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巳节花灯会
被草席裹成一卷的祁明身旁,苍云嵩与朱岂皓二人紧张得看着同样昏睡在一旁的师父,直到师父幽幽转醒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师父脸上却没有近来常露出的痴呆神色,反而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摊开手心,那枚玉露了出来。
“师父,事成了,开始吧?”
松子将掌心划开一道口子,从中滴入一滴精血,顺手摸了一把祁明的额头,同样滴入玉佩中。
随后,那玉漂浮在半空,散出一股暖洋洋的光,玉石中的杂质被光融化,顷刻间变得既晶莹透亮,又郁色青青,斑斑血迹如针雨一般凝固在体内,高低看起来也是个宝物了。
浑浑噩噩间,祁明只觉得被一股暖阳包裹着,柔和地梳洗着周身,一股新的血液在身体里运行起来,渐渐与原血合二为一。
不知过了多久,祁明缓缓睁开了双眼,天光蒙蒙亮,三个大脑袋出现在眼帘。
“鬼啊!”
“鬼叫什么?刚刚的事儿你都忘了?”
那白胡子老头此刻正慈祥地俯视着祁明,长长的胡须垂下来,挠得祁明鼻子痒痒的。
“阿嚏!”
打了个喷嚏,祁明反倒反倒周身爽朗,心神清明,梦中的一切再次浮现在脑海。
他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那条贯穿背腔,至抵心脏的刀痕已经不见了,不仅如此,从小流浪在外带来的伤痕也全都消失了,钱袋里的药方子不见了,胸口的那只黑色小蚂蚁,却还在。
祁明掏出小蚂蚁,仔细看着,谁知就在此刻,蚂蚁的脚动了动,竟然活转过来,祁明将它放回地上,目送着它钻入了一个缝隙,不见了。
“梦里的都是真的?我不仅没死,还有什么灵君相助?”
“老夫从不说谎。”
“师父从不说谎。”
“师兄从不说谎。”
看着三人众口一词,祁明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平时他那引以为豪、英明神武的脑袋像被糊了浆糊一样,昏昏沉沉的,直到狠狠打了几下头,脑子才重新恢复清醒。
前因后果成功串联起来后,祁明恍然大悟道:“是你们!好啊,在这儿等着我呢!你们故意给我金子,把那群官差招来的吧?为的就是什么灵什么君的破任务?”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有我们在,你根本就死不了!”朱岂皓忍不住维护师父道。
”额,岂皓,话可不能这么说哦,看师父的!”
“小兄弟,听我说,这件事前后是我们为了成功和你开启命缘设的计不假啦,但我们除了给你一锭金子,让官差恰好撞见之外,什么都没做哦,想杀你是那群官差的问题,他们心肠那叫一个黑呦我帮你谴责他们!
你想想,就算这个人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有明天,对不对?何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就在松子一本正经地念着些大道理的时候,祁明却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们居心叵测,你们害得我痛死了!”
“师父,没用的,你这样,这样,再这样……”苍云嵩狗头军师耳语道。
“哦~好,好,这是能说的吗?好……”
“好了好了,祁明,这样,我帮你治好王阿婆的病,就当给你赔罪了,如何?”
“成交!”
瞬间,三人无语,面面相觑,这个“命缘”太狡诈了,不知道以后斗不斗得过?
说话间,袅袅的炊烟已经升起,上巳节的清晨,就这样开始了。
“九曲池头三月三,柳毵毵。香尘扑马喷金街,浣春衫。
苦笋鲥鱼乡味美,梦江南。阊门烟水晚风恬,落归帆。”
这是宋贺铸笔下的三月三,用来形容这个世界上巳节的清丽繁华,也甚是合适。
上巳节正值春天,冬雪消融,春川潮起,人们喜欢在这一天玩曲水流觞,是故为水节。
但这个世界的人,民风更加剽悍,更喜欢火,尤其喜欢将火与夜与美结合到一起的花灯,因此,一年一度的上巳节,又称花灯节,长安街头巷尾都会搭建竹架,好到晚上的时候挂花灯。届时灯火通明,火树银花,尤为热闹,连皇帝也会在这一天取消宵禁,与民同乐,出宫游幸之外,还会领百官到兴庆宫开夜宴。
松子一行人在王阿婆家待了许久,不仅为王阿婆治好了病,还顺便帮祁明算了个卦。
话说这原来的“清癯老人”是个有本事的人,文史天地理,百药占卜卦,多少都通一点,但松子却没能继承他这么多本事,总是时灵时不灵的,要看运气。
今天,祁明运气好赶上了,松子特意为他算了一卦“事业卦”,测出“贾”和“缯”两个字来,于是众人推测道,祁明要是做丝织品生意应该能发达。
这可把祁明乐坏了,一整个白天都在幻想发达之后的奢侈生活,活像范进。
朱岂皓常在旁边扫兴道:“你不一直都在帮王阿婆卖衣服吗,怎么没见你发达?”
祁明也不生气,“还不是因为你们不早来找我,早来找我早就发达了!”
一路上,祁明揪着“灵君”的事问个不停,考虑到祁明见识有限,宫里信息又封锁得严密,松子只好化繁为简,挑重要的告诉他了。因此,祁明才知道自己这个“天选之子”竟然被冷落了十几年之久,像是捏住了这三个“神仙”的把柄一般,时常挂在嘴边。
这句话触动要害,大家岔开话头不谈。
正巧,天色擦黑,长安城的花灯也陆陆续续挂上来了,人烟繁盛处灯火辉煌,诱人得很,众人安顿好王阿婆,便计划着往那最宽阔、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走去。
酉时一刻,朱雀大街,卖花灯的小摊前。
一个壮实的胡商正呆呆地看着松子。
这名看起来就德高持重、仙风道骨的老人,此刻正提着一盏玉兔花灯开心地转着圈,长长的白胡须流星锤一样掠过四周,行人纷纷投来怪异的眼神,而跟着他的几名小辈正四处张望,仿佛不想和这名老人有任何瓜连。
“这个兔头花灯好可爱啊,那个虎头的也不错!我都要了!小皓子,给钱!”
那名高眉深目,肤色白皙,轮廓锋利的少年往摊子上扔了银子,赶紧拉着老人走开。
“等等,”说话的是祁明。
只见他将隔壁摊子的花灯拎起来与这个胡人的花灯做比较,“你们看,这个花灯好不寻常啊,轻薄如纸,色彩缤纷,光从里面透出来竟然是彩色的!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特别的纱。”
“哈哈哈哈,小哥真是好眼光!”那胡商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中原话说道:“这可是我们从西域进来的沙漠之月,虽然脆了点,和中原的丝绸没法比,无法日常穿着,但是当灯纱是一顶一的好啊!带几个吧?”
“小气明,你可真是三句不离老本行啊。”
才一日的相处,祁明抠门贪财的本性就暴露无遗,朱岂皓给他起外号“小气明”倒是恰如其分。
“那我揉一揉这纱,会碎吗?”
“小兄弟,小本买卖,不买不要揉哦。”
“兄弟,我不仅要买,还要买很多很多。你有多少的货?”
“哎呀,你这就为难我了。我就进了十几匹,全做了花灯,拿不出来的呀!”
“我出个价吧,这个数?”祁明老练地伸出两个手指头。
“二十钱?不行不行,太少了,还不够我辛苦费的。”
“我说的是,二两银子,剩下的纱我都要。怎么样?”
“这,这”,那胡商像是纠结什么一样,犹豫地望了望对面,终于,像下定决心似的,一把将祁明搂过来,“好,说定了,你先交钱,明天去东市蜜楼客栈旁边的枫来茶店取货。”
祁明二话不说,扔了二百钱给胡商,“这是定金,明天拿了货付剩下的。”
“爽快!”
松子三人像听相声一样津津有味地看着二人的表演,“你哪来的钱?”
“昨天卖衣服剩的,就剩二两了。”
“你不怕赔本?上巳节都过了谁还要这纸糊一样的灯纱?”
“山人自有妙计~何况,不还有你们仨财神爷嘛。”
“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间,人群里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叫喊:“天子!是天子的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