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
一直到休息,善善也没明白自己为何会脸红?
想想前世那几年的蹉跎,她对他的感情早便消磨殆尽了,不恨已是庆幸。
那是错觉?
她想到了栖雁阁里,他吻上她的那刻。
善善明白那是他是自信受挫后冲动下做出的举动,他那心高气傲的,定以为全天下的姑娘都为他倾倒为他狂,没人会拒绝他呢!
明知他是赌气,可羞愤与惊讶之余的她,心似乎动了下?
错觉,绝对是错觉!
善善笃定告诉自己,她与他已无半分留恋了,若说唯一割舍不掉的可能便是看到他那张脸,还是会想起一模一样的十安……
十安又入梦了,一夜浑噩,父亲、萧太子、宋疏临,不停地在各个梦境里穿梭,善善睡得并不安稳,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
见她睁眼,瑶草长出了口气。“小姐,您可算醒了,再不醒老夫人就得自个来了!”
善善起身。“怎么了?”
“您早上没去西院请安,老夫人担心,让吴嬷嬷来看了你好几次!”
“那你不叫醒我?”
“倒是想叫,也得叫得醒啊!”说着,瑶草赶紧上前伺候洗漱,“您赶紧更衣去吧,再不老夫人可真来了。”
……
善善匆匆拾掇好了便去西院请安,本以为会被骂,不料却迎上外祖母的慈笑。
“我们善善懂事了!”老夫人安慰地朝身边的大儿媳点头,谭氏也笑容可掬,“是啊,知道用心了。”
善善有点懵,却闻谭氏继续道:“听说为了笄礼你昨儿练了半宿,不熟便不睡!”她笑笑,“如何,仪程可都清晰了?三加三拜可都记住了?”
“呃……”善善迟疑低嗯,眼神责怨地甩向了瑶草。【这都是你说的?!】
瑶草强笑,讪讪地回了个眼神。【您又睡不醒,总得给个解释吧?】
善善定神,深吸了口气抬头谦笑道:“还不大熟,有些细节尚不到位。”
“哪不熟,舅母给你瞧瞧?”
“不用了!”善善婉拒,“我这动作实在难以入眼,还是容我再练练吧,到时候再劳烦舅母指点。”
“哟,小丫头也会谦虚了!”谭氏抿笑。
善善也陪笑。
她不是谦虚,她是心虚。
姚项以爱女,亲躬教养,他什么都教女儿除了闺阁那些,所以善善既不善女红,礼教意识也颇为淡薄,别说拜礼,她连旁人笄礼都没见过。上辈子她用了一月时间准备,好说歹说算把这繁复礼仪撑了下来。如今事隔十年再让她想,她哪想的起来啊!
善善不敢继续这话题了,瞧着老夫人手里的账本惊奇问了句:“咦,外祖母,您不是不管账了?”
温氏看看手里账本叹了声。“这是府上中公的账,一直由你大舅母掌着,前些日子她发现账目有出入便拿来让我瞧瞧。”
“哦,差哪了?”善善皱眉,颇像那么回事地问。
温氏无奈摇头。“瞧了一头晌了也没瞧出来这账怎么做的,明细总计都对的上,可这钱莫名其妙地就少了。”
闻言,善善心头一动。
想必又是沐斯年做的手脚吧!除了他,谁有能耐把账做得这么精妙,而且他也最有动机。一掷千金不要钱么?四处挥霍不要钱么?何况他还养了个外室——
多少次善善想把这秘密给他掘出去,可瞧瞧大舅母又实在不忍落她面子。
“……真是得拢拢账了,还得给善善备出嫁妆呢。”温氏喃喃道了句。
谭氏愣住。
温氏撩起眼皮睨了大儿媳一眼,笑了。“放心,善善的嫁妆从我西院里出,不动中公!”
“哟,母亲您说什么呢!”谭氏扭着眉头嗔怪,“我能在乎这个么!咱沐府能差了她的嫁妆,便是十份也出得起,就是……”她欲言又止,眸光扫向善善,幽然吐气。
善善明白,她忧的不是“妆”,而是“嫁”。
自打皇帝封赏善善后外面流言都传开了,如她所料,“救公主”不过是个引子,大伙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和宋疏临身上。
她有意回避,但流言无孔不入,她多少还是听到些关于自己清白被损的话。
为澄清事实,外祖母和二舅父没少操心,然均无果。
想也是,皇帝金口玉言,还能让他自折颜面收回去不成?何况此事乃有意为之,比起叛党作乱他如何会将一个姑娘的清誉放眼里。
善善已不图澄清了,流言早晚会淡,她盼的只是皇帝不要将她嫁给宋疏临……
昨夜的经历一股脑地窜出来,想到自己和宋疏临的约定还未完成,善善不由得叹了声。
这一叹,使得本就阴郁弥漫房中更压抑了,她看着愁容不解的外祖母,乍然璨笑:“祖母,您给我备了多少嫁妆啊?”
欢快的嗓音驱散了堂上的消沉,温氏瞪着她。“小东西,平日提到嫁娶你可是不耐,今儿竟这般主动了?”说着,她慈笑地点了点外孙女的小鼻尖。“保你十里红妆,嫁得风风光光!”
善善鼻尖被点得有点痒,嘻嘻笑了,像极了阳光下打盹的小猫,懒洋洋地,惬意而舒心。
小丫头心情颇好啊!老太太心笑,却蓦地想起今早吴嬷嬷提的话,犹豫地问了句:“善善,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咦?”善善挑眉,“我怎不知?谁啊?”
瞧她一脸调皮,老太太嗔了她一眼:“你说呢!”
善善愣住,忽而忆起之前和祖母聊过的话,哭笑不得问:“您不会还惦记沈状元呢!”
老太太也愣了。“是他?”
“翰林学士沈燕绥?”谭氏突然问,语调又惊又喜。“那可是人中俊杰,我们善善好眼光啊!”
“不是。”善善忙否认。“没有的事。”
谭氏掩口笑了。“还不好意思了,我瞧着可不错。听说沈家是书香世家,祖上四代皆有文名,个个满腹经纶。他父亲又是浙江道监察御史,同你父亲常有往来,你二人再登对不过了。”说着,她挑了挑眉梢,“要不咱找人说说?”
老太太皱眉。“我也想过,只是眼下这情况……”
“您是担心流言?”谭氏接问,“要不咱请魏国公夫人说说,仰仗她的面子没准能成,何况她还是宋少卿的母亲,也能帮咱澄清流言不是!”
话是在理,可老太太还是犹豫,思量半晌,最后盯着外孙女郑重道了句:“这事终究还得看你心思啊,你若当真喜欢他,咱也不妨一搏!”
善善梗住,一时无语。
眼瞧两人一本正经地将这子虚乌有的事说得是煞有介事,善善无奈。
若非前世接了自己的状书,沈燕绥于她而言可以说陌生到连萍水之交都没有,何谈喜欢?自己又凭什么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好?因为有才?因为他昆山片玉举世无双?
善善暗暗哼声,不过她突然愣住——
不,他们不是萍水之交,他们高山流水的知音。
沈燕绥可是兰陵先生啊!
这世上能降住姚善善的只有两人,一个是让她无计可施的宋疏临,一个便是博她敬仰的兰陵先生。
善善爱戏也懂音律,但跟着玩票的父亲只把戏曲当消遣,直到她遇到了兰陵先生,一个对戏痴迷到虔诚的人。戏于他而言是生命中最纯粹的东西,可以超脱现实,在面对挫折与困顿时让他永远保持鲜活而充沛的精神力量。
善善便是从他身上懂了一个词——信仰。
信仰是一种精神力量,是无助时支撑人前行的信念,是照亮黑暗的一盏明灯。善善就是靠着对“公正”的信仰,支撑了她为父亲鸣冤的漫长路,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未曾放弃过。
兰陵先生是她的知音更是她的精神导师,一个单纯的“喜欢”不准确也不足以表达她对他的感情,她对他是尊敬和崇拜……
想到这,善善仍是抑不住地心潮澎湃。
她澎湃,温氏的心却缓缓沉落,望着外孙女的目光温柔中夹杂着莫名的忧绪。
孙女中意了沈燕绥,自己就是豁出一切也要满足她。
可是——
温氏又想起吴嬷嬷提到的梦中呢喃,她说善善一遍遍地呼唤个人,凄凄怨怨,又缱绻依恋,伤心得泪把枕头都洇湿了,这不是相思又是什么?
“善善,十安是谁啊?”
正捻着海棠糕的善善突然僵住,手一抖,竟把糕点捏碎了,洒了一裙摆。
外祖母知晓十安?!
善善浑身紧绷,良久才渐渐明白过来,应是自己呓语被听到了。
大伙都盯着她,房中静得让人焦躁,善善想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偏十安是她的软肋,一提到他她脑子就转不过来,于是唇几张几合却一个音也没发出来,直到外面有人喊了声:
“祖母,我们回来了!”
叠音响起,善善循声望去,是二舅父家那双在国子监读书的孪生表哥回来了。
弟弟沐麟脾气最急,没等哥哥沐麒跟上,一跃迈进房门喊了声:“祖母,您宝贝孙儿回来了!”
温氏扶着额角叹了声。“又放常假了?我怎记着你才走没几日啊!”
“都十日了!”沐麟不大乐意地盯着祖母,“您这是一点都不盼着我们回啊!”他夸张地叹息,“伤心,亏我还惦记您呢,一休息飞似的奔回来!”
老太太被逗笑了,却也没饶了这活兽。“你是惦记我吗?你是惦记我西院的小厨房呢!”
一语戳中,沐麟赖皮似的嘿嘿两声。“也不能怨我,祖母您都不知道国子监的饭菜有多难吃!”
“那是你嘴刁!”门口,稳步迈进的沐麒道了句。
他看都没看愠气的弟弟,恭敬地给祖母和大伯母请安,从容镇定,如和风朗日般透着自信与优雅。
麒麟兄弟今岁十七,长得一摸一样,气质却天差地别。哥哥沐麒是个沉稳之人,决事如流,不轻诺不二过,自小便带着长者风范,连沐斯年在他面前也会偶尔露出拘束来;至于弟弟沐麟,那简直就是沐斯年的翻版,论性子他俩倒更像孪生!
“表妹,好久不见。”施过礼,沐麒望着祖母身边的善善淡笑。
连沐斯年都不放眼里的善善,赶紧回了个礼。
“表妹也在?”一旁沐麟惊奇地喊了声。
善善“噗”地笑了,乜着他。“麟表哥,敢情你这会儿才瞧见我?”
沐麟笑了,指了指她。“我说么,祖母怎不惦记我们了,原是表妹到了。”说着,他忽地想起什么,嗖地蹭了过来,贴着善善忧心问,“表妹,你没事吧?”
耳朵被他吹得直痒痒,善善推了他一把。
“你和宋疏临的流言我都听说了!”沐麟扬了语调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要我说表妹你根本无需烦心这些,就那还算个事么,何况今儿一过大伙便没心思再关注你了!”
善善微诧,不解问:“什么意思?”
沐麟更惊讶,他看看茫然表妹又看看皱眉的老太太,竟笑了。“你们没听说吗,昨晚宋疏临公开他独好龙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