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野外第二夜：共眠
半夜，云骨被挤醒了好几次。
每次醒来，他向左转头，都能看到山猫从睡袋里探出手去试探江离额头的温度。
再向右转头，就看到了筱曦紧挨着自己的那张睡颜。
又长又卷的睫毛乖乖地盖在脸上，仿佛两把小扇子，又翘又调皮的鼻头呼出的温暖气息，轻轻地吹在他的脸上。粉嫩的双唇微微张开着，嘴角有一点潮湿的光泽……
云骨仰天躺平，突然发现这一晚上是真特么太难熬了。
江离吸完氧以后，情况平稳了下来。
但是山猫和云骨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独自过夜了。
可他俩也不能看护一个孤身女队友。这事出了山，说不清楚。更何况，江离的高反与山猫不无关系。
再说，筱曦也不放心离开江离。
江离的睡袋又被吐脏了一角，也暂时不能用了。
算来算去，最后，山猫和云骨架着江离，筱曦抱着自己的睡袋，四个人一起转移到了大帐里。
三个睡袋，四个大活人。
山猫说：“我扛一晚上，不睡了。”
半夜的气温只有零下5度，不睡也得钻在睡袋里。
云骨把睡袋扔给山猫：“躺下，别废话。”
然后套上了自己的羽绒服，往防潮垫上一躺，拎过山猫的羽绒服往腿上一盖，闭上了眼。
片刻，感到身边有细细嗦嗦的声音，又一件轻暖的羽绒服盖在了他小腿上。
他睁开眼，看到宁筱曦正跪在他腿旁，沉默而仔细地帮他压紧羽绒服与防潮垫之间的缝隙。
然后，她站起身，抱起自己的睡袋往江离身边走。
云骨伸手，扽住了她的裤管：“睡我右边。”
灯光下，筱曦的眼神柔和而乖巧，但带着点犹豫。
“地面歪，我挡着你。”说完，云骨就又闭上了眼。
感到她静止了一会儿，然后右边传来了安置睡袋的声音，一阵声响后，灯光灭了。
万物重归静寂。
筱曦一躺下去，就感觉出来了，营地确实是倾斜的。
她这才明白，自己今天搭帐的地点，真的是精挑细选十分难得的一块平地。
现在的这块地，肉眼看不出来，可是躺下去，就十分明显，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左滑，一会儿就碰到了旁边男人硬朗结实的身体。
刚开始，她还小心翼翼地往回蹭了几次，但后来彻底躺平放弃努力了。
这一晚的后半夜，筱曦睡的并不踏实，她感觉自己就像漂浮在外太空睡觉的航天员。
偶尔，她也会醒一下。
有两次醒了，她一睁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张男人的侧颜。
帐篷里很黑，透进来的些微月光，勾勒出他丰满的额头，山峰一样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筱曦眨眨眼，抬起上半身，从睡袋里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来，帮他把腿上滑落一半的羽绒服又盖了回去，然后转个头，安心地睡着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眼睛刚闭上，男人就慢慢地睁开了眼。
云骨沉默而若有所思地看着筱曦的后脑勺，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样，不带任何目的性地，温柔而仔细地照顾过了。
正出神地想着，睡袋里的小姑娘翻了个身，连人带睡袋，滚到了他的怀里。
云骨垂眼看看那几乎扫到他脖子的，长长的睫毛。
也行吧，至少，这下是彻底暖和了。
…………
宁筱曦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身边空无一人，原来搭在云骨身上的羽绒服，现在都平整地搭在她的睡袋上。
宁筱曦赶紧坐了起来，第一件事，先是去看江离。
江离还睡着，脸色虽然还有点苍白，但是神色安宁而放松，呼吸缓慢而均匀。
宁筱曦长舒了一口气，小小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帐篷外的营地还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还没起。可是帐篷内云骨山猫都已经不见了人影。
宁筱曦想了想，抱着卷好的睡袋钻出了大帐，决定先回自己的小帐去洗漱。
钻出帐门口，看见山猫蹲在灶边在守着一锅热水。
“起了？”山猫抬起头来笑。
“嗯”，筱曦四处环顾。“我去洗漱。”
“云骨也去溪边了。”山猫说完，又低下头去看灶火了。
宁筱曦回了帐篷，取了面巾和牙刷往溪边走。
四周虽然不像夜晚那么漆黑，但依然一片清冷晦暗，只有暗暗的晨光打在天上又反射回来。
这是黎明将亮未亮的时分，介于夜与昼交替的时刻，万物待苏，却又宁静平和。
转过帐篷群的角落，面前不远处就是溪边的景色。
她下意识地停了停，适应了一下光线，然后就看到了云骨蹲在溪边的身影。
他似乎刚刚洗完脸刷完牙，正在转身把杯子和牙刷放在身边的石头上。
宁筱曦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她这辈子，什么时候跟某个男人紧挨着躺了一夜之后，早上起来还亲眼目睹到他刷牙洗脸？
从来没有过！
这种异样的，甚至是亲昵的感觉像绳索一样，绊住了她的脚。筱曦就有点踌躇了……
就在她停顿的这一秒里，修长挺拔的男人从溪边站起身来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两臂在身前交叉，左手探到右边的衣摆，右手伸到左边的腋下，双臂一振，就把贴身的速干长袖内穿和罩在外面的t恤一把全脱了下来。
熹微的晨光反射中，他的后背线条流畅。两条紧实平滑的背肌中间，有一条明暗起伏的浅沟，从脖子下面一直绵延到腰窝，弯成了一道刚劲又充满力量的曲线。
宛如一张藏于高阁的战弓，突然被火光映亮。
宁筱曦只呆了一瞬间，仓皇地扭头就往大帐的方向走，感觉自己的耳根烫得像被烧着了一样……
这人有毛病么？！零下的气温，睡了一夜防潮垫，他大早上居然还要脱光了上衣擦身？！
但是这一刻的云骨……天然自在，返璞归真，真的好像这座的大山的一部分呀。
与她们这些过客不一样，这里的山与水对他来说就像是家园。
难怪他的味道一直那么的清爽好闻……筱曦眨眨眼，想起了昨晚那个拥抱。
宁筱曦在大帐外面舀了一勺热水，刚刚匆匆地刷完牙，就看到了从溪边走回来的云骨。
初升的旭阳阳光从他背后打进来，他的脸陷在阴影里，黝黑的眼睛里闪着轻松的光芒。
不知道为什么，筱曦第一反应是垂下了头，顺便用手指头梳了一下自己的短发。
啊，自己这蓬头垢面的……
“起了？”云骨看到她，跟她打招呼，声音宛如平常，并没有刻意压低，但语气温和，还充满着早晨醒来的那种磁性。
宁筱曦连忙点点头：“昨晚……给你们添麻烦了。”
云骨看着面前这个客气而局促的姑娘，微微眯了眯眼。
他向帐里面走：“赶紧收拾一下吧，九点出发去看冰川。”
啊？宁筱曦抬起头：“那什么？今天我不去了吧。我……留下来陪着江离。”
云骨停下脚步，站在帐外，瞟了她一眼：“你确定？”
“嗯嗯！”筱曦头点的像鼓槌。
云骨叹了口气，往回走了一步，站到了筱曦面前，然后，他很满意地看到，这个姑娘没有下意识地往后躲。
他又往前挪了半步，离得更近了，
“今天有一半的人都会留在营地休整，”他像个老师似的，循循善诱地说：“山猫也会留下来照看这一半人和江离，所以你留下来，并不是必须。”
筱曦的注意力被他好闻的气息吸引了，感觉有点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呆呆地应：“啊……”
“今天去看冰川，来回一共6公里，原路去原路回。冰川是此行的精华。你都走到这儿了，放弃太可惜了。”他又慢吞吞地说。
“哦……”筱曦低下了头，开始纠结了。
“你自己想想，待会儿再做决定。嗯？”口气温和而带点诱哄。
“嗯。”筱曦乖乖地应。
云骨满意的点点头，钻进了帐里。
山猫正蹲在江离身边，抬起头来看他：“你刚才没碰见小溪？她刚才也去溪边洗漱了。”
云骨正偏头要点燃一支烟，听了这话，手上顿了一秒，才咔嚓打响火机。
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唇角温柔勾起……啊，怪不得这姑娘刚才如此局促而疏离……
纯洁的小丫头。
筱曦当然还是跟着一半的队伍出发了。
因为江离醒了之后，坚决推着她去：“我不用你陪。这么多人呢！再说，我也没啥事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山猫也在旁边劝：“你去吧，这儿有我呢。”
还拍了拍胸脯。
宁筱曦心里嘀咕：“可不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担心？”
江离含着笑瞟了山猫一眼。山猫的脸，噌地一下红了。
从帐里走出来，云骨好整以暇地看着筱曦，好像笃定了她会一起去。
冲她抬了抬下巴：“带冰爪了吗？找出来背上。”
啊？还要冰爪？
云骨看着那双大眼睛里骤然出现的愕然，鼻子里哧地一声：“冰川海拔4500以上，接近雪线了。”
啊！雪线！
宁筱曦一下子就雀跃了。
看着那个蹦蹦跳跳回营帐翻行李的身影，云骨的唇弯成了柔和的弧线：
嗯，果然不是个娇气人。
昨晚受了那么大惊吓，有一刻躲在自己怀里，哭得像只小猫，鼻涕眼泪蹭花了他的冲锋衣，这大太阳一出来，就又立刻变得茁壮灿烂了。
想到这，又低头去看了一眼自己冲锋衣的前胸。
他这件冲锋衣，是始祖鸟goretexpro领队级，国内官网一件卖8000多，防风防水的质量，堪称世界顶级。这还是他前几年去欧洲重装走勃朗峰环线tmb的时候，在意大利徒步小镇库玛耶淘的。
现在，胸前一片印渍。
想起了昨晚埋在这里的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环在他腰间那两条柔软的手臂，以及……抱起来娇小玲珑的身躯。
云骨的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
啧，等到出山，又得找专业清洁了。
去往冰川的路，有点险。
一路上坡。
道路的右侧是拔地而起的陡坡，左手，则是万丈悬崖。
所谓的路，不过是嵌在山腰上的一条碎石土路，还不足半米宽。
昨天高反的人，几乎都留在了营地。今天去走冰川的，只有俞大哥，武术姐，无人机小哥，henry，麻杆姐，和筱曦。
筱曦是真的有点佩服麻杆姐了。一路高反一路走，今天还要坚持去上雪线。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要整队出发的时候，绒线帽也不哼不响地站进了队伍。
啊，反正也下撤不了了，不如一起去看看。筱曦了然的想。
由于今天山猫留守营地，所以俞大哥又兼任起了“临时领队”的职责。
云骨和他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俞大哥就先出发了，还回头说了一句：“跟上哈。”
筱曦纳闷地看看云骨，怀疑他俩是不是能用意念交流。
云骨在戴手套，垂眼看了她一眼：“俞大哥压的住节奏。”
哦。筱曦点头，然后奇怪地想：跟她解释这个干啥。
出发后没多久，俞大哥带着两位男士就成了前队，筱曦和武术姐是中队，麻杆姐和绒线帽是后队。
云骨，跟在最后面收尾。
从营地出发，一公里后，道路爬上山坡，又走了不到1公里左右，进入了一段横切路线，武术姐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腿上开始打颤。
筱曦回头：“师姐，咋啦？”
武术姐后背靠着山坡，仰头看着天空，站住了：“不行，我走不了了。”
筱曦想起来了，武术姐恐高。
昨天爬坡，脸一直对着山上，只要不向下看，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今天，半米宽的路外面，就是万丈深谷，确实非常吓人。
连筱曦都走得很谨慎。
筱曦挺喜欢师姐，今天出来的几个人里，这是她唯一说得来的女生，实在不想她半途而废，于是给她打气：“坚持一下吧。要么？我拉着你走？”
云骨赶上来了，问：“怎么了？”
“我想下撤。”武术姐直截了当：“我恐高，这路我走不了。”
筱曦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云骨已经点头了，语气简洁：“行。自己能回去吗？”
“那没问题，出来也没多远。”武术姐也挺干脆。
筱曦遗憾地嘟囔：“你真回去啊，前面就差一公里了……你坚持一下……”
后面的几个字，在云骨扫射过来的凌厉凶悍的目光中消失无声了。
筱曦垂下眼，不吭声了。
心里面，却非常非常的堵。
凶什么凶，要不是看在昨天晚上……
看见师姐转身往回走，筱曦也掉头继续往前走了。
眼睛里有不争气的潮意。
这个人，真是亲近不得。昨晚的一切，果然都是幻象。
云骨当然看出小姑娘生气了。
但他没想哄她。
他又不是她爹，这么大的人了，有的事，她得自己想明白。
终于登上了坡顶，峡谷的对面，就是奶日顶卡冰川，身后就是距离不远的雪线。如果来的季节再晚一点，或者体力够好，是可以套上冰爪走上雪线，近距离地接触一下万年寒雪积累出的小冰山的。
九月初，梅里还没有下过雪，雪线消融，离得有点远。
筱曦知道，雪爪是白背了。
“大骗子，大骗子。”筱曦在心里嘀咕。
她就是被那一句“雪线之上”给勾引了，才这么雀跃地跟着来了。她还以为能亲手摸一摸冰川，留下一张照片，可其实，瑰丽的冰川还在宽阔的峡谷对面。
看起来，触手可及，实际上，却遥不可及。
就像某个混蛋领队一样！
无人机小哥放飞了他的无人机，近距离俯视航拍着奶日顶卡冰川和三座壮丽的雪山。
筱曦也和俞大哥henry一样，凑了过去。
屏幕里雪山的全貌尽收眼底，好像一幅巨大的油画，又像一张3d卫星地图。
峡谷，冰川，丛林，溪流……这几天来走过的每一步，此时此刻，都浓缩在方寸之间。
筱曦的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因为这都是自己曾亲自用脚丈量过其中的每一寸土地呀。
云骨坐在一块石头上，听见筱曦不停地发出惊叹声：“好美啊！这个角度，这个角度再来一张。哎，你一定记得把这些发到群里啊。”
没有男生会不喜欢这么给自己捧场的姑娘。
腼腆的无人机小哥，耳根子都红了。
云骨哧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他们了。
幼稚。