甚至感觉他在嘲笑我,最后他被处死刑。但是我不甘心,我退了队。
经营这这家她的酒馆。这是她们留给我的最后念想。我曾经的战友劝我看开些,我这时候也了解了一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但这一切都让你承受了,我领养了你,但却没有尽应尽的责任,一直都在过去里。大概也就是在这弥留之际我才会说出这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其实这里面以前确实是放着与我爱人的过去回忆,但我不想这些东西会留给你,文杏。
我并不指望你能够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不是孤身一人。”
我看完了,五味杂陈一时间全混作一团。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我呢喃自语。
我没有像孩子一样的哭,只是就这样坐在地上,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才把信给重新卷起,拿红丝带给系上。合上木盒,抱着木盒坐在躺椅上。也不管躺椅上积的灰尘。
就这样,摇摇晃晃,摇摇晃晃,随着这阴郁天气沉沉睡去。
屋外天气依旧,在我睡着时甚至还下了场雨。我睡的深沉,丝毫没被窗外的雨声惊醒。这应该是我这些年来睡的最好的一次了。
处理完搬家的事宜,我准备回精神病院了。其实到头来我也只是抱着个盒子出去,也实在难以理解的,石医生竟然会同意让我回去。更让我觉得嘲讽的是,不久前我还郁郁寡欢的想要寻死,但如今养父过去的一封信就让我的状态好了不少,或者说是复杂不少
我不知道该说是我这个人太简单了,还是太知足了。原来自己也被人关注过,原来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我就这么容易知足啊。即使那个人如今已经不在了,我也会深感慰籍。
走在路上,看来是昨夜的那场雨下的干净了,今天的太阳在寒冷的冬天也能带来些些许的暖意,至少照在我身上我还是感觉不错。
甚至走起路来都觉得像是回到了十五岁。哈,我不是孤身一人。这种简单的快乐,确实不像是一个三十好几的人该有的,但是我无所谓。
我看到一个乞丐,在身上摸索起来,结果是一分钱都没带。我这才想起,自从回了这座三线城市后。我在买了两条烟后把所有的钱都存进了银行。身上现在除了手机身份证也就只有手里提着的两条烟,以及口袋里装着的一包开封了的小苏了。
我走过去,在这个乞丐的旁边坐下,顺便开始观察起这个乞丐。
看起来差不多四五十的年纪,和其他乞丐一样,他浑身穿的破破烂烂。几件破布缝起来的衣服把他裹的和粽子一般掩饰,眼睛微眯着,也就我在他旁边坐下来的时候他瞥了我一眼,再没有多余的举动。前后微微摆动着,屁股下面还垫着个纸板。身前放着个铁碗,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些一元五角的零钱,最多也不过是十块,看起来并不多,今天的收入似乎不怎么样。
我掏出烟,也递给他一根烟。他似乎有些讶异,应该是乞讨这么多年没见过给乞丐递烟的,我应该也是头一个了。
他稍显犹豫的接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一推,原来是个火柴盒。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用火柴的啊。对于这种都快被时代抛弃的老古董我并不讨厌的。
“呲!”一股化学物质燃烧的味道传来,他悠哉游哉的给自己点上。
“嘶!”猛吸了一口,又极为享受的吐出一口混着淡蓝色的烟雾。
这一套下来,让我感觉我这些年都白抽了。
“你这火柴给我也使使呗。”我还是压制不住想尝试的冲动。
他把火柴给我,我学着想擦燃,只可惜手太笨,浪费了好几根都没点燃,不是用力太大把火柴压断,要么就是火柴的几面擦了一遍都只是见了点火星子。
那个乞丐应该是嫌我手笨浪费他的火柴,或者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出手抢过我手里的火柴,轻车熟路的就擦燃了,然后给我点燃,我伸手挡火,然后尴尬的笑了笑。
不过我注意到,他把火柴放回口袋的时候,口袋里还装着些钱。做乞丐也要有心机啊,他应该是怕铁碗里的钱多了,那给他施舍的人就会少了。毕竟像乞丐也不是什么正经职业不是。
话茬是我先提起的“这个烟就当我给的钱了,身上实在是没带钱,才全存银行了。”我见他也没动静,又补了一句“你应该不缺钱吧。”
他这才看向我,“你咋看出来的?”看起来对我的话饶有兴趣。
“你刚刚放火柴的时候我看到你口袋里有一卷红的。”
“就这?”他似乎又没了兴致。
“那你给仔细说道说道?”我注意到还另有内情。
“你是谁?我为啥得跟你说?”
我哑然,确实,我就是给人发了根烟,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那,下次请你喝酒?”
“啥酒?”
“飞天茅台。”其实是我开玩笑的,我连飞天茅台都没见过。何况我现在穿的这一身也能看出来,其实我大概也不是个什么多有钱的主。
他大概也是看出来了,还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就你?”他的这声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对我的看不起,即使他现在也不过只是个乞丐。
“算了算了,随便整点就行,啥女儿红啊,花雕啊就成。”
明明是个乞丐,但是口气还不是一般的大,张口闭口就是这些听起来就不错的酒。
“行行行,那你现在可以说了没。”我敷衍的回应着。
“老大不小了,性子还这么急,还没钱,铁定是个打光棍的料。”他出言嘲讽。
但一番话的确是我的真实写照,无地自容,今天被个乞丐嘲讽了。
“我以前每当乞丐的时候,是有个体面的工作的。你还别不信,那时候我可是文工团的扛把子。但是后来啊,家里老爷子得了个病,那时候算是治不好的那种。一家人为了填这个坑填了五年啊。最后老爷子走的时候,房子也卖了,家也散了,我老婆也跟人跑了。最后就剩着娘俩两个人。”
我一时无言。他也不管不顾抽了口烟接着说
“我是家里的独生子,老爷子也是,一代单传下来。实在是没什么亲戚,结果家里就剩着老母和我了。我娘他啊,自从老爷子走了以后,精神状态是越来越差了,没多久,趁着我不在家,喝了瓶农药。跟着老爷子也一起去了。”说到着他又抽了一口烟。
“后来啊,我也辞了文工团的工作,然后现在就坐在你眼前了。”他朝我笑了笑,但多少带点苦涩。抽完最后一口烟,他对我说到。
“记得找我喝酒啊,没事,不会全让你给钱的。”
其实我还有想问的,例如“你一个人活在世上不会感觉孤单吗?”
但其实一些事已经在我心里有答案了。肯定会感到孤单的,从他的笑里我能听出来,他其实对这个世界已经很失望了。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让他活下去。是和我一样的怕死吗?我不敢妄自猜测。因为他毕竟与我不同。向我这般消极避世的人应当不会太多吧。
我觉得我确实应该去准备瓶飞天茅台了,他配得上,是我做了小人。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给他敬杯酒。敬什么?
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