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动手
周三被邹峰提点完之后，宁筱曦花了些时间，好好琢磨了一下。周五的下午，她心一横，约了周思媛出去喝咖啡。
两个人在咖啡馆坐定之后，宁筱曦给周思媛点了一杯拿铁，又叫了一份最贵的甜点。
周思媛非常安静，好像对即将到来的话题有所预料似的，低着头，小身板坐的很端正。
——这是标准的抗拒姿态。
宁筱曦把蛋糕盘子推到她面前：“思媛，我已经来公司一个多月了，咱俩还从来没有单独出来聊过天。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思媛抬起眼来，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睛垂下去了。
“因为，我在主动等你来找我。”宁筱曦笑了一下：“可是，你一直没来。”
她看着窗外，有点怅然：“我知道，在你心目中，唯一的老板只有jackie一个人。我，是一个被公司硬塞进来的人，不论是经验还是资历，都跟jackie有差距。所以，你信不过我。”
周思媛终于抬起了头，看着宁筱曦。
她心里确实是不服气的。
周思媛其实只比宁筱曦小三岁。她也很努力，很勤奋，她的学历背景也不差，211毕业。
只因为家在外地，没有户口，毕业求职的起点，莫名其妙就矮了人一截。
毕业那年，她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本来都打算回老家了，陆翔宇的产品组招人，前任产品经理是她的老乡师兄，把她带入了行。
而宁筱曦呢？她是b市人，上的是985，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大外企，一路顺风顺水，如开了挂。
这些，都是命。人家的起点好，没什么可抱怨的。
可周思媛心里不平衡的是，她在这家公司朝不保夕地熬了3年，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什么宁筱曦依仗着那个大外企的背景，却一下子就骑在了她头上呢？
这也太不公平了！
周思媛还记得，入职第一周开晨会的时候，宁筱曦睁着一双大眼睛，听着陈晶和罗存浩吵架，却明显的什么都听不懂。
就这样的人——凭什么？
更可气的是，宁筱曦来了之后，陈铎生就开始带着她认识各种人，出入各种会议，两个人周五坐在休息空间里，一聊一下午，有说有笑。
而这些……都是周思媛奋斗了三年都没有获得过的权利和资源。
如果不是宁筱曦，她也可以旁听公司的战略会吧？那样，她就有机会与jackie一起在温泉度假村共度一整个周末了。
而这个周末，她在干什么呢？
若不是陈铎生请她出去吃了顿饭，她这个周末简直过得太悲惨了。整整两天，她只能窝在十平米的合租房里，吃着外卖，等着她那个倒霉催的室友的男朋友赶紧滚蛋，不然她连屋子都不能随便出去！
宁筱曦感觉到了周思媛眼神中幽怨和愤恨，不禁有点发冷。这么小的女孩子，心里得是有多少委屈和不甘，才能露出这样的眼神啊。
然而，宁筱曦的心情没有受影响：“思媛，我本来想的是，人与人相处，是靠日久见人心的。只是可惜，公司b轮融资要启动了。咱们接下来会非常的忙，所以，没有时间让你慢慢了解我了，我今天只能找你开门见山。”
顿了顿，她诚恳而温和地问：“我想问问你，对自己现在的工作状态，满意吗？””
周思媛沉吟了一下，有所保留地说：“还行吧。就是认真完成任务呗。”
宁筱曦试探：“那么，如果给你一个新的任务，你愿意接受吗？”
周思媛警惕地抬起了眼：“什么新的任务？”
宁筱曦微笑：“因为b轮融资迫在眉睫，产品组的工作是保障基础，我打算最近把咱们产品组的四个人的工作职责都重新划分一下。”
周思媛垂下了眼，心里想：果然，这就来了。
周日吃饭的时候，陈铎生就提醒过她，宁筱曦很可能要对产品组动手了。
而他，不方便直接出面阻拦，因为他怕逼急了宁筱曦，她情急之下，会越级去和陆翔宇投诉
。
陈铎生还说，经过上一次的回滚事件和这个周末的战略会之后，宁筱曦已经算是在公司站稳脚跟了。即便是他，都不方便在此时此刻与她直接作对。
况且，他若出手，对周思媛的影响也不好。
但，陈铎生教周思媛，她可以自己扛住，拒不接受。
只要她自己扛住了，宁筱曦拿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她手上握着很多其他产品经理没有的信息，宁筱曦一定会投鼠忌器。
其实陈铎生刚一提到回滚事件周思媛就已经心虚和愧疚了。
因为若不是她犯下了低级错误，也轮不到借机宁筱曦渔翁得利，拿到了产品组的实际管理权。
即便如此，jackie还是想方设法在复盘会中免了她的责任，保住了她。
所以，此时此刻，她确实不能再拖累陈铎生了。
宁筱曦看着对面拒绝与自己目光接触的周思媛，长出了一口气：“思媛。你看，自从公司创业开始，所有的产品都混在一起管理，你们几个人说是产品经理，干的，却都是项目经理的活儿。”
“而项目经理的工作，说实话，将来写在简历上，都不够耀眼。等你们再做两年，出去换工作的时候，人家一看你们干的事情，就知道你们从没完整的负责过一个产品。”
“所以，为了你们个人的发展，也是因为公司到了这个阶段，我想以后给你们每一个人分一个固定的产品来管。”
宁筱曦诚恳地说：“我希望，你能承担平台产品经理的工作。”
周思媛抬起了头来，错愕地看着宁筱曦，好像一时半会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按照陈铎生的说法，宁筱曦是要把她从产品组组长的位置上拿下来的。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顶住宁筱曦的攻击了。
周思媛很清楚，自己能当这个组长，是因为运气和陈铎生的保护。
她手下的三个人，其实谁都不服她。遇到比较难的项目，这几个人都撇开她，直接跟jackie，甚至直接跟陆翔宇汇报。
这个组长，她当的实在是憋屈。
只是……谁跟钱有仇呢？做组长的好处，就是工资高一些，而且，可以自己挑项目做。
所以，周思媛打定了主意，不论宁筱曦多么花言巧语，她都绝对不能答应放弃组长的位子。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让宁筱曦好过！
但，谁能想到，宁筱曦并不是要把她从组长的位子上拿下来。她只是——直接取消了产品项目组组长这个职位。
与此同时，周思媛的实际职位并没有下降，反而，发生了质的飞跃和变迁，因为，新的工作意味着——她终于可以独立负责一个产品了！
这就好像，如果你可以独立做一座大厦的设计师，谁愿意像包工队似的，跟着项目到处跑，给其他房子修修补补呢？
与项目经理，哪怕是管着项目经理的工作相比，这完全不是同一性质的工作！
管理一整个产品的设计和建设，那是周思媛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她并非没有这个能力，只是原来，公司没有赋予她这个权力。陆翔宇和陈铎生都亲自看着产品的全局，不肯给她们这些小朋友机会而已。
宁筱曦看见周思媛这个呆滞的表情，微微一笑：“顺便，jackie和我也需要你的帮助。b轮融资快开始了，你得额外负责整理融资需要的产品文档——投前尽调时，审计公司要看的，特别重要。”
“你是资历最老的员工，我想来想去，由你来承担这个重任，配合jackie完成这项工作，最合适。”
周思媛简直被宁筱曦这一脸的笑容给灿烂到了。
她一瞬间觉得，宁筱曦这个人，其实还可以。
周思媛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个新任务：
这个提议，看起来只是工作范围重新划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陷阱。
最关键的是，这些新的事情，给了她一个越过宁筱曦，和jackie在办公室里直接相处和汇报，又不被其他同事怀疑的机会。
jackie啊，是周思媛贫瘠生活的救赎呢。
是他，让她体会到了一个年轻都市女孩生活有人呵护的幸福。
在这座冷酷而又拥挤，寂寞而又繁忙的孤独城市中，jackie是唯一的光和亮。
仿若海边的灯塔一样，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地照射着她，但总会转着转着，拂过她的生活，照亮那些孤寂黑暗，为她的生活指明方向。
陈铎生周末提醒她的话，周思媛当然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可是……这样子的调整，真的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呀。
于是，周思媛迟疑地开口了，她看着宁筱曦：“你来找我谈这些，jackie知道吗？他也赞同吗？”
宁筱曦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心里一定是只有jackie一个人吧？
她在这家创业企业里，其实过着的是一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所以，即便她的那些小心机小心思，都显得幼稚而笨拙。
筱曦很难想象，这样的问题会出现在她原来待过的复杂的大外企里：一个上司布置工作，下属却拎出越级老板来给自己撑腰，或者窥探越级老板的想法——这是明目张胆地踩过了红线。
宁筱曦认真地看着她：“思媛，我觉得你应该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自己是否喜欢这样的安排，而不是其他人的意见。你若是担心jackie的顾虑，我会去跟他请示。现在，先说你，你愿意吗？”
周思媛突然意识到，她为什么对宁筱曦又羡又妒了。
面前的这个女生，只比自己大三岁，却这么的自信，沉着，阳光，和坚定。好像她心里对什么都有主意，看问题总是那么清楚明白。
这世界上，仿佛没有什么她惧怕的事，也没有什么她打心眼里畏惧的人。
周思媛这才意识到，其实第一周还什么都不懂的宁筱曦，最近在早会上，已经对所有的关键指标数据都能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了。
那些看起来高不可攀的，隔行如隔山的峭壁，她好像助个跑，起个跳，轻轻松松就翻过去了。甚至——都没给别人看笑话的时间。
所以骡子和晶晶，那么快就不吭声了。
本来周思媛还以为他们三个人能一起抱团取暖的，谁想到，不知不觉的，那两个人就已经心悦诚服地天天“曦姐长，曦姐短”的叫上了。
而且，最神奇的是，不论骡子和晶晶吵得多么厉害。宁筱曦一开口，三言两语就能平复争斗，三个人嘻嘻哈哈着，就把问题解决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也许，自己确实有些小看宁筱曦了吧……她估计是，斗不过她的。
周思媛终于慢吞吞地迟疑地说：“好是挺好的，我倒没什么问题。”
收入不受影响，工作上也有了新发展。
对她来说，这不仅仅是挺好，简直是太好了。
宁筱曦看着周思媛，心里悲哀地笑了一下。
这个小姑娘，有很多很多心思，可是这些心思，都让人一目了然。
恐怕，她已经被陈铎生带歪了，以为职场是一出宫斗剧。
可惜，职场不是后宫。
皇帝的后宫不事生产，是个零和游戏。所以为了得到唯一的权力和皇帝的宠爱，嫔妃之间，往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职场，就像邹峰提醒她的那样，是一个创造价值的地方——大家一起携手，把蛋糕做大，实现共赢才是王道。
所以，对宁筱曦来说，邹峰的话直如一记当头棒喝：
不要本末倒置，不要陷入办公室政治和复杂人际关系的漩涡。抽身出来想一想，这个团队最重要的未来是什么？作为一个管理者，你，怎么能让这个团队的价值最大化？
周思媛真的没有价值吗？不，放对了地方，她可以发挥更好的价值。
她真的在意职位名头吗？也许，那就给她一个她能接受的，能帮她发展成长的职位。
她最在乎的回报是什么？收入……和与jackie保持直接沟通的机会。
她未来有没有离职的风险？
唉，她和jackie的事情，是很难善终的。这个风险只会越来越大，需要时间来准备人手。
那么，就从今天开始吧！
而开始的第一步，就是让她整理出所有的历史产品信息。
周思媛当然看不出这个方案中的陷阱。
因为，这个方案里，根本没有陷阱。
宁筱曦综合考虑了公司，陈铎生和团队所有成员的利益，只除了，宁筱曦自己的利益。
和周思媛谈完之后，宁筱曦给陈铎生发了一个微信，汇报了一下讨论结果。
陈铎生的微信马上就来了，透着神清气爽：［这个安排没问题！］
宁筱曦对着手机乐了。当然没问题，因为她把树根里最重要的核心平台产品，交给了周思媛。
这，自然让陈铎生松了一口气。
陈铎生发完微信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望进邹峰的眼睛里。
他心里突然一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铎生觉得，最近邹峰经常过分的关注他，经常不着痕迹地看着他，好像想抓住他最细微的情绪。
就像现在……
难道，邹峰发现了他的真实想法了吗？不，应该不会。面无表情的封锁自己真实的想法，可是陈铎生最擅长的事情。
“有喜事？”邹峰看着他，翘了翘嘴角。
陈铎生收起手机：“也算不上喜事，就是筱曦，刚刚给我发了产品组的新安排，拎得清，比较让人满意。”
“哦？”陆翔宇好奇了。
他可是亲眼目睹周三邹峰点拨宁筱曦的过程的，特别想看看点拨的结果：“什么新安排？”
陈铎生笑了：“她把原来的项目条线改成产品条线了，她做总体管理，让产品经理都专职看一个产品线……不像从前那样随便派遣到项目里去了。”
陆翔宇：“哦嚯！可以啊！”
邹峰垂下了眼睛，唇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纹。
他教了，她一下子就会了。
不仅明白了道理，还能活学活用。
实在是不枉费他的时间和精力。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机摸过来，点开小溪的头像：
【恭喜，三十六计学的不错。】
几分钟之后，回信来了。
小溪：【邹大人，您想多了。】
【团队架构是按照战略目标进行的调整。】
【我只是觉得，公司既然追求产品盈利性，就该按照产品条线来安排工作目标了。】
啧，没错。确实是这个道理。
令人欣慰。
因为，宁筱曦挥开了碍眼繁花，回到了团队的核心任务上，果然找到了问题的症结，给出了正确答案。
在这件事里，其实人从来不是最重要的，岗位和架构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她再一次地，突破了自己的局限，向更高的垭口迈进了一步。
然而邹峰心里的一角，依然忍不住要继续逗弄她——宁筱曦刚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此时此刻，她正神清气爽心情放松，应该可以借机多聊几句吧。
峰：【那就恭喜你，至少实现了顺手牵羊。】
果然，她又回了。
小溪：【我这是苦肉计好嘛！［哭脸］，这么一调整，我的事儿更多了，所有产品之间的策略协同，得自己亲自看了［大哭］】
邹峰无奈地笑：这也确实如此。哪有真正周全的选择？所有看似完美的答案背后，其实都需要更大的努力付出。
想了想，发了个：【摸头jpg】
隔着微信，真的没面对面时那么直接。宁筱曦也不拘谨了，居然继续回了一条。
小溪：【果然天下最无情的就是投资人。遛死活人，轻飘飘地摸摸头就算了［撇嘴］［右哼哼］】
邹峰眉毛一挑。
哦？小丫头这是……冲他撒娇了？
他撩着嘴角一笑，眼神都温柔了——他发现，一个姑娘亲过和没亲过，其实多少还是有区别的。
就好像这一刻，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哪怕是对着邹峰，她也可以这样，自然自在地暴露情绪了。
一瞬间，邹峰莫名其妙憋闷了一周的胸臆，好像突然被洪水冲开了一堵堤坝，开阔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想，他为什么要这么轻易放弃呢？
也许，这个姑娘，真地值得他多试一试。
况且，邹峰还就不信了。
他搞定过多少难搞的投资人和企业家，就凭他的经验和阅历，难道，还撩不动一只纯洁的小白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