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
“住手!”
只听得一身低呵,似曾相识的场景,却是再度上演
这要说方才,祁玖和陆花间还在集市上买了些菜籽,就想着带回去,好在来年种下。从那卖菜籽的老伯那儿辞别的时候,还收获了周遭买菜的那些个惊诧的眼神。大抵谁也料想不到,这看起来有几分娇贵的公子哥和姑娘家竟也会来买菜籽。
也不知是想体验一下贫穷人家的生活,还只当是回家种着玩儿,像是扮家家酒那样,就为图个乐子?
顶着众人的视线,祁玖一副甚不在意的模样,陆花间却是低头不作声,佯装没见着那些人的神情,帮忙将包好的菜籽回了马车。
待到坐回马车上,陆花间也不知为何,再度伸手取出了那个险些被偷走的荷包。纤纤细绳,缓缓拉开,就见那个空了的荷包内乖巧地待着一枚玉石。
就见他伸手捏着那绸制的边料,指尖轻拈,那枚玉石便稳稳当当取了出来,躺在了掌心。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没了雪的晴天更是属实难见。
金灿的阳光,照映在那枚玉石上,看起来有些闪耀,竟也显得几分璀璨夺目。似是琉璃而非琉璃,看起来就是个玉石的玩意儿,却也只是看起来像罢了。
不知究竟为何物。
方才又转身去买了些别的物件的祁玖也回来了,衣袖一甩,便是一个翻身上马。
“还在瞧这小玩意儿?”
闻声,坐着的陆花间微微颔首,但也还是默默将手中的玉石收了回去,抬眼望着自家妻主的背影。
他规规矩矩地坐着,可那墨色双眸却蕴了几分深色,只叫人看不懂他的心绪。
再看祁玖转身,向他伸手时,就见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烧饼。应当是方才顺路买的。
烧饼递来时,便可闻见略显熟悉的香味。陆花间倒是想起来前些时候自己刚恢复意识那天,归家的祁玖从行囊里拿出来的也这般一个大烧饼。想来那日,祁玖便是和弃儿一同来的镇上买了烧饼。
祁玖也不说话,就这般一直盯着陆花间面上瞧,直到后者被盯得有些心里发毛,才用双手默默捧起那大烧饼,小小咬了一口儿边角。
香酥的面皮儿轻轻一咬便掉渣,那扑鼻的香味更是瞬间四溢。竟是梅干菜烧饼!
新出炉的烧饼还热乎着,梅干菜的香味独特而诱人。还有那和梅干菜一起炒制过的细碎肉粒,零散嵌在筋道的面皮子里。真倒是叫个外酥里嫩,外脆里韧。
一口咬下,唇齿留香,竟是还想再来一口。
“怎么样,好吃吧?”见陆花间乖乖吃了饼,祁玖这才双眸微弯,展露笑颜。
尽管上次买了烧饼便用厚布裹着保温,及时赶路归家了,烧饼还是在路上凉了不少。要知道凉了的梅干菜烧饼,可就缺了一半灵魂!唯有刚出炉的烧饼,才是最好吃的!祁玖心中得意着想。
“妻主,接下来我们是要去哪儿?”手中拿着烧饼,陆花间有几分迟疑开口道。
不过吃了小半个烧饼的工夫,陆花间却是费尽了心思,在脑中忖度自家妻主的意思。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最近妻主对待自己的态度有着几分说不上来的怪处。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家妻主的性子一下子变了那么多尤其是前些日子,不小心进了自己的屋后,那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便越发怪哉了几分。不过他倒是挺欢喜现在这般的妻主。
若是以往,凭着他那拘谨的性子,哪敢像现在这般跟着祁玖一同出门,还跑到这么远的镇上来添新换旧。他只得将自己的满腹疑虑悄悄藏在心间,如同手中那热乎乎的烧饼,默不作声地在口间细细嚼上几番,再咽入肚。
“还得去趟镇上的沈家。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在镇上寻个铺子,长久经营嘛。”
祁玖单手牵着马儿的缰绳,另一手遥遥一指,就见那镇上有名的沈家大宅。
就见亭台楼阁,池馆水榭。乌黑瓦片,粉黛墙面。这沈家和街上那些灰头土脸似的屋宅,可不同。沈家的那老家主好歹也是曾在京城当过差事,就算是到了年限辞官回乡也照样不能落下牌面。
如此宅院,在这小镇上倒是真叫显眼。
到了宅院门前,就见得马儿甩甩蹄子,轻吁一声,便停了下来。
才刚停稳,祁玖便飞身下马,朝着刚刚站起身的陆花间摊出掌心。
他眼神迷茫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妻主竟是要替他搭把手,扶自己下马车。顿时耳尖微红,忙伸出手,轻轻搭在了祁玖的手心。
和那些身居大院,每日写诗作画的寻常女子的芊芊玉手不同,祁玖的掌心指节皆有着一层薄茧。那是多年以来,常握着长戟冷剑才会磨出的茧子。但就是这般算不得娇嫩的手,修长有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的暖意,在紧紧相贴时,便涌上了他的心间。
“慢些下车,仔细点脚下。”
祁玖紧紧握着陆花间的手,却又舍不得使劲儿。待他下了车,也没松手,只是牵着。
此时那早就在宅院前候着的家侍下人们便迎了上来。
进了沈宅,祁玖要同那沈家家主谈话,以陆花间的身份本该是不得旁听的。只不过也不知祁玖说了些什么,那看起来就一股子精明劲儿的沈家家主便欣然同意了。
沈家现在的家主自然不是那辞官回乡的大人,而是她原本在县城做生意的嫡女。生意做得不错,为人倒是尚不清楚。
几人就着在镇子上开铺子的话头商讨了几番,倒也最终有了结果。
待她们从屋内走出来时,却见院子里有几分吵嚷,便是生了事。
“小贱人,还敢顶嘴!”说着,那女人便是一脚将小丫头踹倒,似乎只是踩上几脚还不够解气。愣是拽着她的头发便是狠狠往地下磕去。
“咚”得一声闷响,再抬头时,小丫头额间已然血流如注。
滚烫红艳的鲜血顺着瘦削的面庞缓缓淌下,滴落在脚下的雪地,染红一片。
祁玖和陆花间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再后来,便是最初陆花间出声呵止的场面了。
“不许说我弟弟不好!”那小丫头像是束起了刺的小狮子般面目凶狠,“快放开我弟弟!”她一字一顿地吼,面上的鲜血在此刻显得异常妖冶,那双清澈的眸子满是仇恨的火焰。
宛如刚从炼狱爬回来的恶鬼。
这般可怖的模样,连那不知是沈家几小姐的女人都吓了一跳。
于是不解恨的她又一把拽起小丫头的有些凌乱的长发,想要再次狠狠往地上磕去。
不等陆花间再次开口,便听得身旁一同走来的沈家主开了口:“哎哎,都住手没瞧见家中来了贵客吗!就这乌烟瘴气的,像什么话!还不快拖下去,清清场院!”
见到她们一行人这边走来,那小丫头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向今日才见过的祁玖和陆花间呼救,而是下意识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自家弟弟的身前,张开双臂死死护住身后的人儿。
就像是早已有过无数次这般经历。
“真是对不住了,是家丑,家丑啊!竟让大人见了笑。”
那沈家主浅浅一笑,看着倒在地上的姐弟俩,眼底却全然没有半分不忍。有的只是厌恶,仿佛看见她俩便是心生烦意。可转脸看向祁玖时,又换上了几分歉然。那叫个变脸像是翻书似的。
只听了三言两语,祁玖便可大致猜到,这姐弟俩是沈家旁室所生的庶女庶子。据说她俩的娘亲前些年便患了重病早早离世,现如今她俩那体弱的爹爹,也是终于熬不住在沈宅被刻意刁难针对的日子,什么也没留下便也跟着寻他的妻主去了。
可沈家人却嫌这两人无用碍眼,竟是要将两个孩子都卖到县城里的勾栏!
陆花间抿了抿唇,出声询问道:“这丫头由我们带走可好?”
“一两银子。”那沈家主笑眯眯地开口,却像是只老狐狸,眯起的眼缝闪着精明的光。
一两银子,能买上大米二石。而一石大米,足够寻常人家吃上半月了。这沈家主定是知晓了他的于心不忍,故意为之果然该说,真不愧是经商之人吗
陆花间下意识地看向了身边的祁玖,见到后者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出言反对,便对那小丫头开了口:“你们两个,愿意跟我们走吗?”
“我愿意!”
小丫头不傻,自然能看出面前的男子是真心想助她和自家弟弟的,当即便出声答应,仿佛生怕下一秒他就要反悔似的。
“好!那么”
“两位且慢,我说的一两银子,是这贱丫头的价格。那另一个小的,可是另外的价钱。”
果不其然,做生意的就是精明。
正当陆花间犹豫不决时,就见自一开始就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祁玖从袖间取出一个荷包,扔向了沈家主。那女人两眼精光一闪,便是伸手攥紧了扔来的荷包。
待到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办妥了,天黑之前一行人才坐上了马车。
“我叫沈伍,我姐姐叫沈肆。你也要将我们卖去勾栏吗?卖掉换钱?”那小一点的男孩眨巴着眼,分明连“勾栏”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却还是将方才那些个女人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才不会。以后呀,你们就跟着我们走。”陆花间笑道。
叫做沈肆的小丫头也是笑,只是笑着笑着,却是又哭出了泪来。那泪珠子像是不值钱似的,止不住地往下掉,当即晕湿了一大片衣襟。
“我不哭爹爹说了,不能哭要坚强,才能保护弟弟”她抽噎着,强忍着鼻尖的酸涩,谁知泪水却涌得更凶了。簌簌落在衣衫上,掉落在地,仿佛要将这些年来受得委屈全数哭尽了才是。
坐在一旁的祁玖便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终是将瘦小的身躯揽入了怀中。
也不知哭了多久,小丫头终是哭累了,竟是在祁玖怀中沉沉睡去。
一路上,这马车虽然因为多了两人而更拥挤了几分,却也比早上那破牛车不知舒坦了多少。
路上天气依旧晴好,历经了寒冬,这样的暖日似乎更觉来之不易。都说丰雪兆瑞年,想必来年定有一个好收成。
待到祁玖一行人摇摇晃晃着回村时,天色已然是早就黑透了。
谁知
还不等他们靠近,就见几乎全村的人都站在村口。
凡是有些明白事儿的人都知道,看这般架势这些个村民可绝不是不是特意出来迎接他们的,而是出来拦路的!
“野狼又进村了!那清早不见了的赖皮赵和她家夫郎都被野狼咬死了!”
“我看就是你!祁玖,是你将山上的野狼引进了村!你们这些外乡人没进村子之前,哪儿会下这般大的暴雪,哪儿会封山,哪儿会有野狼袭村!还不快滚出村子!”
“就是!滚出村子!”
“滚!”
也不知是谁带头吼了一嗓子,就见众人一阵骚乱,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细数起了祁玖的“罪行”。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祁玖狠狠揍上一顿赶出村子。
祁玖冷着脸,伸手狠狠一挥鞭子,马儿便当即迈开了步子冲进了村子。
村民们一见情势不妙,光顾着躲闪不被马车撞上了,哪儿还顾得上拦路?
回到自家院前时,就见满屋子的鸡鸭乱羽,杂乱足印,就连竹栅栏都被扯破一大半,裂了个巨大的口子。
仅剩的几只鸭鹅紧紧抱作一团,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就是见着祁玖和陆花间回来了,也像是吓傻了,愣是没敢吱一声。
满地狼藉。
弃儿失踪了。
小狼崽失踪了。
就连隔壁的张暮烟也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