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野外第四夜：星空
宁筱曦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里面还闹得沸反盈天的。
她拎着桶，拧亮了头灯，按照记忆的方向，寻着水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溪流边走。
后面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很快的接近了筱曦。
紧跟着，筱曦手上一轻，有人来拿她手上的桶。
杳无人烟的地方待久了，已经习惯了身边除了队友不会有任何其他人类，所以这几天，筱曦已经完全没有了提防的心理，有人来拿，她顺手就放开了。
松了手，才抬头去看谁。
一抬头，帽子上的头灯跟探照灯一样扫过了对方的脸。
云骨下意识地抬臂挡住那束直刺眼睛的光，皱起了眉：“嘶，你这头灯也太亮了。”
筱曦抿起了唇，却还是压不下发自内心的笑：“对不起。”
云骨抬手掰了她的头灯一下，然后垂眼看着她：“我去打水，你回去多穿点，待会儿那边等我。”
说着，还一偏头，用下颌指了指溪边的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头。
“干啥？”筱曦不解，眨着眼。
“让你多穿就多穿。”云骨扭身走了：“乖。”
这个“乖”，说的就是那么自然。
筱曦愣愣地原地站了五秒，心里警铃大作。
可是……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过了明天，他们两个人，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见了……
那么，就应该好好珍惜这最后相聚的时光吧？
下了这个决心的时候，心中那浮躁了一个下午的蠢蠢欲动，突然找到了安歇的角落，平静了。
筱曦回去，在冲锋衣里加上了排骨羽绒服，外面套上了热反射厚羽绒服，腿上加穿了抓绒裤，像个球一样地滚出了帐篷。
旁边江离的帐篷里黢黑一片，但是却能听到细细嗦嗦的声音和江离小声的笑声。
筱曦立刻落荒而逃。
比起江离这把领队吃干抹净的路数，自己这算啥啊！
宁筱曦本来还怕自己在一片黑暗中找不到刚才那块大石头，但她完全多虑了。
刚一转过帐篷群，她远远地就看到了溪边有一颗明灭着的红色火点。
她放慢了脚步，抑制住自己高反的心跳，走了过去。
果然，云骨正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漆黑一片的夜色里，他并没有开头灯，只是低着头在抽烟。
筱曦挨着他坐了下来。
他转过头，眼神平静得几乎没有情绪，抬手就把筱曦的头灯给关了。
在突然降临的绝对黑暗中，筱曦紧张地僵住了，脑海里突然闪现过一个念头：“这就要……以身相许了？”
“抬头。”黑暗中，连近在眼前的人都看不见，只能听到他令人安心的温暖的呼吸声，和低哑笃定的嗓音。
筱曦下意识地一抬头。
啊！银河！
黑暗的夜色中，璀璨的万千星斗，如钻石，似萤火，呼吸着，跳跃着。
如琼珠碎玉，兜头而至，倾泻如海。
靠近山坳地平线的位置上，有一片聚集的星落，格外灿烂，仿佛深海中发亮的鱼儿。又好像孕育着一捧瑶光的仙境。
有云掠过，在星空上，成为一缕剪影。
有风吹过，像是魔幻的童话世界里，在星河中放牧云朵。
宁筱曦看呆了，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身边的人。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飞出了躯壳，变成了一尾自由的大鱼，只摆了摆尾，就已乘风直上九霄，融入了星海。
这一路上啊，见过了日照金山，雪峰，冰川，河流，湖泊，她还以为，从这里开始，剩下的只是归途。
可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一抬头，大自然就又给了她这样令人震撼的一幕。
从小就在城市里长大的宁筱曦，从未见过这么多星星，从来没有！
在城市中呆久了，筱曦的日子早就全部是由灯光组成的了。
加班到深夜时明亮的办公室灯光，孑孓独行在晚归路上的阑珊城市灯火，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时手机屏幕的光亮，周末聚会时的灯红酒绿……
在这些人造光的包围下，筱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抬头看过夜晚的天空了，因为城市的夜空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虚空和灰暗。
可是今天，面对着数以亿计的星斗，看着几百万甚至几十亿光年之外传来的微光，筱曦突然觉得，地球真的真的太渺小了，雪山真的真的太渺小了，自己真的真的太渺小了。
可是，她又是何其幸运，生而为人，有了意识，有了灵魂，懂得笑，懂得哭，懂得欣赏这宇宙的壮美，也懂得爱……
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云骨和宁筱曦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直到云骨转过头来，低声问：“冷吗？”
筱曦立刻快乐的摇头，眼睛又笑弯了。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云骨也没有意识到，这一刻他唇角的笑，带上了宠溺的味道。
筱曦抬手，指向天空：“夏季大三角！”
然后又向旁边一指：“北斗七星！”
然后又向左边一挥：“仙女座！”
云骨缓缓抬起一只手，指着天边一颗很亮的星说：“那颗，其实不是恒星，是木星。”
筱曦眨着眼，找了半天。
云骨神奇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望远镜，拿在眼前对了对焦，递给筱曦：“仔细看，你能看到木星的卫星。”
筱曦半信半疑地接过望远镜来，对着认真看了半天……
就，卫星你妈！连木星在哪儿都找不到！
她把望远镜塞回到云骨的手里：“骗人，根本看不见。”
云骨笑：“我发誓，肯定有，就是远，肉眼看不见。”
筱曦：“……”
“你是打算让我用想象力看星星吗？”筱曦转回头，看见黑暗中云骨正收拾望远镜。
莫名其妙地，一句无心的质疑和反问，好像让他的情绪起了变化。
云骨的笑收拢了，他垂下浓密的眼睫，慢吞吞地说：“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皮又抬起来了，亮出了那双幽深清亮的眼：“但你至少可以说……你相信我。”
筱曦的心“砰”地狠狠一跳。
她的笑还摆在脸上，但逐渐失去了笑的意味。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5天以前，他以一种又酷又拽又讥讽又讨厌的姿态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那时的他，只是一枚符号：代表着纪律，代表着命令，代表着原则，代表着生与死的分界线。
而明天以后，他又会变成宁筱曦漫长人生中的一段记忆，将会势不可挡地在时光中逐渐尘封，逐渐暗淡，逐渐湮灭……
只有今天，只有此刻，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真实具体的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一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叫她相信他。
相信他什么呢？
他是一个行走在水云之间的人。他的旅途通往遥远的他乡。
他这么的成熟与强大，不可能不明白，除了这一刻，他与她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他这么熟悉山野，不可能不知道，徒步圈子里的那些潜规则。
筱曦低下了头，轻咬着嘴唇，眼睛里有微光流动。
她做不到。
更难过的是，她虽然做不到，但她，却是真的真的喜欢他啊。
她在三次元的世界上，好像还从来没有这么这么地喜欢过一个男生。
哪怕陈铎生，都没给过她这种亲昵而自在的感觉。
可她，喜欢他什么呢？
不是因为他强大，不是因为他救了她的命，不是因为他让她觉得安心。
也许，也有这些原因，但更多的却是因为……
她单纯地喜欢着他的声音，喜欢着他的味道，喜欢他的眼神，喜欢他的气息，喜欢他偶尔绽放的笑容，喜欢他走在山野中的模样。
喜欢他用大手牵着她的手走过河滩与深谷，悬崖与峭壁。
喜欢他靠近自己。
喜欢与他在一起。
可是，这些，这一切，都是幻境。
“云骨”这个人就是个假象，这里的宁筱曦又何尝是完整真实的她？
就连这份喜欢，如果离开大山，都不可能存在。
宁筱曦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为了自己心中的决定，难过而不舍。
云骨看着身边这个低着头，露着纤细脖颈，像只小鹌鹑一样的姑娘，扯了扯嘴角。
唉，果然是个好家庭培养出来的清白正经的好孩子啊，怎么就跟江离那种人成了好朋友呢？他这还没怎么着呢，小姑娘就已经被自己内心的加戏吓坏了。
云骨有点心疼，抬起手，做了一件他早就想做的事。
筱曦低垂着头，感到自己的脖子后面贴上了一只温热的大手，带着安抚的意味。
筱曦抬头，侧脸。脸颊便轻轻地贴在了那只大手上。
“回去吧，早点睡，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话音落下，大手的温度消失了。
一个修长矫健的身影从大石头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